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岛的蓝色奇迹

第33章


  「傍晚过后就没办法出门了。」
  桥叔一边开车,一边指着正把梯子架上屋顶进行补强作业的男人说道。
  「就算这么修补,要是风势和天气预报的一样,瓦片照样会被吹走。」
  「风势这么强?」
  「我们家也得赶快补强才行。总之先快点把那支箭拿去还吧。」
  桥叔朝箭矢瞄了一眼,快速行驶在村子的道路上。
  接近会长家时,可以看到聚集了相当多人,几乎清一色都是男众,约有十人左右。睦和他的同伙也在,他们注意到凉介及桥叔的到来。
  「他们向你道过歉了吗?」
  桥叔指的是睦等人把工头闯的祸认定是凉介他们动的手脚,因而数次找碴一事。
  凉介回答:「没有,并没有好好道过歉。」桥叔随即取走凉介手中的箭矢,就像拿着避邪除厄的破魔矢(注32)般,离开驾驶座,往人群走过去。凉介也跟在一旁。
  「喂,你干嘛?」
  两人才刚靠近,睦便喊住他们。
  桥叔挥了挥手上的箭矢,「我来把这个还给会长的儿子,」他以粗鲁的口吻说:「因为他好像分不清楚人和山羊的差别!」
  睦打量着箭矢,「我帮你拿去还他,」他说着伸过手来。
  「不用。」桥叔两眼直视着睦。
  睦的脸一僵,板起脸说:「但现在正在宰杀山羊,不可能叫他。」
  正要从聚集的人群中穿过的桥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凉介。凉介和桥叔四目相对,接着走上前穿过男众。
  高大的苏铁叶片随风舞动着。会长几乎全身倚着树干,交叠双臂站着。他的前面放了一块榻榻米大小的木板,一身运动服并系上围裙的久朗正拿着菜刀剁肉块。木板、肉块及久朗的双手都被血给染红了。大量的血泊中,有个黑色的山羊头。
  凉介倒抽了一口气。
  他握住拳头,别开目光后,才又端详确认。
  没错。
  身首分离、骨头也被肢解的,正是那头黑羊。
  「桥叔,」
  「嗯。」
  「我知道这只山羊。」
  久朗的下巴及鼻子也沾上飞溅出来的血。他一脸严肃,紧咬着唇,深锁双眉,一双遗传自会长的眼睛炯炯有神。对照之下,掉落一旁的黑羊头,眼睛毫无神采,看起来甚至像半闭着。
  凉介感到胸口一阵苦闷。正要后退时,桥叔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
  「那里还有一头。」
  桥叔看着牛舍的方向。
  那里系着一头活生生的山羊。
  是斑斑。
  33
  「今天早上久朗射中这头山羊。」
  会长向大家说明经过。
  「因为射中要害所以一箭毙命。今天如果不肢解把血放掉,肉质会变差。本来想今晚为犬子设宴庆祝,不巧正好遇到台风,所以只好等台风过了再办。如果煮羊肉锅,可能还需要几头山上的羊,就算杀了那一头恐怕也不够。」
  会长手指向斑斑。
  站在凉介旁边有个男众低声说:「那只是睦他们捕获的。」凉介也认为应该没错。会长再次看向睦等人,露出「拜托你们了」的表情。
  会长也对桥叔和凉介点头招呼。
  「桥田先生,万一不够的话,寄放在你那里的公羊也可以给我吧?」
  「是。」
  桥叔头才点到一半,久朗却先抬起头来。他瞄了凉介一眼,嘴角明显扭曲起来。接着他重新握住菜刀,用力往山羊脚部的关节剁下。沉重的敲击声,连凉介胸口的旧伤也被震响了。
  桥叔握着箭矢,和凉介回到小货车上。
  两人都没开口,始终保持沉默。
  凉介从副驾驶座的窗户看出去,强风吹得村落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他的视线中有着斑斑的身影。
  刚才斑斑始终凝视着凉介的方向。
  它想必也看到黑羊被肢解的过程了。
  凉介还在那里时,斑斑有一度突然跳跃起来,系在它身上的绳子因而拉紧。斑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但立刻站了起来。它颤抖着身体,没有啼叫,只是再度看向凉介的方向。
  金色的瞳孔直直盯着他。
  凉介产生这样的感受。
  直到返回桥叔的住处前,斑斑双眸的光芒都残留在凉介眼中,与他看到的一切景色重叠。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树木都被强风吹得左摇右摆,从牛舍中被吹出来的干草漫天飞舞,红、黄色的朱槿交织摇曳。飞扬而上的沙尘中,夹杂着放学孩童的欢笑声。还有几乎要被吹落、正在摇晃着的苏铁叶片。
  这一切风景中,都浮现出斑斑金色的双眸。
  「总之赶快先补强屋子吧。」
  回过神来时,小货车已经走在农用道路上。
  凉介看着放回仪表板上的箭矢。
  「结果……这个没能还给他。」
  凉介伸手一指。嗯。桥叔应声点头。
  庭院的桌子整个被风吹翻,所以凉介把桌子拆开后收进屋子里。桥叔关上挡雨窗,在屋外架上木板用钉子钉牢。玻璃门则用羊舍的木板围上,同样仔细地钉牢。这些补强作业结束后,桥叔把花代和刚诱导至门口。花代乖巧地进了门,刚却有些抗拒,跺着脚蹄猛摇头。
  「不进去的话,你会被台风吹走!」
  桥叔一提高声音,刚像是死了心般低头进了玄关。
  「讲了你还是懂嘛。」
  桥叔抚着刚的头,但凉介现在无心听这些话。
  不论是不想进门,或是因为桥叔劝它而改变心意,刚一定都有它的理由,不是跟它说它就懂,而是因为刚是一条生命,它有它的感受,它有它的心。
  在断崖救了自己一命的斑斑、在原生林以鼻头推着自己的黑羊、在他手臂中挣扎的培诺,以及失去培诺后高声啼叫的花代。
  虽然它们可能没办法像人类一样思考,但是怀孕、生产、哺育子女的它们不可能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斑斑才会一直以它金色的双眸凝视自己。
  凉介很清楚这一点,他只能这么想。
  「好了,接下来就只要听收音机,好好固守我们的城堡就可以了。」
  桥叔人在厨房。
  凉介始终一声不吭,所以桥叔一面准备烧酎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听着桥叔准备酒瓶及杯子发出的声音,凉介脑海中浮现吉门老师的双眸,但却随即被斑斑金色的眸子取代。
  开始下起雨时,两人隔着矮桌正要对酌。鬼头刀没办法拿到市场卖,所以桥叔把鱼处理好整箱带回来。他用鬼头刀生鱼片下酒,一边啜饮黑糖烧酎,但凉介几乎没动筷子,酒也喝得不多。这时突然雨声大作。
  「啊,开始下了。」
  由于挡雨窗都钉死了,整个屋子呈密闭状态。为了让湿黏的空气流通,他们把厨房旁的玻璃门稍微打开。平时看惯了的蔗田消失在滂沱大雨中,眼前一片白雾迷濛。
  凉介站了起来,把玻璃门旁暴露在水气中的契福瑞移开。覆盖着一层黑霉的凝乳被雨水打湿了,每一个拿起来都软软的,离熟成还很久。
  必须把这些契福瑞移到不会弄湿的地方重新排好。凉介虽然这么想,手却停了下来。他改变主意走到碗橱旁拿了一个大碗,然后把契福瑞全装到碗里。
  「我们把还能吃的都吃掉吧。算了,我放弃了。」
  他把大碗放到矮桌上。桥叔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凉介。
  「放弃了?」
  「放弃了。算了。」
  是吗?桥叔伸手拿了一个契福瑞,拨掉上面的黑霉,用浸了烧酎的卫生纸擦拭干净后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后,他皱起眉头把酒喝干。
  「这确实失败了呢。这么说对你很抱歉,但在这里试做的全都不行。」
  「我也这么想。」
  凉介也拿了一个失败的契福瑞。
  「这么说或许很伤人,在这里制作起司……我想你是彻底失败了。就跟二十年前的我一样。」
  「彻底失败了?」
  「是的。干脆地认输比较好。」
  桥叔以酒杯轻碰了一下凉介几乎没怎么喝的杯子。
  「拼命去做了以后,坦率承认失败,我认为这是人生中了不起时分水岭。干杯吧!」凉介把手上的契福瑞放回大碗里。其实他很想把契福瑞连同整个碗摔向墙壁,发泄内心的情绪,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有一半虽可说是出于理性,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花代和刚就在一旁。这个做坏了的契福瑞,全是用花代的乳汁制成的。原本是花代为了培诺和另一头小羊而分泌的乳汁,是人类擅自取走,另做他用,而且最后还以失败收场。
  「认输是很重要的。」
  凉介一言不发。桥叔仿佛为了填补对话间的空白继续说道:
  「不认输的话,到最后就只是任凭腐烂的根部继续伸展而活下去。」
  「有个男人就是因为认输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桥叔摇头。
  「你指的是你父亲?」
  「是的。」
  「你不该……不该把这个责任背在自己身上。」
  「我并没有把责任背在身上。」
  「不,你始终把这个责任背在身上。」
  桥叔一口气喝干了烧酎,接着又把酒杯斟满。
  「凉介,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所谓人生的分水岭,应该没有失败或成功之分。反而是成功时,很多事情难以领略。所以你现在失败反而是好事。」
  连着几杯烧酎下肚,桥叔开始有些口齿不清。
  34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对酌,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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