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之秋

第65章


  “原来如此……”萧竹音似乎想起了什么,“难怪洛叶入临安,常常蒙面找人对招,约战对象,年纪均五十上下,便是想以此找出仇家。”
  “我照他们说的做了,临了,还一把火,把洛家村全数烧光。”沈一心回忆着,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忽略的颤抖。
  “不过那时候,我也挺害怕的,若是上面追究起来,我绝难担当。”
  “但是没人追究。”萧竹音冷笑一声,“他们当然不会追究。”
  沈一心愣了愣,他至今都以为这整件事,都是赵思明的主意,以为他神通广大,能左右朝政,但看萧竹音的反应,似乎并不止如此。
  正思索着,便又闻萧竹音道,“沈大捕头聪明,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前途,当不会真把所有证据都淹湮灭了吧?”
  在这间小地窖困了这么久,沈一心也渐渐冷静下来,他被捆的扎实,又有白不黑时时刻刻盯着,现在要逃出去太难了。
  但他也不是毫无筹码,他看得出来,萧竹音早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女子想要的,是他手上的证据,能让赵思明身败名裂的证据。
  “自然不会。”沈一心振奋精神,躲得过此劫,他便带着如玉远走他乡,这些捞什子的恩怨都不参与了。
  “说吧,条件。”萧竹音看他死气沉沉的脸上又泛起了求生的欲望,不免觉得好笑,“除了你的命。”
  “什……”沈一心瞪大了眼睛,“卜知坊主真要置我死地?”
  “我向来不开玩笑。卜知坊主是生意人,自然要讲理些,但萧竹音卜知坊已被毁,身处红楼,便是阎王城的人,换个无关痛痒的条件吧。”
  萧竹音的话不容转圜。
  一步错,步步错,沈一心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纵使逃得过这一时,也会永远处在阎王城的追杀中,不得安宁。而自己的爱妾,与那腹中胎儿更是难以保全,他有舐犊之心,却怕腆为人父。
  “信,用油纸包好,藏在水中。沿长廊自西往东数第五根柱子下。”
  他的话音一落,便听见地窖外有人离开的风声。萧竹音眯了眯眼睛,裹紧了身上那件素锦漆袍,“白叔,我先去喝汤了,您一会儿来。”
  小地窖的门关了起来,里面闷闷响了一声,萧竹音举目看着天上,似一个网兜的灯,露出许多的光来。
  风冷冷吹着,阴暗而残酷的心思挥之不去,她摸了摸,从衣裳里掏出块微硬的桂花糕来,粉状的馅料散在嘴里,多半是不好吃的,但萧竹音却笑了。
  “哎呀,坊主……”再走几步路,便遇到了端着汤碗的小丫头,她捧着个大碗,一边还小声的叫唤着,“烫烫烫。”
  “烫,还不赶紧放下。”
  萧竹音苦笑的摇头,她随手拂了拂石桌上的积雪,小陶儿“哎呦”一声,把碗丢在上头,两只手摸着耳垂,小脸红扑扑的,“排骨汤,洛姐姐说坊主太虚,要多吃肉。”
  这海碗有半个脸盆大,只孤零零放了支汤勺,料到不少。
  “……陶儿,没有筷子……”
  拳头般的大骨,热气腾腾,萧竹音十指如削葱,总不至于拿着啃。
  她坏心眼的看着小陶儿。
  “啊!”
  小丫头懊恼的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又将汤碗端了起来,“坊主,这里怪冷的,进屋吧,我去拿小碗和筷子。”
  她嘴里说着,身形倒是无比快,转眼就闪没了。
  这一夜,开始现了晨曦,快要过了。
  宁静之下,泛着暗涌,萧竹音要掀一场巨澜。
  相府中,曾霄汉也是整夜未眠,他手边放着一封信,总共才四个字,字迹隽秀,是和着上好的茶叶一起送来的。
  “红楼一叙”。
☆、阎王局
  沈一心失踪的消息传得很快。
  城西人多口杂,白不黑夹着个类似大捕头的人进了红楼,也是马上人尽皆知。
  “沈一心在红楼?在萧竹音的手上?!”
  赵思明的手紧紧的掰着桌角,梨木碎成了屑,堆在脚边,“相府那里可有动静?”
  “有。”
  坐在下首的,是断了一支手的赵良玉,他仿佛老了数十岁,两鬓霜白,眼窝内陷,丝毫没有贵公子的光彩。
  “昨日晚些时候,有人送信,入了相府。”
  “嗯?”赵思明眼色一沉,于这件事上,他与曾霄汉绑在一根绳上,当年曾约定,但凡事有变故,便要与对方谋定后动。
  但这一次,沈一心的失踪,萧竹音的邀约,曾霄汉半字不提,可见已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疑心已起,赵思明不得不抢占先机。
  此时,又闻赵良玉道,“相府今晨备了马,往城西而去了。”
  “什么?!”赵思明颜色一变,“什么时辰的事?”
  “卯辰时分。”
  话音一落,赵思明便急匆匆自屋中走出,撞到了端茶送水的管家,也来不及搀扶一下,径直往马厩而去。
  而这时的红楼,也避了生意。
  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个抚琴的女子与她身边打哈欠的小姑娘。
  萧竹音就这么等着人,而看似空荡的红楼里,也处处危机四伏。
  “坊主,你说谁会先到呢?”
  小陶儿有些不耐烦了,她还年轻,活泼俏皮的心性,又不像萧竹音般手里有个把玩儿的物件,只眨眨难以睁开的眼睛,死盯着大门。
  “小陶儿认为呢?”
  萧竹音的琴收了声,余音震了震渐渐散去,她并无意再接一曲,倒不如同打瞌睡的丫头说说话。
  “嗯……”小陶儿想了想,“赵思明。”
  “为什么?”萧竹音微笑着问。
  “曾霄汉虽然出发的早,但他上了年纪,肯定坐的马车,相府又离的更远。但圣贤王爷现在肯定急吼吼的,马不停蹄赶来,他一定比曾霄汉快。”
  小陶儿得意洋洋,“我没说错吧?”
  “嗯,一点不错。”萧竹音赞赏的点头,“只是除了这些,你还要知道,曾霄汉这样的老狐狸,惯常迟到。若来早了,反而吃亏。”
  “哦……”小陶儿还是有些不懂的,她转了转机灵的眼珠子,想看看坊主到底说的是哪番道理。
  “吁”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红楼前,赵思明勒着缰绳四顾了一番。
  红楼不愿意做生意的时候,连门前都冷清起来,没有人先到的痕迹。
  赵思明微微舒了口气,他翻身落马,倒也还算客气的叩了几下门环。
  小陶儿一听这个声响,精神又好了起来,她小跑着去开门,萧竹音便将手拢在琴面上,又奏了曲老调。
  这琴曲很漂亮,婉转沧凉,大开大阖,似出自大漠草原,曾在军中流行一时。
  但这曲子,是写给竹笛的,付于琴上,始终少了份高远。
  赵思明从军数十年,对这首曲子不算陌生,准确说来,这首曲子,便是赵思明所写。
  二十出头的年纪,遇到一生最爱的姑娘,便是再糙的汉子,都能憋几句情话,更何况赵思明文武双全。
  他静静站着,也不打断萧竹音。
  “王爷。”
  曲终了,赵思明也有些恍惚,他听见萧竹音唤他,便抬起头来,轻声问一句,“卜知坊主都知道了?”
  萧竹音点点头,“你,赵闵,完颜姑娘,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我还知道,王爷今次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赵思明仿佛大梦初醒,他深深吸了口气,琴曲中搅乱心神的后遗症被压了下来,“卜知坊主到底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啊,”萧竹音看到了他的失态,也不点破,而将琴移至一侧,撑着下巴道,“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赵思明笑了,“若是阎王城出动,我的命好取得很,萧坊主何必多此一举?”
  “我要你死不瞑目。”萧竹音的眼睛眯了眯。
  “为了什么?”赵思明摇头,“洛家的后人能给你的报酬,我自然也能给。”
  这下轮到萧竹音发笑了,她富可敌国,不缺钱,不缺权,她要的这样东西,还真是除了洛叶,谁都给不了。
  她想要的,是洛叶一如既往的信任啊……
  见萧竹音但笑不答话,赵思明便又道,“坊主应当知道,这件事,我并不是元凶吧?”
  那张揉成一团的圣旨,还在木匣子里装着呢,萧竹音当然知道,赵思明不过是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但这样工具,偏将任务添油加醋的完成了一遍,这里头赔上的人命,赵思明脱不开关系。
  “若是坊主放我一马,我能帮你对付曾霄汉。”
  这是赵思明的条件,听起来十分有价值,但萧竹音只微微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这笔买卖做不做。
  曾霄汉比赵思明晚了有一刻的时间,他先在城西逛了一圈,这才不急不慢的奔红楼而去。
  城西中,不动声色的聚了很多江湖人。
  不少有头有脸,连昆仑都派了人来。
  曾霄汉茶楼吃早饭的功夫,便探听出是萧竹音发的帖,曾与阎王城有交情,或与卜知坊做过交易的,都来了。
  还有官兵,乔装易改的官兵。
  曾霄汉朝中掌权这么多年,对几个老朋友和老对手都记得清楚,茶楼中一身便服,躲躲闪闪的,就有一个尚书,两个将军和四个侍郎。
  好一场大戏。
  曾霄汉心中赞叹,圣贤王这一遭,怕是绝然逃不掉了。
  红楼的门虚掩着,曾霄汉轻轻一推便开了。
  萧竹音与赵思明正在喝茶。
  小陶儿泡的,挑剔的人不能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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