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人童话

40 平凡英雄(3)


易永介知道她对父母的敬重,知道她对从医的执念,所以当柳凉衫说出“我想去帮忙”的话时,他虽然惊讶,但这惊讶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果不其然”。
    只是,眼下这情景似曾相识,逼得他从往事的尘土里刨出个旧回忆。
    这回忆在他的心惊中,巧妙地与现实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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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凉衫不知其心事,只当易永介是寻常地担心,于是将条条道理摆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也知道我们这小城是个什么情况,就这么一家医院,医院里的医院护士少的我个个能叫上名字来,这么多伤患肯定救不过来。我学医就是为了救人,现在情况紧急,大手术我做不来,但帮忙包扎输液、打打下手我还是没问题的,他们现在最缺的肯定也是这个。至于流感,你也看到了他们全副武装的隔离措施,没有问题的,何况这流感也没有多严重,发现的病例不是都没生命危险么。”
    柳凉衫见易永介不说话,便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耐心地宽慰道:“我去问一问张医生,如果他觉得这流感真的很严重,或者人手确实不缺,我也不给他们添乱,就乖乖回来。如果他同意了——你想,既然张医生都同意了,说明他是很有把握能保证安全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易永介还是不说话,只是皱着眉,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儿暂且不提,阿爹阿婆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他们会的。”柳凉衫叹息一声,说道:“他们会劝,会暗地里难过,会嘱咐我一切他们能想到的保证安全的措施,但他们不会强硬地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只要这事无关行恶。他们太心软,总舍不得违背子女们的志愿,当初非典时候也是,爸妈说要留在一线,阿爹他们劝完所有口舌,最后还是妥协了儿女的责任和志愿。我若是执意,他们最终也必定会成全……其实想想,我这样也挺自私的,因为他们爱我,所以毫无顾忌地利用他们的心软。”
    “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不管我如何舌灿莲花,如果你执意,我最终还是会和阿爹阿婆一样对你妥协,对不对?”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这流感不是非典,这也不是生死别离。我自己也有分寸,我还要陪着阿爹阿婆变老,还要陪着你走下去,不会没头没脑地把自己往毫无把握的险境里丢。”
    柳凉衫承认,在双眼被鲜血刺痛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的确是闪过刀山火海也不管不顾的想法,但一贯的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她想到两位老人失去子女的痛苦,想到爱自己的恋人和朋友,想到今后的路,想着想着,那股子把人浇得神志不清的英雄主义便渐渐冷静下来。谁都有热血沸腾的时候,一股混劲儿冲得头脑发热,也不管实际能力,也不顾现实情况,强逞了把英雄爽了自己的瘾。然后呢,忙没帮上,乱添了一堆,留了满身伤口和一地烂摊子,反过来还要别人来给你收拾。
    这不叫英雄,这叫傻逼。
    柳凉衫可不想讨个这么糟糕的结果。
    她在心里反复考量过——现在医院最缺的不是诊断医师,而是处理应急伤口的护士,以自己扎实的理论基础和练习课上的表现,足以应付车祸造成的伤口消毒包扎。她去,是自信可以帮上忙的。而以流感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其传染性和病情远没有非典严重,那么医院当初抵抗非典的那套防护服,现在用来隔离新流感完全绰绰有余,她有近乎满分的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更何况,她还有张医生为自己划出的一道警戒线——张医生同意,她就上阵,张医生不同意,她也不硬圆这个救死扶伤梦,老老实实回家。
    柳凉衫把自己的考虑一一说给易永介听,后者一言不语地静静听着,神情若有所思。末了,他叹了口气,严肃地问道:“你是真的想去?”
    “真的,毕竟现在特殊情况。很可能许多伤患因为医护人员不够,只能躺在担架上忍着伤口的疼痛等待。我哪怕能帮到的人很少,也许只有一个两个,这个数目放在所有病患里并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一两个病人个人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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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永介看着女生的坚定神色,不由想起一张同样表情的面孔。
    那人也是这样的口吻,一改平日嬉皮的嘴脸,认认真真地说道:“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而这个人在说完这样一句话后,挂了电话,穿好制服,奔赴了火灾现场。
    却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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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柳凉衫疑心易永介要沉默成一棵树桩时,后者终于开口了。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他说。
    “从前有个小毛孩叫小明,从小到大,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什么闹腾事儿他都敢干,十足十的熊孩子,学习成绩也不好,作业都是他的好朋友帮他做的。家里人都怕他日后闯出祸来,就把他塞进了部队,想让他在部队里吃两年苦,把毛整整齐。
    “进部队前一晚,他和他的好朋友瞒着家里,跑去中央公园的长板凳上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小明哭着说不想进部队,他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好朋友陪着他喝,安慰他部队里熬几年就出来了,时间过得很快的。
    “时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小明本可以退伍,却自愿选择了留在消防部队。那年放假回来团聚时,好朋友问他,从前是他哭着喊着不去当兵的,如今怎么反而愿意继续待在部队里。小明说,小时候浑不楞噔的,总觉得玩儿才是正经事,人生在世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总要过得对得起自己,进了部队才知道,人生确实要过得对得起自己,但比起浑浑噩噩混日子,他找到了更理想的方式。好朋友听了很感触。再后来,他们约好每年部队给假的时候一起喝酒,一年一聚,从未爽约。
    “直到两年前,好朋友在酒馆久等小明不来,只等来一个电话,电话里小明说西区工厂失火,他被临时派去救灾,今天要放好朋友鸽子了。”
    说到这儿,易永介喉咙有些发涩,当年那个电话里的声音历历在耳。
    他顿了顿后继续说:“小明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是,‘救人要紧,你别急着走啊,等哥们儿平安回来就去找你,咱们继续喝酒去!’,好朋友至今都记得他在电话里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嘻嘻哈哈,泼猴儿似的。好朋友答应了小明,就一直在酒馆里等他回来赴约,可他再也没能等来那个从小玩到大、一起喝酒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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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永介一字一句地说完,语气不急不缓,仿佛真的在讲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柳凉衫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未等她将猜测宣之于口,易永介已经自行道出真相来:“小明叫叶铭,他的好朋友叫易永介。记得我陪你回家前提到的那个已故的朋友吗,叶铭就是他,他在两年前西区工厂的那次火灾任务中牺牲了,牺牲前从火海里救出了三个工人。”
    猛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柳凉衫一时难以下咽,惊诧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原来你想带我去扫墓的那位故友,就是他……”
    “嗯,部队里的那几年,他变了很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是那副癞皮脸,但性格沉稳成熟了许多,浑身充满了那股说不清的干劲儿。我一开始不明白那股劲儿的来源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找到了人生的信念和追求,所以整个人都能发出光来。”
    易永介伸手握住了女生的手,软软小小的,但他知道日后她却能用这双手拿着手术刀为无数病患远离病痛。他舍不得放开这双手,却又明白不能不放。就像柳凉衫曾经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追求热爱事业的权利,他不愿做她路上的绊脚石,他想给她的,除了爱,还有理解和尊重。
    “叶铭人虽然老大不正经,但有个优点就是从不骗人。他唯一一次说谎,是他告诉我说会平安回来找我喝酒,但他没有回来。”
    易永介看向女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向她讨个保证:“你能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吗?”
    柳凉衫怔怔地看着他,她从他的眼里看到曾经失去的痛苦和不舍,她不难猜到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来成全她。柳凉衫紧紧抱住男生,双臂将易永介的腰缠得用力,好让他能从这拥抱的力度里感受到安心。
    “我答应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望叶铭。”她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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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永介闭着眼回抱住心爱的姑娘。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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