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

第51章


不这样,就活不下去。
妖怪可是坏东西。阿荣看也不看百介一眼,说道。
“嗯。或许本该是罪恶、悲伤、痛苦、虚无、丑陋、无奈的,所以我才要把它们修饰成无聊、荒谬、不着边际、滑稽的东西,将它们从自己心里赶出去。”
“赶出去?”
“妖怪就像镜子一样。心有怨念,看到的就是枯草和幽灵。心有胆怯,旧伞也会吐出舌头。所以,我觉得,笑着看才是最好的方式。”百介说道,“狐魅惑人心,狸变化戏弄,我觉得这种程度就刚刚好。太过悲伤的故事让人无法承受,而且,人生在世已经够悲伤的了。”
这一点。阿荣也有同感。
山丘上的树木还是那么茂盛。走下山丘之后,泥土更干了,草也褪去了绿色。即便是在白天看,它的边界也还是那么模糊。为什么这里就望不到头呢?
“这里就是闲寂野了。”
哦。百介发出这样一声后,抢到阿荣前面站住。“这里应该……很大吧?”
果然他也看不清楚。“我觉得并没有多大。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总是站在这里眺望,里面只下去过一次。一旦走到里头,真的感觉好像大得没有边际一样。”
“哦。这里的地面是不是有一些倾斜啊?确实对面感觉望不到边似的,也搞不清原野两边的边界究竟到哪里为止……”百介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扫视着这片荒地。
“总之,这里应该相当大。恐怕不止一两反(反,日本的面积单位,1反约为992平方米。)吧?估计得有一町(町,日本的面积单位,1町等于10反,约为9920平方米。)以上吧?”
一町是相当大的面积,可能比阿荣以为的还要大。
可是,跟想象中那片无垠的荒野相比,这数字简直无限小。它是那么小,小到若真要以数字标准去将两者对比,那么这对比本身都显得毫无意义。或许一切真的都是阿荣的主观臆测。无边无际的荒野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当时,整个原野上都亮起了火光吗?百介问。
“是。嗯,是星星点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至于间隔嘛,我想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大概七八米,或许更短。”
“那些火是一齐亮的吗?”
“我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亮起来的。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一个一个亮起来的。”
那么可能就不是狐火啦。百介说。“搞不好真的是死人身上的火吧。刚好你在这里……”
“是啊,我刚好在这里……”他会问我在这里做什么吗?那时自己和又市……“对了,那个林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决定在被问之前抢先提问。
“林藏吗?嗯,见多识广,很会讲话,和善——精神还是很好的。步伐矫健,真是老当益壮呢。”
“老当益壮?什么意思,林藏……”应该跟阿荣同龄。
“因为他已经上年纪啦。”
“上、上了年纪?”
“我看他差不多都快七十岁了吧。反正,他应该比我大一倍。啊,老板娘之前认识的人,该不会年龄不一样吧?”
“七……七十?”骗人!
“那……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百介说。
枯草沙沙作响。
【四】
或许是因为下雨,一直也没有客人来,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阿荣便站了起来打算关门,就在这时,一文字屋那没用的手下来了。
自山冈百介出现在木津祢已经过了两天,若从阿荣去一文字屋时算起,就已经过去五天了。来人没有通报姓名,也没做别的事情,但光从神态和体型,阿荣一眼就认出了他。
来人戴着遮住了双眼的斗笠,裹着蓑衣站在门口。沾在身上的水滴闪闪发光。他无言地递过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书信。
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回应。阿荣同样无言地将东西接过来,随即关上门,插上门栓。
店里的人都回去了,除了阿荣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那人一定是刻意选择了这样的时机。
解开绳带,剥去牛皮纸,打开书信。
所托之事皆已办妥。
今夜子时闲寂野恭候鉴证。
落款是在“一”字的外面画了一个圈。
他说都办好了?是真的吗?简直不敢相信。那放龟辰造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辰造的手下至少有五十人。若算上在他下面做事的,至少有一两百。他还雇了好几个保镖,对自己防护周全,就连奉行所或代官所的人见着他也是束手无策。
杀人反而更简单——仁藏这样讲过。不管那一文字屋究竟是怎样的角色,至少在大坂,要取放龟辰造的性命绝非易事。并不是说取不了,方法还是有很多的。所以才去找了他们。可是,再怎么样这也不是区区四五天就能办成的事。
是虚张声势,还是根本就在说谎?
他总不可能跟辰造联手吧?若是一文字狸跟放龟在背地里结为一伙——又市曾经这样怀疑过。如果真是这样,如果阿荣找人暗杀的消息传到了辰造的耳朵里,阿荣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多半会被杀掉。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想。
十六年前,一文字屋指使林藏设计陷害辰造。那时候仁藏必然视辰造为敌人无疑。计划失败后,直到现在,仁藏一方似乎一直未对辰造出手。阿荣离开大坂的十年间,双方是否化敌为友了呢?不,那不可能。
辰造似乎并没有发现仁藏当初的计划。在又市提醒之前,这一点阿荣连想都没想过,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林藏一手策划的。辰造的想法恐怕也和她一样。而仁藏同样不可能主动去向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对手请罪,那简直是自讨苦吃。
事发后,知晓仁藏心思的林藏和又市都下落不明。了解事情真相的就只剩仁藏的手下一人。那么借着无人知道事情真相的大好机会,仁藏会否彻底隐藏一切,接近辰造并与之联手呢?那同样不可能吧。
所以阿荣能掌握一文字屋背后的秘密也是理所当然。现在想来,辰造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仁藏的真面目。只有这一个可能。至少阿荣什么都没听说过,而且也没有理由向她隐瞒。
考虑到这一情况,一文字屋仁藏确实是个了得的对手。这十六年,他竟能在丝毫未被实力强劲的辰造一派注意到的情况下扩张势力,暗地里持续进行各种活动。
那么,这封信上写的难道都是事实?辰造真的死了?这难道不是陷阱?
伴随着雨滴声与河水声,阿荣反复思索。自己会上当吗?会为了骗人而反被骗吗?不管对方是谁,也别想骗我。再怎么瘦弱,再怎么萎靡,我也是野干阿荣。如果又市说的都是真的,野干是连熊和狼都敢扑上去啃食的狰狞野兽。
雨势弱了下去,只剩下河水还在哗哗地流淌。
这声音她早已熟悉,所以明白。雨停了。
抬起头才发现屋里已经黑了。阿荣站起身想给灯点上火,就在这时响起了激烈拍打门板的声音。
“老板娘!大姐!”声音刻意压低了,却还是掩饰不住激动。是刚才先回去了的番头弥太。阿荣一边问他是不是忘记东西了,一边拉开门栓。就在拿开门栓的一瞬间,门就被撞开了。
“大、大姐!”弥太浑身都是泥,剧烈的呼吸让他的肩膀上下起伏。看样子应该是冒雨跑来的。
天已渐渐暗了。弥太好像影子一般黑。
“慌什么?”
“现在不慌还什么时候慌!大姐你听我说。当家的不见了!”
“当家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弥太说着走进屋里,如瘫倒一般坐了下去。“不见了。”
“那怎么可能?他身边不是成天都围着一大群人吗?”
“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
“我知道大姐心里肯定不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呢。可就在刚才,大鸟大哥跑到我家,整张脸都白了,说当家的不见了,还问我知不知道,问他今天有没有到木津祢这里来。”
“没来吧?”
“我也这样跟他讲。最近这阵子他一直都没有来过。”
“他不见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今天下午。弥太回答。
“大白天?那怎么拖到现在才发现?中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啊。这事弄的,简直像是被狐狸给抓走了。”
“狐狸?”
才不是狐狸呢。抓他的是我。“慌有什么用。我叔公你还不知道么?搞不好正躲在哪个温柔乡里,跟女人厮混开心呢。你这样大晚上弄一身泥根本屁用也不管。”
“可是,万一当家的有个三长两短呢?”
“不是还有大鸟寅和橹伍兵卫吗?而且……”
“要真是那样,大姐你现在可是关键,要是连你也……”
“我没事。你听着,赶紧把你那脏脸擦一擦,马上给我去告诉大鸟和橹我没事,也叫他们不要多事。”
“什么叫多事?”
“多事就是多事!别找人在我这儿看守或者来回晃悠,不要动不动就让那些大个子保镖跟着我。那岂不反而引人注目?你们就别管我了。”
“大姐一个人……真没事?”
“没事。就这么点小事,你看看你那狼狈的样子。真丢人。看你们一个个像模像样的,难不成都是蠢货吗?总之,在弄清楚叔公的安危之前,谁也不准靠近这里。你也不用来了。告诉他们,我这里暂时关门。”
“要关门?”
这不是没客人来吗?阿荣恶狠狠地说道。“反正也没什么生意。现在叔公又不在,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做。这种地方开门还是关门有什么关系?一旦有叔公是生是死的消息,立刻来向我报告。赶紧去呀。”阿荣说着,递过去一条毛巾。
弥太接过毛巾,哭丧着脸擦干了泥水,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就站了起来,“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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