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岛的蓝色奇迹

第26章


  凉介独自一人上山,沿着女坡往上爬,初次前往安布里岳的山顶。他穿过往细叶榕原生林入口的斜坡,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能是因为经常受到风的吹袭,愈接近山顶树木就愈稀少,道路两旁尽是丛生的杂草,每当海风吹来,岩壁便掀起舞动的绿浪。
  要是又像在男坡的断崖迷路时,再度被内在的心魔控制怎么办?凉介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不安。一旦站在高处,他很可能再度受到自我毁灭的冲动所驱使。然而,即使感受到背部冷汗直流,即使眼下的大海让他双脚发颤,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山顶移动。
  凉介来到了安布里岳的山顶。这里距离从船上可见的电波装置并不远,不仅是岛的最高处,也是凉介视线所及、将世界尽揽眼底最高的位置。
  他正置身于三百六十度海天一色的景致中。
  放眼所及都是蓝天与大海,凉介伫立在海洋与天空的接点。
  清新的风不断拂面而来,咻咻的风声不绝于耳,包围着他。
  凉介躺下来仰望着天空。小小的云朵闪耀着光芒,一朵朵飘过。相似却又相异的云朵。这时候,凉介的内心突然有股奇妙的想法忽隐忽现。他不由得觉得,层层炫目的白云,其实是由无数生物的心聚集幻化而成。
  凉介想起了培诺,在桥叔的院子里嬉戏跳跃的培诺。那一颗稚幼的心如今在什么地方呢?是那朵云彩?还是拂面而过的这一阵风?
  如果真是这样,那牵着自己年幼双手的父亲呢?上吊自我了结的那个人,他的心又在什么地方呢?
  现在以某种形式存在,和过去曾活生生地存在某个地方,其中的差异又是什么?
  阳光洒落而下,凉介思考着「自我」这个现象的始末。凉介确实曾有过感受不到自我存在的时刻。他所认知的自我,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是天地的阴晴不定,犹如炎夏由地面升起的热气般短暂产生自己存在这里的错觉。他好几次产生这样的想法,而这可能就是导致他做出用刀划过胸前等自残行为的原因。
  他起身坐在草地上,眺望着远方的水平线。凉介思考着「心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纵使知道不会有答案,他仍持续思索着。
  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正抚着左胸。自我或许只是瞬间闪逝的光芒,但他确实感受到隆起的伤痕内侧,心脏的鼓动。
  凉介回到桥叔家时已经接近黄昏。桥叔正坐在厨房独自喝着烧酎。‘
  「那孩子很受欢迎。」
  桥叔带着酒意说道。培诺的羊肉锅很快便一扫而空。
  凉介也在地板上放了杯子,和桥叔对饮。桥叔一一告诉他每个男众的话题,接着突然一脸严肃。
  这件事一定要跟你说才行……桥叔提起的是有关会长儿子的元服仪式。在庆功宴上会长主动提起,等梅雨季过后,就要进行仪式,也就是必须去狩猎山上的羊。
  「还有啊……羊肉锅真的很好吃喔。」桥叔把烧酎倒在凉介的杯子里,酒几乎要溢出来。
  「味道浓厚,肉质又柔嫩,真想让你也能吃到。」
  「对不起。」
  凉介也认为如此。他应该要吃,毕竟是他们几个人擅自帮它取名、饲养它,也是他宰杀的。但他做不到。
  「我不想重复『吃就是供养』这些老掉牙的话,但我认为不吃就不算完成宰杀的行为。」
  「是。」
  「你也在厨房工作过……说不定今后仍要制作契福瑞不是吗?那么,我希望你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变得更大胆一点,或者说,我希望你能够亲自去完成它,负起这个责任。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可能是精神过于紧绷,桥叔说完后显得全身无力,喃喃地说「好累」,用手指按着眼睛四周。
  凉介盯着地板上的杯子,片刻后说道:「我也有事要告诉桥叔。」他把在原生林看到洞窟以及熟成库的语源说了出来。
  「原本熟成库这个字在法文中就是洞窟的意思,所以起司会不会就是在洞窟这类的场所熟成的呢?」
  对驼着背低下头的桥叔,凉介突然提起截然不同的话题。桥叔的反应就和凉介刚听到吉门老师的这个说法时一样,惊讶地半张开口。
  「确实……嗯,没错,罗克福起司就是在洞窟内熟成的。」
  桥叔手拍着额头,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我曾听说有好几百年间都是用这种做法来制作起司的,正因为是在洞窟里,所以能够取得特殊的青霉。」
  「既然如此……」
  「不,你听我说!」
  桥叔急急忙忙大口把烧酎喝了,他的眼神游移不定。
  「但是……这么做好吗?你先冷静想想看,我不认为在这个岛上的洞窟内也能做得到。要是这个理论行得通,世上任何一个洞窟不就都可以做出蓝纹起司了吗?」
  「有谁曾经尝试过吗?」
  「不,这实在……太荒唐了。」
  虽然桥叔说出口的全是否定的话,但他的表情确实和先前完全不同。凉介向前探出身子。
  「我当然不认为这里能够培养出和罗克福相同的青霉。但是,这里的洞窟里一定也有徽菌,而且,因为是洞窟,能够让熟成中的起司维持在一定的温度及湿度,这对起司有很大的影响。总之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你说的没错,不试试看谁也不会知道……」
  桥叔又啜了一口烧酎,然后挺直了身子。
  「罗克福起司并不是使用pinza的乳汁,而是一般的羊奶喔。而且为了从内蕊培养青霉,在加热羊奶的过程中就必须添加霉菌。另外,我们风干的山羊起司……就是契福瑞,外层包覆着青霉的契福瑞称为帕西勒(persille),这的确是人间逸品,是在自然状态下繁殖出青霉的起司。但是,想制造出像帕西勒的起司,在这里的洞窟的可能性……」
  「可能性不能说绝对是零对吧?」
  凉介一追问,桥叔点头称是。
  「不过,如果要进行这项实验,你几乎每天都得上安布里岳不是吗?要是你一个人全部处理也就罢了,要我爬到那里,实在有点困难。」
  「桥叔,我想不需要在山上的洞窟里制作。」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过,那里和落人洞门相通吗?」
  「咦?……等一下。」
  「如果从落人洞门进去,可以坐船过去,钓鱼时顺便实验看看。」
  「不,你听我说!」
  桥叔拉大了嗓门。
  「那里可是禁止进入的喔。我不是告诉过你,那里是岛上的禁地吗?那里可是坟场,是过去岛民姥舍的地方。」
  「可是,现在……」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桥叔半直起身子,拼命摇头表示反对。
  「绝对别想在那里制作起司,会遭诅咒的。」
  「你说过岛上的人十年会进去一次。」
  「那是慰灵的法会,是认真严肃的事。」
  「我也很认真严肃。」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桥叔双手交叉比了一个否决的姿势。
  「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会被赶出这个岛的喔。那里可以说是岛民的精神象征,是极为重要的洞门。」
  「我们又不是要亵渎那个地方!」
  「不是这个问题。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地方,不,应该说任何人都有不希望外人碰触的部分,何况那里对于在这个岛上成长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场所。像你这样从本岛来的外人,硬要踏进那样的地方,当然会引发纷争不是吗?你以为岛上的人会怎么想?」
  「可是,究竟是谁会看到呢?」
  今晚的凉介不轻易退缩。
  桥叔盯着凉介。
  「谁会看到……」
  「桥叔,你说谁会看到呢?要是有其他的船经过,我们只要像往常那样钓鱼不就好了?只要没有船经过,那里根本是死角。」
  「你没有进去过,才会这么说。你一个人进去的话,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那是人类被迫死去的场所,飘散着诡异的阴气。更何况,进到二、三十公尺的地方根本伸手不见五指,搞不好在哪个地方还留着骸骨。你要在那样的地方让起司熟成?有没有搞错?」
  我不要,我才不干。桥叔反复嘀咕着。或许是一开始过度惊讶的心情已经消退,他的脸上甚至闪现痉挛般的笑容,不断呢喃着「怎么可能」、「说什么傻话」。
  「原来你这么害怕?」
  「那已经不是什么怕不怕的问题。那里甚至会让人觉得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为什么是地狱?拼命活下来的人只因为年纪大了就被丢弃在洞里,你竟然说是地狱不会太过分吗?」
  「因为它就是给人那种感觉啊。」
  「我不相信这种事。」
  「哎呀,你实在是……」
  「我们试试看吧!我想一定能做出世上稀有的起司。」
  桥叔像是要避开凉介的视线般看着地上,抱住头苦恼地说:
  「这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我用这双手杀了培诺,当时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
  桥叔拿起面前的杯子,自暴自弃般一饮而尽。
  26
  梅雨季节云层满布的天空放晴了。可能是锋面暂时远离,海象稍显稳定。
  凉介和桥叔的船这一天进入岛的北侧,两人一面寻找底栖鱼,一面行驶在岩礁群中,途中他们两度采用拖钓避人耳目行驶到外海,并未看见其他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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