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飘香

54 大结局


自霍清端把青棠‘放在’清风观,端王府的护卫队就扎营守在清风观外,美其名曰保护王妃。崔源作为新进人员,在观外枯燥守望的同时也听一耳朵前辈护卫们的窃窃私语。他们说‘这位怕也会学了前头的’,他们说‘一个闹不好,这清风观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端王的前王妃因生产不顺母子皆殁之事,天下皆知。只因临近产期,从钦天监里传出这样一句话‘端王妃所怀龙胎贵重,若生产时有得道高士作法护持,更将不凡’。别的王妃生子时未听钦天监说一字半语,单单到端王妃这儿出声,这不是妥妥的说端王妃生下来的孩子得是皇太孙吗?可皇太子不是孩子的爹啊?怎么办?等着看吧。全民沸腾,皆眼巴巴等着端王妃孩子落地的那一刻。结果,没等来太子的变脸,却得来‘得道高士尚未赶到端王府,端王妃连带腹里孩子一同没了’的消息。这下子全民默然。
    崔源记得三年前他听到那消息时,长长叹息了一声。现听到‘这位怕也会学了前头的’,他又想叹息。想想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崔源只余叹息:皇室里没有真正良善可欺的人,痴情种更是少见。这清风观天翻地覆是小事,怕只怕有人会借青棠为妃事把这天下也弄个天翻地覆。正想着,突看到妹妹娴宁上山来,他大惊。急匆匆迎上去,劈头来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你也敢出来?!”
    娴宁眼里慌乱,连喘两口气才低低说:“镇国公府送信给端王殿下,说徐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端王殿下陪皇后娘娘来这儿祈愿,我就过……”
    活不过今夜子时?崔源眼皮跳了两跳,随即冷声说:“那事你管不了,就当没听过那信儿,赶紧走!”
    “哥,只要我见了端王,给他提了青棠这名字,他……”娴宁说。
    崔源没待娴宁说完,快速出语打断:“青棠是谁,皇室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再说了人家即便死了,也有大把人来陪葬。你呢,你有什么?不过小小蝼蚁,把你碾成灰,怕是动手的人还嫌浪费了力气!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赶紧走!”
    娴宁屈辱转身。崔源叹口气,返回队列。清风观大门打开,清风观观主率领众道士恭送皇后娘娘、端王殿下离开。仪仗队清路,娴宁远远退避。待看到皇后娘娘车驾行过,她鼓鼓勇气。待端王车驾行来,她却不敢站出来。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说出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端王车驾绝对会为她停住,但她迈不出步子开不了口。端王车驾走远,她抬起汗湿的脸,眼里满是痛苦。
    皇后娘娘走了,霍清端也走了。闭关四十九天终于出关的不靠谱老道飘然而至,对着青棠,淡淡说:“青棠,别被皮相所诱惑,别被名利所困扰。睁开眼审视内心,你当真愿意在俗世红尘中压抑自己,在他人的权衡利用中讨生活?”
    青棠思量一会儿,直视老道坚定说:“只要他站在我身边,我愿意!”
    “前路坎坷,一旦迈步,无从回头!”那不靠谱老道语重心长加一句。
    这世上有哪一条路是不坎坷的?又有哪一条路是迈出后可以回头的?青棠淡淡说:“有坎坷,我自会迈过去,绝不回头!”
    “当你不再是你,那坎坷,怕是迈不过去。”不靠谱老道说。
    青棠原地不动。霍清端走时说他会风光迎娶她的,她信他。
    青棠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不靠谱老道转脸向西,话音淡的不能再淡:“慈母多败儿。皇后千岁身为国母亦未免俗,不过端王几句话,就能改了主意。”顿一下,加重语气说:“但皇帝是个主意定的,且端王的妃向来短命。青棠,想清楚点。”
    一天之内,两次听人说端王妃短命,青棠心里也是腻味。两手交叠摸摸袖里烟花筒,青棠反问:“我离开霍清端,就能活得长了?”
    不靠谱老道摇头,寡淡说:“想想死后哀荣吧。皇室给你上玉碟,给你好出身,他日皇陵之内也能有你安眠之地。”
    青棠笑了。皇室从没想接受一个村姑做妃,即便以死来换,换来的也不是她,而是死后事!霍清端,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死期?青棠问出口。
    不老谱老道摇头,似感叹般来一句:“宫里太监漏话说皇帝对端王说他会帮着劝皇后的。”
    这就是说霍清端不知情,是皇帝要她死了?白白浪费一个月光阴都没下手,今儿却让霍清端顺便来看她,应该是不想让她活过今日了。想想啊,借口都是现成的:不靠谱老道闭关前托人寻徒,闭关结束出来指点徒儿。不想徒儿是个有大造化的,一夜尽悟羽化成仙。仙魂无牵无绊悠游远去,其在俗世的端王妃之体,可不是要风光大葬?这说辞,可谓完美!只是佛门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教就能眼看着鲜活生命结束在它的地盘上?青棠问出口。
    老道森然直视青棠,凌厉说:“你身为我的弟子,却背道弃信贪恋俗世富贵。我做师傅的,如何不能清理门户?!”
    青棠撇嘴。老道现在说他是师傅、说清理门户,那他忘记徒弟的那整整十年怎么算?
    老道转身,面现黯然。人,他是不会杀的,却耐不住揪因扯线的,‘死因’总要找到他的头上。他实是不愿啊!
    青棠转身,她要去找火折子。她不知道霍清端想让她什么时候点燃烟花,也不知道这烟花是点给谁看。但皇帝皇后的杀意已然露出,也许下一刻她就没了气息,她不想到那时再后悔。
    白日里放烟花,多数人都看不到它的绚烂,仅能听闻那‘嗖’的飞天音。
    老道惶惑循声抬头。
    守在清风观外的端王府护卫队,闯进观里。
    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的娴宁,惶恐睁着大眼盯着那飘散青烟。
    皇后娘娘听着嬷嬷的汇报,掀帘看看那已是湛蓝的清空,喊停车驾,厉声说:“叫你们的主子过来!”待看到霍清端,她沉声问:“不过一女子,为了她你竟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霍清端沉脸,朗声说:“儿臣未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在阻止父皇母后做那阴诡背义事罢了。”
    皇后娘娘倏然起身,一指远远道观,厉声说:“口口声声儿臣,你可还有半点儿臣样子?!天家贵胄,竟是一言不合一事不对便要在道观行那兵家之事,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霍清端面上现出痛楚,迈步走进皇后车驾,轻声说:“大逆不道?母后可还记得庄敏?庄敏做的最大逆不道的事就是怀了儿臣的孩子,所以她才会在生产之时,明明小儿头顶都出来了,仍是让您派来的接生嬷嬷给按了回去!而青棠,她做的最大逆不道的事就是从土匪的屠刀下将儿臣解救了出来,得来的就是活不过今日!”
    霍清端眸里痛楚更多,声音也更低:“如果说儿臣向前向上所走的每一步都需要踏着儿臣的女人、孩子的血肉才能走下去的话,那样的路,不走也罢!”退开两步,敛了情绪,霍清端才又开口:“青棠无恙,儿臣自不会动道观分毫。”
    皇后面色苍白,颓然坐于锦绣榻上。庄敏的事,嬷嬷一回宫她就赐下毒酒。那日产房里的丫头婆子,她也清理干净了。她以为端儿不会知道那事,却没想到还是瞒不住。只那事她虽有错,可她只是想让那嬷嬷拖延一点时间,没想害死庄敏母子的。谁知道那道士会迟迟不到,她哪里又会想到那嬷嬷一根筋地就记住了‘道士来了王妃才能生’!
    怎么办?端儿恨上她这个母后了。可她,实是一心一意为他啊!握手拢袖,皇后想想随身携带之禁军虎符。皇帝把虎符给她暂为保管,本是防着那徐氏青棠殒命之后、端儿不管不顾折腾之时,太子顺势逼宫,景王浑水摸鱼。现在看来,还不若把虎符给了端儿。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更别提因为徐氏青棠而走进困境的端儿了。只要虎符助他走上高位,他可以保护他愿意保护的,他也可以保留他愿意保留的。皇后伸臂,慢慢摊开手掌现出掌心虎符。
    霍清端出神看那虎符好一会儿,方才默默伸手取来。如果说一国皇帝连个村姑都容不下,如果说一国储君连弟弟都见不得,那换他来坐高位,自是顺应天时。
    此时候在殿外的太子殿下快疯了,他刚得到徐氏青棠活不过今夜子时的信儿便来到宣室殿求见父皇。在他看来端王弟弟娶村姑娶得挺好的,他实在是不明白一个皇帝老头子掺和进去杀人家媳妇是为什么?!在老父皇终于同意他觐见后,在看到老父皇还有闲心坐在宽大黄梨木桌案后慢条斯理看奏折时,他忍不住咆哮出声:“父皇您干的都什么啊!”
    太子这叫什么话?!老皇帝阴了脸,转眼看大太监。大太监乖觉,领了小太监、宫女出正殿。老皇帝这才一甩手里奏折,斥道:“还知道不知道你是谁?堂堂太子,礼仪风度丢到爪洼国去了?太傅怎么教你的?”
    还礼仪还风度,还堂堂太子?也许下一刻端王就要回宫折腾了,皇后要是顺势说拿镇国公府家嘉敏郡主抵端王的村姑,他这个太子位怕是明天就得让出!唉,一想就是泪,还是先劝了父皇收回杀徐氏青棠的密令吧。
    太子打起精神正欲诉说,老皇帝开口:“下去吧。”
    太子愣了一下,转神后急急说:“父皇,那徐氏……”
    老皇帝凌厉出声:“朕说了让你下去!”
    太子没动,坚持问:“父皇为何一定要杀那徐氏青棠?”
    皇帝不语。
    太子又说:“香山西大营的大将军、都督是时候和西北边关将领换防了。西北民间起义数次崛起,让辖制九门的老镇国公领兵坐镇,应能有奇效……”只要是太子能想到的兵力,他一一点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徐氏青棠非死不可的话,端王弟弟不会像上次那样好糊弄。他得把端王弟弟背后的舅家势力打散。
    太子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动兵换将真把老皇帝气着了。他颤巍巍食指指着太子,愤懑说:“滚,给我滚?”太平盛世的,动兵点将干什么?还让老镇国公动老胳膊老腿去西北,太子是不是想说让他这父皇挪挪尊臀给他让位啊?!
    太子不想滚,小心翼翼说:“禁军虎符……”父皇不让提他的兵将,那他提小小一个,应该没……正想着,一声怒冲冲话砸进耳朵。什么,禁军虎符在皇后手里?太子呆了。端王他娘拿着禁军虎符,他舅是香山西大营的大将军,九门提督的老镇国公家姑娘想着嫁端王,手握直隶两万兵力的总督张易恒张罗给端王娶村姑。这拱卫京畿的兵将全是端王弟弟家的,老父皇还不让人动不让人提。
    越想,太子眼里越不甘。他就知道父皇老了,干不了正经事!下一刻别说太子位,连皇位都得是端王弟弟的!不行,他得让父皇给他留点什么。留什么呢,太子盯着黄梨木桌案好一会儿,突然面色端凝,平静说:“父皇,母后临终前,您曾答应母后说皇位是儿臣的。您看,您已是到颐养天年年纪,可否让儿臣……”
    老皇帝看一眼太子,冷漠问:“宁城伏击端儿的土匪,是你的授意吧?”
    太子后背立时冷汗涔涔,伏击端王这事瞒不住,他也没想瞒。况端王死了,父皇心中没了那个堪接大任的良才,自然就只能倚靠自己。可谁能想到端王没死呢?谁能想到父皇对端王的期许完美到以徐氏青棠的死来弥补端王继妃的出身瑕疵!皇位,不是给他留的。太子位,怕也只是让他暂代而已!凭什么,父皇不能忘了他对母后的承诺。父皇得写遗诏,明言说他这个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之帝!想到这,太子突然起身,对着皇案后的父皇直言心中所想。
    老皇帝心里苦涩。他喜欢前任皇后,却不喜欢前任皇后所生之太子;他不喜欢现任皇后,但对现任皇后所生之端王,却视若珍宝。人心之偏,让他每每看到端王,都想让端王名正言顺登上太子位。可太子借《颍州祈雨诗贴》生事时,他插手直接让人把崔氏姑娘远远送走;端王在宁城遭伏击,他还是选择了缄口不提。少年夫妻情谊之深,让他不想言太子之失,更不愿废太子。他怕来日地下见到前任皇后她问起‘咱们的太子’。所以恶事还是让他看重的端儿来做吧。兵将都是端儿的,太子位,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迟迟等不到老皇帝回应,太子暴躁了。大踏步走上前伸手抓住老皇帝的手拽住御笔狠狠按上一旁砚台,随后冷厉说:“给我写!”
    老皇帝抽手,用尽全力仍没挣脱,却是将砚台打翻在地墨汁飞溅。他彻底冷了眼,凌厉开口:“来人,将这孽畜拉出去!”嘴唇张两张想说‘废太子贬庶民’,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改为:“太子痴迷修道,无心监国。现赐端王为九珠亲王,协理监国。”
    候在殿外的太监应声迈腿。恰好赶来回报的景王眼里全是愤懑。他辛辛苦苦领命杀人,得来的却是端王监国,他在父皇眼里算什么?快速迈步赶在太监之前,景王下跪回禀说皇后娘娘、端王刚离开清风观,端王府护卫就控制了清风观,他派去的人接触不到徐青棠。
    老皇帝还未接话,未出宣室殿的太子哈哈大笑,嘲讽看着俯身景王,轻蔑说:“还徐青棠?做哥哥的提醒你一句,也许明日你就要趴人家脚下高呼皇后娘娘千千岁。所以,从这刻起,谨记嘴上留德!”顿一下,他又补道:“这次你杀端王弟弟的妻,有父皇给你顶着。可上次你派人拦得道高士的事,好像是没人帮你顶吧?如此一来,好像从这刻起留德也晚了。一个惯常阴□□女的皇子,还妄想扒着父皇就能坐上皇位。可惜啊可惜!”
    景王面如土色。
    老皇帝恨恨对太子斥道:“孽畜,给我滚!”随即转眼盯上景王,冷厉问:“你为什么要拦得道高士,端王妃生子碍着你什么了?”
    景王气闷,端王妃生子碍他眼了!太子的儿子理所当然皇太孙待遇,端王的儿子竟也是仿皇太孙待遇,就他的儿子什么都不是,凭什么?再说了他就是拦了个道士,又没阻止端王妃生她的贵重龙胎,顶多端王的儿子没办法更不凡而已。当然那时候也是被嫉妒蒙心,想着出了事,大家也是把怀疑视线集中在太子身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才不干那事,留着那不凡的孩子让太子和端王斗个两败俱伤多好。年轻气盛,却给自己留下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当真是失策。
    老皇帝缓口气,随即沉闷问:“端儿,他……当真让护卫围了清风观?”
    景王肯定点头,微抬眼瞟见老皇帝满脸不忍之意。他横下心,冷声说:“端王敢抗命强围清风观,下一步就敢煽动禁军逼宫!父皇,唯今之计当先下手为强,您应下发圣旨言端王不臣之心行贬斥之举!”
    景王的话,老皇帝充耳不闻。颓然靠于椅背,他无力问出一句话:“朕对端儿不好吗,他这样明刀实杖地忤逆朕这个父皇?”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对端王来说哪儿做的不好?景王忍不住,倏然直身高声说:“父皇对端王是仁至义尽,是端王自己迷恋女子不思悔改!”
    老皇帝不住点头。是了,因为个女子。那要是明言给端儿更好的,端儿会不会重新选择?沉吟片刻,他重聚精神冷声说:“传朕口谕,端王若杀徐氏青棠,朕立他做国之储君!”国之储君、协理监国,妥妥的明日之帝,端儿绝对会动心的。
    景王失神,下一刻回神,急切说:“父皇,端王不杀那徐青棠,手握禁军虎符的他也能登得大宝。他现在被女子所迷,不会把太子位看进眼的!”
    正此时,一声声‘端王殿下觐见’传进来。
    老皇帝在龙案后威严坐正。
    景王起身站定。
    端王大踏步进殿,跪安叩请。
    老皇帝心下稍安。
    殿内沉寂片刻,端王开口:“请父皇下旨,封徐氏青棠为一品夫人,择吉日嫁……”
    老皇帝一扔手里毛笔,斥道:“逆子,忤逆不孝!”
    端王沉脸,清冽出声:“秉笔、掌印太监何在”
    老皇帝面上颓然。他视若珍宝的端儿,这是要架空他的权力。怨谁呢,他亲手将兵权交到端儿手上,他说了端儿是国之储君、协理监国。
    景王面色惨淡。看看父皇,再看看端王,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向沉静良善的端王弟弟,怎么一夕之间变得这么凌厉陌生。
    前太子再次哈哈大笑。看着老父皇在他心爱的端儿面前吃瘪,真是痛快。
    翌日,皇帝现身早朝之时,语‘老迈体衰,立端王为太子,监理国事’。月余,端王迎一品夫人徐氏青棠入主东宫册立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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