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

第279章


两相对比,前者是原版,后者是山寨版。杨国忠还顾不上原版和山寨版的区别,当务之急,是继续寻找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很快,杨国忠向安禄山狠狠地刺了一锥子:他居然派兵搜查了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由李隆基特批,前前后后都是李隆基张罗。装修按照当时的一流标准,最扎眼的是里面有两张镶白玉的檀木床,檀木床的尺寸比较特别,长一丈,宽六尺,躺两个姚明绰绰有余。杨国忠把安禄山的住宅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他想从这里找到安禄山谋反的证据,然而,搜查的结果令他很失望,证据没找到,证人或许有几个。安禄山的宾客李超等人被当作证人抓进了御史台监狱,杨国忠渴望从他们的口中得到安禄山谋反的线索。这一次,杨国忠又失望了,他一无所获。失望的杨国忠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把人家抓进来容易,要再送出去就难了,至少得给一个合理解释吧。杨国忠想了一下,那就不送了吧。秘密处死!这就是流氓和一般人的区别,一般人讲究,流氓不讲究,一般人按套路出牌,而流氓没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
严格说起来,杨国忠这次突击搜查并非一无所获,还是取得了一个成果——打草惊蛇。杨国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密,却没有意识到,安禄山在长安也有眼线,这个眼线探听到搜查的消息,便把消息迅速传递给了安禄山。给安禄山传递消息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当时他留在长安准备自己与皇族女儿荣义郡主的婚礼,正巧这时便发生了杨国忠突袭安禄山住宅事件。得到儿子传来的消息,安禄山顿时紧张了起来,看来事情得抓紧了。就在安禄山准备加快叛乱节奏时,李隆基的诏书到了。李隆基在诏书中写道:你的儿子就要举行婚礼了,作为父亲你得到长安观礼吧。李隆基说得合情合理,然而却遭到了安禄山的拒绝——抱歉去不了。理由呢?有病!病自然是装出来的,安禄山是不想到长安束手就擒。几个月来,安禄山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李隆基还是杨国忠,他们都在试探自己,无论是送水果,还是慰问,都是对自己不放心,而杨国忠突然搜查自己的住宅,那更是试探自己的底线。好,既然你们试探,我也试探。一个月后,自称有病的安禄山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声称自己将前往长安贡献战马三千匹,贡献路上每匹马配备两个马夫,另外派遣二十二名番将护送。接到安禄山的奏疏,李隆基有些疑惑,安禄山突然要献三千匹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仅李隆基疑惑,得知这个消息的不少官员同样疑惑。河南尹达奚珣直接上疏李隆基,一针见血:陛下应该指示安禄山将献马日期推迟到冬天,而且由朝廷直接押送,不需要范阳出兵。李隆基阅罢,表示认可,从此时起,他终于对安禄山产生了怀疑。
这封奏疏,其实是安禄山投石问路的石子,他在试探李隆基对他的信任程度:如果李隆基同意他七月献马,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依然信任;如果李隆基不同意,进而推迟他的献马日期,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现在李隆基下令推迟献马日期,双方的底牌即将揭开。就在这时,曾经收受安禄山贿赂的辅璆琳案发了。辅璆琳如何案发,史无明载,估计跑不出同行相互倾轧的圈,可能是他不小心泄露了范阳之行的秘密,结果被嫉妒的同行告发。相同的一幕曾经在开元年间出现,当时宦官牛仙童收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贿赂被同行告发。时隔多年,这一幕再次上演。辅璆琳的案发让李隆基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他对安禄山的不信任与日俱增。这时李隆基未必相信安禄山会谋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准备调虎离山。李隆基继续沿用了自己的感情攻势,他亲笔给安禄山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热情洋溢程度直逼《还珠格格》第二部里乾隆向紫薇和小燕子发出的回宫邀请。李隆基饱含真情地写道:朕最近特意为卿新开凿了一个温泉池,今年十月朕会在华清宫等待你的到来。邀请信写得很感人,可惜已经打动不了安禄山的心。当这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送到安禄山面前时,安禄山没有像以往一样起身恭迎,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圣人安康”。安禄山接着说道:“不让献马也无所谓,十月时我会大摇大摆去长安。”安禄山的话惊出了传诏使节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发抖,这个胡人看来反意已决。
数天后,传诏使节回到长安,一下子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哭喊道:“臣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经过双方的几次试探,安禄山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然而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对这几次试探倒有几处存疑:一、安禄山对朝廷使节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以前安禄山毕恭毕敬,后来则爱搭不理甚至不敬,如此大的反差,可能就存在疑点。以安禄山的智商,他应该知道伪装的重要性,难道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无须顾忌长安的感受?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
二、既然安禄山能在朝廷使节身上做手脚,那么杨国忠会不会同样做手脚呢?朝廷使节向李隆基汇报的安禄山已经接近穷凶极恶,那么他们的汇报有没有水分呢?恐怕未必没有。
几番试探,长安与范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双方都绷紧了神经。不久,长安的一纸诏书,将安禄山逼进死胡同,从此,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引爆
现有史书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在安禄山谋反之前,李隆基几乎毫无作为,这种说法其实不对。李隆基是有作为的,他不仅有作为,而且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
引爆了安禄山的火药桶。天宝十四载秋,李隆基下达了一纸诏书:将河东战区从安禄山的势力范围中剥离出来。然而,诡异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在《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中并没有提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史官故意隐瞒了李隆基下诏的事实,这样一来就会营造一个错觉:朝廷从来没有辜负你安禄山,是你安禄山人面兽心辜负了朝廷。事实上,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的事实必定是存在的,只是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有人会说,既然你说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在先,那么你的证据呢?容我细细道来。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起兵前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作如下部署: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安禄山对河东战区没有安排。不久,安禄山派奇兵突袭河东战区总部所在地太原,掳走太原副留守杨光翙,而杨光翙原来的身份正是河东节度副使。安禄山与杨光翙见面之后,痛斥杨光翙依附杨国忠,一番痛斥之后,将杨光翙斩首示众。
几件事整合到一起,可以得出结论:安禄山起兵之前,河东战区已经被剥离,原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已经倒向了杨国忠,河东战区不再为安禄山所有,这一下把安禄山逼到了墙角,安禄山酝酿已久的叛乱被迫提前。
不出天大意外,剥离河东战区一定是杨国忠的主意,这是杨国忠对安禄山底线的试探,如果安禄山就此谋反,那正中杨国忠下怀:陛下,你看,他还是反了。如果安禄山不反,那么杨国忠还会继续剥离战区,等三个战区剥离完毕,安禄山就成了一只年画老虎,只有拍的必要,没有打的价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安禄山只能反了,在他看来,已别无选择。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推而广之,世上从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叛乱。安禄山走到这一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中国历史总是喜欢脸谱化,把历史上的人物贴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其实好人、坏人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好人身上也有坏人的因素,坏人身上也不乏好人的优点,人注定是复杂的,很难定义为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具体到安禄山,史家习惯性地指责他是胡人,所以人面兽心,其实这是不公允的,安禄山是胡人不假,但胡人不等于人面兽心,即使安禄山最终叛乱,那也不等于安禄山从一开始就人面兽心。
事实上,安禄山的欲望是被李隆基一点一点勾起,他的胃口随着位置的提升而不断扩大:当安禄山刚刚升任平卢节度使时,他的内心之中,忠诚应该是主流;当他同时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时,忠诚或许还是主流,但内心已经开始膨胀;当他同时拥有范阳、平卢、河东时,他的所思所想,必定与初任节度使时有了很大不同。不断提升,不断受宠,安禄山的眼界越来越宽,胃口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天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叛乱的资本。很难说,从哪一天起,安禄山动了叛乱的心思,如果要划一个模糊的界限,或许就在他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后。即便身兼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也未必真的会反,但接下来,多种因素交织到一起,安禄山的叛乱思想便抬头了。首先,他得罪过太子。当年为了表示对李隆基的绝对忠诚,安禄山装疯卖傻,见了太子李亨故意不参拜,此举令李隆基喜上眉梢,但同时也让太子李亨心中不悦。聪明人过招总是点到为止,李亨自然看得出安禄山的伎俩,这样安禄山取悦了皇帝,便得罪了太子。
不要小看“得罪太子”这几个字,这几个字足以让一个家族天翻地覆。最简单的例子是商鞅,在他推行改革时得罪过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商鞅的悲剧就如约而至: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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