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离歌

看不见永久,只听见离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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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一个人走出茶楼,春天向晚的天空,昨天刚刮过一场黄沙,今天天色好了起来,深蓝如湖水,星月全无。她动身往公车站走去,边走边拭着脸上的泪痕。身边有汽车和行人川流而过,喧嚣的声音织成一曲最伧俗热闹也最让人心生羡慕的交响乐,齐云凝神地侧耳倾听,几乎忽视了手包里不断震动响铃的手机。
    等她拿出手机来看,意外地发现竟是负责督办父亲案件的张检查长,一颗心止不住狂跳起来。这位张检查长要说齐云也是认得的,早些年和她家同在省委大院住过,但张检为人一向严厉,不苟言笑,别说齐云这些孩子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就连大人们多半也觉得他不怎么好打交道,敬而远之。只不过他办案能力实在一流,这些年来虽说升得不算快,倒也逐渐升任省检查院副院长一职。
    当初齐云甫一听说洪伯伯将父亲的案子移交给张检查长时,内心不是没有腹诽的,直担心以张检查严厉的个性,父亲难免日子艰难。可后来再想一想,又理解了洪伯伯的苦心,张检查长这个人,固然不会对想帮齐建国的人循私,但反过来说,也不会对一些恨不得立即让齐建国顶了所有人的缸、早早宣判了事的人循私。齐云不得不承认,对于现在自家的境况来说,这种安排已无异于最好的保护。
    张检查长通常不与“嫌犯家属”联系,齐云也自觉地甚少打扰到他。可是前几天听洪箭说过,父亲将被提到公诉程序恐怕就是最近的事。而据齐云了解到的司法程序,通常只有案件判决生效后才会联络家属探视,难道父亲那边已经闪电宣判?齐云又惶急又焦躁,心突突地快要跳出胸腔。
    “齐云吗,我来电话是想通知你:关于你父亲齐建国的职务犯罪公诉将会在最近几天进行。”张检查官说起话来如深潭之水,四平八稳,可怜齐云的一颗小心脏却如在大风的悬崖上,晃悠悠地走着钢丝。
    张检查官接着说,“你可能也知道一点纪律。对于一般的职务犯罪嫌犯来说,在宣判之前我们是不允许他们和家属有所接触的。不过对于某些个别特殊情况,也可以在经征得办案单位领导和看守机关领导共同同意后,在干警监督下,对亲友进行接见。”
    以宣读政策般的口吻说了一大堆套话之后,张检查官突然话锋一转:
    “齐建国的案子现在由我负责。前不久他书面向组织提出了希望会见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要求,经组织层层审核,于昨日获得了批准。当然,我们也需要征求你本人的意见,你看……”
    “张检查长,非常感谢您!”齐云急急地说,仿佛话不快点出口对方就会突然变卦似的,“……当然,也非常感谢组织。嗯,那个,组织同意我父亲齐建国什么时候和我会见?”
    张检查长沉默了一下,“你现在就过来吧。”
    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时间不超过1小时。”
    指定的会见地点还是在父亲所在的看守所,和齐云与邝思思约见的茶楼正好处于整个城市的南北两隅,齐云搭了一辆计程车向小宾馆奔去。正是晚高锋的时间,每个红绿灯口都堵得厉害,等乘坐计程车到达目的地时,刚才还因为衣着单薄而在晚风中有些瑟瑟的齐云,背脊上已是覆了一层薄汗。
    在一个小会议室里见到那个削薄的背影时,齐云几乎没有认出来那就是自己日思夜梦的父亲。虽然在出事之后她并不是没见过父亲,可当这次父亲转过头来,比以前在家时瘦得几乎少了一半体重,这情景还是使齐云震惊;父亲一看即知是新理不久的平头,细看过去已如初雪覆过的原野,白色漫漫地压住黑灰;齐云只觉得鼻端像被重击一拳般的,无比酸楚,她强自抑住差点就要压眶而出的泪水,深怕一不小心这泪水就流成源源不断的河川。
    父亲的精神尚佳,回头看见齐云,竟然还笑了一下。这笑容却不陌生,一如当初一家和美时的慈爱和宠溺。
    齐云没有和父亲有过多的眼神接触。除了害怕自己情绪失控之外,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到了这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父亲的案子过几天才提起公诉,这是一个机会,她务必要抓紧。这么想着,她略清了一清嗓子开口说道:
    “张检查长,”她的目光转向在一旁沉默陪同着的张检查长,横下心决定一试,“是这么回事:据我了解我的父亲已经承认了他的职务犯罪,其中有50万元的款项,至今没有退赔……我想,如果我们现在退赔这50万,是不是可以算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但张检查长一脸不掩饰的惊愕,父亲眼里更闪出一抹明显的忧色。显然父亲是担心齐云年轻不懂事,拿了陆忧的钱来“救”自己,当然如果真那样做了,不但达不到营救的目的,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最终还是张检查长打破了沉默:
    “这个……按照规定,家属如果退赔钱物,有必要证明此财产来源合法。”
    “我能证明财产的合法性。”齐云说着从包里掏出了邝思思刚才给自己的那张信用卡,随着信用卡一起掏出的还有经过公证的赠予文件——都是邝思思事先办好、今天分别前一并留给齐云的:“赠予人是我妈妈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好友,前不久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去世,弥留之际写下了赠予书,托他的女友转赠给我……”
    齐云一口气说下去,速度之快另所有人惊讶,只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硬生生地被自己的话噎住,噎得无法呼吸。
    父亲眼中担忧的神色褪下,换成了震惊,又渐渐被另一种复杂难名的神情取代。张检查官认真地听了齐云的讲话,和身边看守的干警小声地交头接耳了一番,随即抬起头。
    “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向组织汇报。如果依法退赔款项,肯定对齐建国一案争取宽大处理有好处。”依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过他一指门外:“时间不早了,你们父女俩说说话吧,我们在门外等。”
    他和看守干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就双双走出房间。齐云心里感激不已,没想到一向照章办事的张检查长竟然主动在法理之外对他们网开一面。来日方长,这份恩情她必将终身铭记。
    父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齐云,仿佛像只X光机,几欲把她照穿,又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摄入到记忆深住,再长时间不见也永远不忘。
    齐云张开嘴,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比语言更先涌出,顺着她的颊边一连串地坠落下去,父亲无言地伸过手,隔着桌子帮她拭去泪水。
    “宗南他……怎么回事?”声音里有深深的惋惜,和叹息。
    “他陪思思姐……去参加亘新影视城的剪彩仪式……”齐云哽咽着,胸口起伏如裂帛,“山路上,车翻了……”
    “亘新影视城?”父亲似乎是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是……他搞的?”
    齐云定定地看着父亲,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父亲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但更多的则是凄凉。
    “他……果然还是成了。也罢,只要你们好好的。”
    “爸爸,”齐云向前倾身子,低声但是清晰地说:“我和陆忧早就分手了。”
    父亲的背脊突然僵硬,满面忧色:
    “云云,你……又闹小孩子脾气了?”
    齐云倔强地摇了摇头,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父亲叹一口气:
    “云云,都怪我和妈妈,以前把你宠得太过。以后……你就长大了,要自己一个人走完人生之路,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可是我是希望你一生平安快乐的,你信吗?”
    父亲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个男人最大的悲伤,和哀恳。他接着说下去:
    “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闹意气,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思考事情要以大局为重!还有,做事务必三思而行,也别轻易就七情上面……云云,我知道我现在已没什么资格教育你,和你讲这些话,然而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
    “我记住了……爸爸。”
    齐云把手覆在了父亲手背上,父亲身体一震,面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不过唇边的法令纹似乎突然之间淡了,就连面部轮廓也柔和了不少。
    “爸爸,思思姐在法国见到了……阿姨,阿姨托思思姐告诉我:你不是坏人,那50万是拿去给弟弟看病了。”
    齐云紧紧双手握住父亲的手。父亲抬起头来看她,满眼不可置信的茫然。父亲平素一向谦和,但在子女和下属面前都相当有威信,齐云可以想像自己这句话给父亲带来的强烈心灵冲击在他的一生当中即使不算绝无仅有,至少也是相当罕见的,因为等父亲片刻之后回过神来,面皮立即涨得紫红。齐云叹息一声,心又痛,又充满怜悯。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于是只得更加坚定地执住父亲的手,让他相信自己说这些话都是出于真诚。
    “爸爸,你拿钱去给弟弟看病了,这是你不对,可是别的你什么也没做,是吗?”齐云试探着问,“私自下文改变农耕土地用途才是重罪,但那份文件其实不是你批的!”
    “云云,不管你原不原谅我,爸爸让你失望了。”父亲低下头去,“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那份批文上……是我的亲笔签名,我还以为你至少应该看过复印件了。”
    “我是看过那份批文的复印件,那上面的签名……怎么说呢,我必须要说那人模仿你的笔迹,模仿得还是挺像的。”
    父亲坚冰般的表情突然有了裂痕,他抬头张嘴望着齐云,震惊之下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而齐云却更紧地握住了他。
    “大叔,”齐云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的哀求:“我去走访了三爻村,我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当年村子拆迁、还有占有耕地建盛京帝皇夜总会都是在没有批文的情况下非法进行的,批文是后补的!而且,即使是后补的批文也绝不是出自你的手,因为洪伯伯和其他几位叔叔都有印象,当你得知L县的大片耕地被占用、明明是国家贫困县却建筑起一座灯红酒绿、被当地老百姓俗称为“赛白宫”的盛京帝皇娱乐城时,你在办公室里拍了桌子,发誓要彻查这件事……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查得下去。”
    “就是后来!”父亲无奈地接口:“后来,他们许诺给我‘赛白宫’的股份……‘赛白宫’藏污纳垢是不假,可你也知道,它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古今多少王候将相,都栽在一个‘贪’字上。云云,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可是除了这三个字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对你、对你妈妈的在天之灵说些什么……”
    “‘赛白宫’何止是藏污纳垢?它里面充斥着种种最不堪最龌龊的罪恶!12岁的少女在里面被人逼迫做了妓女,出来以后连家人都指责和唾弃她,她喝农药试图打胎,结果毒瞎了一双眼睛……”
    齐云说得激愤,双手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另一双手抖得比她还要厉害,那是父亲的手。
    “大叔,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你想保护我,想保护生病的弟弟,可是那位12岁的女孩就不是爹妈生的?大叔,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自己的孩子面临这种噩运,你又该怎么办?”
    父亲沉默,死一般静寂的沉默,齐云接着说:
    “大叔,盛京帝皇夜总会给你的股份转让协议的复印文件我也看到了,并没有你的亲笔签名,只盖了一记名章——我相信街头任意一个小刻印店,花20元钱,都可以刻这样的一个名章……我还知道:XX夜总会将30%的股份转让给你之后,这4年多来一共给了你150万元‘红利’,不过家里绝对没有见到过这笔钱,我和妈妈不需要……阿姨那边,她可能的确是需要的,可据我所知她也没有拿,要不她也不至于要闹到我妈那儿——那么你告诉我:你真的拿到这笔钱了吗?”
    “我……云云,你这叫天真!”
    父亲突然愤怒,抽回了他自己的手,
    “云云,你做这种想像,为我开脱,我很感谢!也知道了我们终究曾有一片父女情深……可是你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就像你说的,‘赛白宫’是靠着种种最不堪最龌龊的罪恶方法去经营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泪和罪孽。那么如果我没有拿这些钱,没有做这些事,我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地承认?就算我不怕死,我又何苦在死后还背负一身的骂名,甚至连累你也为我受人白眼呢?”
    齐云呆了呆,似乎是被问住了,她久久地注视着父亲的眼睛。
    半响,她才轻轻地,不确定地问道,
    “你是为了保护我。是吗?爸爸。”
    父亲猛然抬起眼。齐云第一次发现,父亲有一双像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这双眼睛又像一个深渊,深不见底地将她拽进去,让她在急速的坠落中失重,背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不怕死,”父亲喃喃地,但是坚决地说:“但是我要你活着。就算背负骂名,也好好活着——行吗?小云。”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好好活着吗?”齐云压抑着声音哭喊,喉头哽咽不成声,眼泪如涓涓溪流,“我说过,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我早就不爱他了!——就算我爱他,难道你相信一个赚得每一分钱都是血泪和罪孽的男人能够好好保护我一辈子?!爸,天真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父亲隔桌相望着泪流如注的女儿,心头惶急,“你说不爱他了……可是,我知道,他对你……至少他对你不是假的。”
    齐云止住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如果他不是使你相信,他对我不是假的,他又怎么可能在冒用你的名字签文件、被你发现之后还平安无事?他这几年青云直上、交游广阔的原因,只怕也是拿着由你顶缸的‘分红’去买官、铺路甚至豢养黑社会吧?大叔,你是养肥了一条狼!可是狼毕竟是狼,你以为对他好、给他吃肉,就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女儿放在了身边了吗?!”
    “云云!”
    在一阵难堪地、乌云蔽日般的沉默过后,父亲却突然轻轻地笑了,齐云只觉得目眩,犹如看到乌云之后的太阳金色的阳光透出来,给乌云镶了一道闪闪的金边。
    “云云,你说这些话让我觉得:你长大了。”父亲温和地说,“无论以后怎么样,我和你妈妈……也就放心了。”
    “妈妈已经不在了。她死于煤气中毒,我更愿意相信:那真的是个意外。”齐云将身体前倾,胸口靠近桌子,盯着对面那双瞬间红起来的眼睛。
    “死者已矣。就算我也曾经走不出悲痛,但是,几年过去了,我慢慢明白,对于远去的人怀念也就够了。假如妈妈真的在天有灵,她也会愿意我好好活着……也愿意你好好活着,活到耄耋,变成一个碎嘴惹人厌的没牙老头儿,絮絮叨叨地给我的孩子讲,你们俩年轻时曾经恩爱和美的故事……”
    父亲胸口剧震,勉强着挺直腰,却转开了眼神。
    “云云,昨天晚上,我梦到你的妈妈了,她还是年轻时,我们刚刚认识时的样子……在梦里她和我隔着一条河,静静对我看。眼睛里也看不到多少怨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这是她出事后,我第一次梦见她,我大声叫她的名字,想要淌过河去追她,可是那条河既不宽又不深,却怎么也走不到对岸……我淌着水走了很久很久,你妈妈却还是遥遥在对岸,平静地看着我。”
    父亲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肩膀、背部、手臂的线条都渐渐软化下来:
    “第一次见到陆忧,是在卓局长的一个饭局上。他那时候刚从姓邓的那个人开的汽车4S店出来,卓美让卓局长帮他安排一个工作……怎么说呢?我不想瞒你说:在见到他之前,我对他一无所知。你们学校就那么大,有几个老师也算我的知交好友,一些风声传到我的耳朵里也是难免的……其实告诉我的人都说,那孩子不错,可惜就是家境苦了点儿。当然,我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我对这样出身寒门上进的孩子不是没有好感的,不过,你妈妈……她不同意。”
    齐云垂首不语。她怎么能埋怨父母呢?不是有这种说法吗:爱情就是爸爸即使什么都没有,妈妈也愿意嫁给他;而亲情则是,爸爸妈妈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我见到了他,他果然和我想像得差不多:上进、勤奋,而且野心勃勃。我知道他这种人,只要给他一个施展的舞台,他就能不计付出拼命地干,像只永不停歇的陀螺,非将自己的人生转出个名堂来不可,何况其实他真的条件很好——云云,我本来可以帮助他,给他一个施展的舞台,可是……请求你原谅我,做为一个父亲的自私。”
    “你是指随后介绍他认识了何觅良吗?”齐云绞着自己的手指,“可是也不怪你啊,就算何家大小姐再怎么暗送秋波,哪怕把绣球砸到了他头顶上,可那究竟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父亲却摇了摇头,
    “他那时候得罪了姓邓的,姓邓的放出风来要他的小命。不怕坦白对你说,如果他那时候不是选择了何小姐,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还是未知数。卓美就算有心帮他,可卓美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有了何家做背荫,马上就大不一样了……而且,他和何小姐其实……”
    “他和何小姐其实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齐云阻止父亲就这件事再说下去。眼前浮起何小姐找她时,那种悲切中浮着希望的哀伤面容,她为她感到难受,也为自己感到难受。
    “就算他不得已娶了何小姐,或者说为何小姐当了挡箭牌也好。可是接下来呢?他又为什么反而和姓邓的越走越近呢?而且,难道因为他受过那么多苦,后来他冒你之名签字下发非法文件就变成可以理解的了吗?”
    “是啊,我也恼火过。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了,他只用了2年时间,就成为城建集团业绩最好的分公司经理,很多人眼红,诽谤他他是因为裙带关系才爬得这么快,可是谁又能否认他在工作方面的努力付出呢?就算他不是驸马爷,他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谁都没办法挑剔。而在那个时候,我也因为业务关系经常和他打交道……我不得不说:云云,你并没有看错人。这个小伙子,非常了不起。”
    见齐云一径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父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冒名事件之后,我的确在办公室里拍过桌子,也发誓要彻查此事……就在那一天下午,他来到我办公室,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出人头地!就在那天,我才知道他和何小姐的君子协定,他始终从来没有碰过邵小姐一指头,他做这一切所为的,正是想要覆行曾经与你的三年之约……说真的,我相当犹豫,可即使这犹豫里有对你的愧疚,我还是不能接受他的行为。你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很难眼看着这种阳光下的罪恶发生。可是,姓邓的此时‘适时’的出现了,并且暗示我:他身边不乏亡命之徒的朋友,如果他想捏死我的女儿,也就是你,绝对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他甚至对我说,你一心怀着浪漫梦想在农村支教时曾经被暴徒袭击、受伤的事他非常清楚,因为那个人刚刚正巧是他的一个‘好朋友’。”
    齐云可以想像,父亲面对这个说得出也做得出的狠辣角色,不得不投鼠忌器,再加上那时候的父亲,双手已经算不得干净,而是沾染了铜臭味,他要顾忌的事太多,违法更改土地用途的事情才一天天地拖了下来。
    “后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夜总会那边的经营一直是他和姓邓的找来的人全面负责。我既非常反感那样的地方,而且它还是我的伤疤,即使反抗不了,我也一直对这个夜总会不闻不问,当然更拒绝了他们要发给我的‘红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彻查那件事,因为我已越来越骑虎难下。我就算不知道详细情形,可猜也猜得出来姓邓的那种人会怎么经营夜总会,也隐隐感觉到,那个一心喜欢着我女儿的小伙子变了,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以猜测,我完全控制不了他了……只有一点,同是男人的直觉却告诉我:就算他变了,可是他对你的心思,却依然如故。”
    齐云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水光,可是父亲向她眼底望进去的时候,那里却平静无澜。
    “夜总会甚至包括L县一些政府基建设施,都是由城建集团负责土地开放和建筑的,不过我猜何家可能也并不完全清楚他在L县的做的一切,这回如果何家被拖下水,只怕也多少有些冤枉。”父亲皱着眉慢慢说,真相如水中大陆,一点点浮上水面,“因为不多久之后,他就向何家提出要承包城建集团在L县的所有工程,何总当时还笑说,一家人,还讲什么承包?可是他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何总同意他的承包计划,另注册了一个商业公司,和L县一些本地商人合作,在L经营起夜总会来……应该说,L县大多数党员干部还是好的,可是也有少数人经不住诱惑,变得腐化起来,和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姓邓的更不用说,原本就是黑道中人……后来的陆忧,如果说他越来越像一个枭雄,也并不算太夸张。”
    望着父亲,齐云提出了一直藏在心底深处的疑问:
    “既然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后来又把我和他关联到一起?别告诉我你是贪慕富贵,我不相信。”
    “那倒不是。可是你也知道,官场上的事情变幻莫测,谁还没有几个敌人?尤其是省建设厅的肖厅长,这么多年来一年和我不对付,你年纪虽然小,可在家里应该多少也有所耳闻。当然,如果我自己能做到清正廉洁,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原本也算不了什么。问题是,当时的我已经湿了鞋,我心虚,害怕授人以柄,所以就不得不装聋作哑,想掩盖从前犯下的错误,却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人为什么会饮鸠止渴?我想,大概都是贪图眼前的一点欢乐和安宁。”
    “所以出了事后,你宁可把所有罪责都扛在自己肩上,希图陆忧今后会保护我?”齐云咄咄逼人地问。
    父亲叹了口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我相信他能说到做到——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你凭什么做这样的安排?”巨大的痛心使得齐云的声音嘶哑:“你怎么就会觉得,我会在你牺牲生命和名节换回来的宁静当中安之若素?!”
    父亲还想说什么,却突听外间一阵小小的骚动。张检查长和陪同的干警都聚到了门边,带着点警惕地望着门口闯进来的一个人。
    “怎么是你?”待张检查长看清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别人,只是中通社本省的首席记者洪箭的时候,才略微松了口气,眼里的精光也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相当奇怪的。看着洪箭身后,面色略为尴尬地跟着进门的,还有纪委的洪书记,张检查长困惑地挠挠头,问:
    “有什么情况吗?”
    洪书记脸上羞惭之意大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洪箭一眼,黑着脸不作声。
    洪箭深深看一眼齐云,好像要用目光,将她摄进自己身体里。
    随后他转过身,躬身向在场的各位了一个90度的大礼,
    “对不住了各位,这几天,我这边的情况比较……比较特别。所以刚一发现我的女友不见了,我就到处找,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听说她在这里,不得不马上赶过来看看。打扰到各位之处,还请多多原谅,等结了案,请各位叔叔哥哥去喝两杯。”
    洪书记面沉似水。张检查长一向为人较为木讷,虽有心打个圆场,却也说不出什么来,投向洪箭和齐云的目光里却露出一丝笑意。
    齐云脸红了红,起身朗声对洪书记说:
    “洪伯伯,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今天出来,没有和阿箭哥说清楚,电话也关机了。我这个人一向做事冒失,阿箭哥也是担忧我的安全才会有这样的举动,总之,都怪我不好。”
    “唉,算了,”洪书记终于开了金口,他扫了一眼憔悴的老友,转向齐云说:
    “只要你没事,就好。”
    洪箭的脸上,是齐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惊魂初定的表情。他的呼吸声从进门时的紧张至渐渐平缓下来,喃喃地重复道:
    “只要你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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