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泥(八)
    身体康复后的那些天里,严敬之总是一大早蹭蹭得骑着自行车在曾搴舟身边一个停稳,曾搴舟上了车,两人不咸不淡的拉拉“家常”,B城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严敬之数了个痛快,从华侨饭店的黄油条直到胡同里斗蛐蛐,今儿讲一个,明儿又讲一个,每天讲一个,却也不见曾搴舟感兴趣,那就只好后天再讲一个。
    “身体再硬朗,好歹手套还是戴一双吧!”又是一个清晨,曾搴舟看见严敬之的手,他也是今儿个才看到,“你生冻疮了。”
    严敬之看看自己的手,他从前那里长过冻疮啊,原本连个茧子也没生过一个的!之前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痒,这几天又严重了不少,正打算周末去医院看看:“不碍事。”
    “这东西,生一年,年年都要生的。手是门面,伸出一双手去别人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别总觉得自己年轻就什么都不碍事。”即便是现在,曾搴舟也总是细心的保养着自己手,多年来的习惯,改不掉。他的那双手,曾经毁过一次,但决不能再毁第二次了。
    “稍微有点疼,改天去趟医院。”严敬之也不愿意自己伸出去一双长冻疮的手,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长冻疮。
    “先戴着,赶紧买手套。”曾搴舟把自己厚厚的手套摘了下来递给严敬之,“回去用混了猪油的蜂蜜涂在手上,千万别用热水洗手了。”
    严敬之听了这席话,悔不该每天回去用热水烫手。
    曾搴舟坐在后面,没了手套,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刀割似的,就索性把手放进了严敬之的衣兜里;而严敬之呢?车子骑得晃晃悠悠的,不清楚是不是手上突然带了东西,车把都攥不稳了。
    到了学校门口,二人如往日般道别,严敬之一踏脚凳子准备离去。
    “严敬之……”
    严敬之回头看着曾搴舟,多多有些意外少少有些期待,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是早晨起来七八点钟的太阳啊!
    “我的手套。”曾搴舟来了这么一句。
    严敬之把手套拽下来,摔在曾搴舟心口上,学起了楚震的样子,“大老爷们儿不讲究这些事,弄得自个娘娘腔腔的。好意我心领了。”
    随后在校园里用自行车带出了一阵比北风更冷的风。
    专业课上,耳聋眼花的老教授满吞吞的传业解惑。
    严敬之反复端详着端详起手上冻疮来,青的发黑也好,黑的发蓝发蓝也好,全是都自找的;摸摸肚子上的肋条,早晨起来曾搴舟把手放在那里,现在突然觉得又暖又痒,便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愣了半刻,暗骂了一句:有病。
    “好,严敬之来说说这个问题吧!”老教授看见严敬之嘴巴动了动,就叫了他。
    “哈?”严敬之站起身来,随后当堂朗诵了一首海子的诗,完全和问题驴唇不对马嘴。教授耳背,这事大家都知道。
    “嗯……”老教授刚做出个指点江山的样子,却只见坐在远处的楚震突兀的站起身来,没人注意到他身边的戴歌脸色难看的样子。
    “下课,敬礼!”楚震大声喊到,这是他的老把戏。
    所有人隐去笑容,跟着起立,一个鞠躬,作鸟兽科散去。利用教授的生理条件提前五分钟下课去食堂抢饭,楚震给班上的人创造条件,大家自然会好好配合。
    严敬之把课本夹在胳膊下,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教室,却猛得从门缝里瞧见了还站在讲台上的曾搴舟,板书连字带画的弄满整个黑板。
    让人难以拒绝的声音从门缝里流泻出来,比502还有效,他走不动了。
    换了个视角,原来是国学系那群尼姑在听那人讲课啊。
    “还有什么问题么?”曾搴舟估摸着快要下课了。
    有个衣着光鲜的姑娘站起身来,旁边几个也满眼期待的望着那姑娘:“曾老师……”那声音,比萝卜还脆,“您那么了解,肯定会唱,我们都没听过,麻烦您给我唱一段吧!”
    严敬之瞅了一眼板书,哎哟,牡丹亭啊!
    曾搴舟在讲台上微微一低头一合眼,下面的姑娘们就大着胆子开始起哄了,反正上关门课。
    实在拧不过,叹了口气。
    他换了个站姿,原本就好看,这会儿子看起来更加的……怎么说呢?严敬之拼命想找个形容词出来;他清了清嗓子,两只手比划在胸前,严敬之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他开口了,唱出声来“原……来……”,严敬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觉得肋条那里又隐隐的温热了起来,还难以遏止的痒人……
    哗啦啦的,下课铃惊的人一个激灵。
    讲台上的曾搴舟收了范儿也不唱了,门外面的严敬之呼哧吐出一口长气去。
    “哎哟,我的个祖宗喂!”学校院子里扫地的大婶叫到,“你赶着投胎啊!”
    被骂的是严敬之跑过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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