长情人童话

39 平凡英雄(2)


在美术鉴赏课上,易永介曾在课本上遇见过一副古代山水画,寥寥几笔浓墨淡彩,一条春日山涧跃然纸上。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画和柳凉衫给人的感觉太相似,清清冷冷,温和安静,像一则遥远的故事。
    经历造就性格,所以在他的揣测里,关于她二十岁前他无法参与的那段时光,理所当然地应该和她的人一般安稳顺遂,才会铸成柳凉衫如今这样与世界静静相看的温柔眉眼。
    可事实大相径庭。
    他实在难以想象,痛失双亲对一个幼童来说,是怎样灭顶的灾难。可在柳凉衫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悲沉和大痛留下的丑陋痕迹。没有沉沦,没有厌世,没有“我是个苦孩子”和“这世界欠了我”的自暴自弃。甚至在半个小时前,她还斑斓不惊地说出“撇开父母的角色,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选择投身热爱的事业无可厚非。我理解他们,也尊重这样的选择。”这样理智的句子,这样自持和明达的想法,实在是让他惊讶。
    #
    易永介心疼地抱紧身上的人,“你那个时候才刚刚十多岁……日子很难熬吧。”
    “什么样的日子都是要好好过下去的。”女生回答得轻描淡写。
    “很多成年人面对打击时都一蹶不振,你很了不起了。”
    面对这样真诚的称赞,柳凉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解释道:“对于横亘在面前的深渊,软弱的人找尽借口跳下,因为毫不费力气,但更明智的选择是努力跨过它。人生里不会只有这条深渊,还有很多良辰美景等在后面。我没有多了不起,我只是太想看后面的良辰美景。”
    “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但对我来说,你既是良辰,也是美景,是我人生里最宝贵的遇见。”易永介说得真心实意。
    柳凉衫:“……”
    易永介:“……怎么了?”
    柳凉衫:“……你情话模式开启得好突然。”我们不是在谈人生吗喂!
    易永介:“……”
    #
    自己的恋人脱线得总是这么出其不意,男生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决定学医你外公外婆没反对吗?”
    “当然反对过,以我当时的分数完全可以上个既好就业又不那么辛苦的专业,但他们也不是强硬地阻拦,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毕竟经历了我爸妈的事,加上现在医闹又厉害,他们不同意也情有可原。”
    “天下父母心,祖辈们也是一样的想法,总舍不得孩子们吃苦。”易永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也有过自私的念头,偷偷考虑过要不要劝你毕业时转行,站在一个男朋友的立场,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友在高风险的环境下辛苦,可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劝说的念头。平时不难看出你是真心喜欢学医的,既然是你喜欢的,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劝你放弃呢。”
    “阿爹阿婆最终同意也是出于一样的想法,他们疼我,就舍不得硬去违背我自己的意思,宁愿自己担心……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这声道谢女生说得真心实意,她有多幸运生命中爱着的人都能尊重她的意愿。
    “何来谢不谢呢,我们都是因为爱你。”
    柳凉衫抬头亲了下易永介的下巴,慢慢说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学医?选择学医也是深受父母的影响,仁心妙手,遍济世人,我想不出还有比医生更美好的职业。临床老师总喜欢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现实案例,小到治愈病痛,大到挽救生命,有些治疗手段和康复过程简直堪称传奇,就像见证了一朵枯萎的花重新开放。如果我能为这个行业,为这个花朵重开的过程出一份哪怕最微薄的力,也是值得高兴很久的。换个角度从私心来说,若真有当上医生的那天,也是某种程度对爸妈他们的传承吧,他们在天上也一定会很高兴。”
    易永介默然了,同样的年纪里,在其他女孩子都在用青春和生命中的琐碎拉扯时,柳凉衫已经望向了更远的方向。她的眼里有微燃的悲悯和爱意,愿意肩负拯救,期望和整个世界相爱。
    他的小姑娘,真的很了不起。
    #
    阿爹康复得很快,已经不用去医院复查了。柳凉衫和易永介决定去一趟医院,把后续所有的药开好拿回来,然后就准备回校销假。
    负责阿爹术后治疗的医生是柳父生前的同事,自然也认识从婴儿时期就被带来上班的柳凉衫。
    “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摇过摇篮呢,那时候瓷娃娃一样好小的一只,现在都长成大美女了。”那张医生一边龙飞凤舞地开着药单,一边乐呵呵地打趣道。
    易永介想到柳凉衫跟他说过的那些童年趣事,不免也跟着露出笑意。
    张医生:“呐,拿去,一楼药房找一个姓沈的阿姨,报我的名字,能进价拿药。这些药有些不能一块吃,我上面都标清楚了,其他注意事项我也写在这儿了。老爷子身体硬朗,等吃完这些药就能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柳凉衫结果药方连连道谢。
    “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别真的让老爷子瞎蹦瞎跳,而且这两天新型病毒闹得厉害,你们最好能别出门就别出门了,一会儿回去了记得洗手消毒。”
    大概是张医生嘱咐时神情太严肃,柳凉衫忍不住担忧起来,问道:“医院里不是被隔离了几个病患吗,有治疗的办法没?”
    “咱们这种小地方肯定是没什么办法的,只能先保守治疗,就看北京那边的研究有没有什么突破。”张医生摇了摇头,感慨道:“现在比以前谨慎多了,虽然病毒传染性不明,但医护们的防护措施都很完备,不像非典那会儿……”
    这是共同的伤心事,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
    张医生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这话戳了痛点,赶忙换了话题,拍了拍柳凉衫的肩,说:“听说闺女你学的也是医,毕业了可以回来咱们医院工作,你不知道咱们医院现在就缺医务人员,好几个科室都没坐镇的医生,哎……”
    柳凉衫:“等大四我会努力争取回来实习的,到时候还要麻烦张医师你关照。”
    “哪儿的话,我们全院一定夹道欢迎南大的高材生,哈哈。”张医生笑得很欣慰,连连感叹:“真好,正乾的女儿现在已经这么出息了。”
    #
    从张医生那儿出来,两人来到药房,在取药窗口等着拿药。
    突然间,整个医院开始骚乱起来。救护车刺耳的叫嚣一声叠过一声,不时有穿戴整齐的医生护士从走廊里迅速跑过,柳凉衫和易永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护士和保安过来疏散还在急症楼里,包括他们在内的人群。
    柳凉衫刚想和保安解释他们还没拿到药,就看见口罩手套隔离服一应穿戴齐全的张医生,正急匆匆地往门口赶。
    柳凉衫提了嗓子喊了一声:“张医生!”
    张医生一回头,见是柳凉衫,连忙走过来,从隔离服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塞给他们,语气难得严肃又急躁:“把这个戴上,赶紧拿了药回家去,从医院后门走,别走前门。”
    柳凉衫:“发生什么事了?”
    “东大道上刚刚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一辆皮卡一辆旅游大巴和两辆公车都遭了秧,救护车正把伤员往咱们院里送。”张医生皱着眉头迅速解释道:“问题就出在那辆旅游大巴上,有一家四口人,刚刚被发现出现新流感头疼发烧的征兆。现在不能确诊那家子是不是感染了病毒,也不确定车上其他人有没有被传染。院子刚刚下达紧急通知,清空急症楼接收车祸伤患。你们赶紧走吧,和你外公外婆这几天别出门了。”
    这边张医生话音刚落,一个小护士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问:“张医生,赵主任让您打电话,把您们科室今儿放假的医生护士都叫回来。前面打电话回来说伤患太多,咱们现在的人手肯定远远不够。”
    “好的,我知道了。”张医生点点头,转身朝柳凉衫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
    直到出了医院后门,快走到公车站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柳凉衫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医院的方向。
    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仍能看见急症楼门口横七竖八停着的救护车,车顶闪烁的红蓝光,伴随着警笛刺激着路人的眼耳。一个个担架从救护车上被抬下,在一片救护车、隔离服和担架的白色间,唯有赤色的血液最醒目。深的,浅的,浓黑的,鲜艳的,从伤者无力□□的身体上洇透出来,滴落在地上,像一道抹不去的伤口。
    柳凉衫出神地盯着马路那头。
    川流的街道像一条江水奔腾不息,她在岸这边,医院在岸那边,天地间一瞬间狭小得只剩这窄窄的两岸,静静地伫立着各自相看。对岸的画面如同一场无法企及的电影,这幕戏里,医者步履匆急,伤员哭泣呻/吟,哀鸿遍野,骨血淋漓。
    柳凉衫看着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远了,她透过它们,一眼望穿了十载光阴,仿佛那每一个穿着白衣制服忙碌的身形,都带着父母的影子,仿佛他们其中哪一个一转身,就是爸爸或妈妈那张熟悉的面容,微笑着看向对岸的她,轻声唤,囡囡啊。
    易永介看着女生像魔怔了似的,盯着马路对面一动不动,她的大半张脸藏在消毒口罩之下,叫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见车来了,喊了柳凉衫一声,可女生毫无反应,他不得不伸手轻拍了她一下,柳凉衫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愣了愣,将思绪从往事里拎出来。
    #
    她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易永介的目光一改往日无棱无角的随和,透出坚毅。
    “我想去帮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