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

第82章


这里的集市也是附近最大的交易地,山货、海鲜、农产品、牛马猪羊无一短缺。尤其是逢年过节,大街上如同赶山会般热闹非凡。俱往矣。自从日本人从海上登陆占了烟台。这百里之外的龙泉汤便如同寒流降临般变得萧条凋零了,谁都清楚日本人早晚要打过来,占领这块富饶之地,于是人心惶惶。财主人家盘算着如何携带细软逃到一处安宁地方躲过战祸;穷苦人家也并非认为自己穷得命不值钱,也做好准备携妻挈子逃生而去。眼下,人们思动而未动,一是觉得日本人还隔着那么百八十里的路程,另外大抵也是最要紧的地里的麦子已接近黄熟,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不甘心丢弃这即将到口的粮食。舍命不舍财,这句老话用在此时此地也就十分恰当了。
  驻扎当日,李云齐便带领手下一干头目勘察了镇四周的地形。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这一带一马平川,正由青转黄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际。即使非行伍出身的他也清楚这里不是抗击敌人的有利战场。李云齐不由向南凝望起那座青黛色的昆嵛山,无限向往。昆嵛山于平原中奇峰突起,绵延百余里,那里才是安营扎寨歼灭敌人的最佳去处。他没能将队伍带进山只因他知道如果和刘罗锅冲突起来,日本人正好坐收渔利。然而作为一县之长,在他带兵与敌人周旋之时却有一伙毛贼掣肘于他,自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思忖间一项将于今后实施的战事方案已孕育于胸。
  高凤山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接到县长李云齐的请柬,说请他到镇上共商抗日大事。接县长的请柬已不是头一次,往常县长每回到镇上视事都要与本地的一些名士乡绅见面,叙谈请教。他对县长的印象颇佳。望着请柬上清秀俊逸的李县长亲笔字,如同见到了文质彬彬的县长本人,无论家事怎样难堪,县长之邀是不能不赴的。
  却又是巧,正欲出门,家人邹路向他禀报,说高金豹已经回来,请求见他。高凤山不听则罢,听了立刻怒不可遏。他问那忤子在哪儿?邹路说在村外,他不敢进村,只在村头等待老爷子的回话。高凤山怒喝叫他滚,我已没有他这个儿子了。这时高老太太和高金虎一干人闻声过来,邹路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高老太太闻听立刻要去村外,被高凤山喝住。高老太太流下泪来,问那畜生可有话说?邹路说少爷之意是负荆请罪,乞求父母宽恕。如若不肯宽恕,他请求能允许他与红豆成亲,将红豆交他带走。他说他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哥哥。一切后果应由他承担,哥哥可以悔亲,而他不能置红豆不管。不待邹路说罢,高凤山已听得火冒三丈,喝道快叫他滚,永远不要回来,高家没有这般不要脸的后生!高老太太无奈,向邹路耳朵嘀咕了几句。邹路便向村外走去。
  望着邹路远去的背影,高凤山忽然改了主意:他不想去龙泉汤见李县长了。县长会像以往一样不仅邀请他自己,还会邀这一带所有乡绅头面人物。家中出了这等不光彩的事,他觉得无颜与那么多熟人见面,所以他决计不去了。为避免失礼,他给李县长写了封信请送柬的人带回,信里说确因家事缠身不能叩见县长,实在抱憾,若今后县长有事,请尽管吩咐。
  李云齐县长亲自登门拜访高凤山是三日之后,那时高家的事仍然悬而未决,阴霾仍在。李县长的光临如同一束光茫将这片阴霾映亮。李县长穿一身灰布军装,四十出头年纪,笑容可掬。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乡是北平附近的房山。父亲和祖父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乡绅。他在乡下读完小学堂,父亲便送他到北平读书。他顺顺利利在北平读完中学和大学,先在一所中学里教书,不久又应聘去一家报馆做了编辑。这时候日本人已在关外闹得沸沸扬扬,北平城里人心惶惶,父亲建议让他辞职回乡,静观时局的发展再做打算。他不仅没有听从父亲的告诫,反而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他离开了对社会不过是隔靴搔痒的报界,直接进入了官场从政。宦海沉浮,一切俱难以把握和预料。一来二去,他就到了这渤海之滨当了一县之长。而不待将椅子坐热,日本人就气势汹汹地杀来,他这个县长可谓是受命于危难之时。
  明人无隐私,高凤山对县长的经历与为人早有所闻,知他年纪虽轻,却很有一番胸怀,不免十分敬重。今日县长亲自登门,他感到十分荣耀,他拉着县长的手时那阴沉了多日的脸也绽出了笑影。和县长同来的还有一位姓陈的科长和一个姓古的护兵。陈科长是共产党方面的人,是李县长的得力臂膀。李云齐并不知道高家遇到了麻烦,见到处贴着大红喜字,便询问可是家中哪位少爷成亲?高凤山只得含混点头。李云齐说那倒要讨杯喜酒喝了。于是就喝酒。酒宴摆在几天前摆喜宴的南屋,为避免难堪,高凤山叫养子高金虎回避了,只对县长说两个儿子有事外出。
  李云齐是个极其爽快的人,呷了头一盅酒,便开门见山对高凤山讲明来意。他说今天来拜望高老乡绅是有关抗日大计要请教。谁都知高老乡绅是本地乡绅之首,有关本地抗日大事自离不开高老乡绅的参与和支持。高凤山忙说县长高抬实不敢当。李云齐说刚和日本人打了一仗,虽说县城让他们占了,可也让他们伤亡不少。日本人占领县城不是最终目的,稍稍站稳脚便会向整个半岛扩展,这一带不久便将遭受日军的践踏。县里的抗日队伍已无退路,一边是海,一边是土匪占据的昆嵛山,刘罗锅子会倒向抗日还是倒向日本人难以预料,我将进山对他陈说利害,如能说服他归于抗日,以后的形势便十分有利,以昆嵛山有利地形与日军作战周旋,进则可攻退则可守。如果刘罗锅子不识大义,一意孤行,以后的局面便会十分艰难。为防此不测,县里要扩编一支抗日力量,规模视情况而定,多则可千人,少则可百人,这支队伍取名为胶东抗日救国军,队伍成立后大致会在你这高家疃一带驻扎整训,此处离昆嵛山仅数里之遥,又是东西之咽喉要道。队伍置于此地,与龙泉汤驻军队伍形成犄角之势,一可迎击日军进犯,二可牵制山上的土匪队伍。计划虽如此,但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归结起来无非是人力物力二者。日本人打到家门,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民众自是义愤填膺,但要拿起枪杆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却难免人人自危;再就是财力,县政府已成流亡之态,支撑目前的局面已属拮据,难以再扩新军。事情可行而又无奈,堪为尴尬。今日登门拜访,实话实说,只望得到高老乡绅的大力鼎助。听到此,高凤山已有所悟,便道李县长是一县之长,是抗日英雄,众望所归,有什么事情需要凤山去做,只管吩咐是了,有道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所不辞。李云齐说我深知高老乡绅深明大义,品德高尚,我敬你一怀以表崇慕之心。李云齐仰脖一盅呷下,高凤山连说不敢当,也赶紧呷下一盅。李云齐抹抹嘴,意味深长地望着高凤山一笑,说道高老乡绅其实还没有猜到李某登门之意哩。高凤山茫然不语。李云齐说高老乡绅一定知道古时汉高祖刘邦拜将的故事,今日李某正是扮演高祖的角色。高凤山愕然,定定地望着李县长。李云齐又说今日我是拜将来了,拜的就是你高老乡绅。这时一旁的陈科长从背在身上的文件包里取出一卷纸页,递给高凤山。高凤山仍摸不着头脑,展开纸页来看,这一看只看得高凤山险些跳起脚跟。这原来是一张委任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任命高凤山担任胶东抗日救国军司令职务。当高凤山终于明白过来时,竟不由笑将起来,一笑再笑。最后敛住道,李县长可真会开凤山的玩笑,凤山虽一把年纪,却从未习过武,更未带兵打过仗,不过一土财主耳,哪能担当起抗日军司令之重任,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李云齐笑道韩信也是个不会舞刀弄枪的人,也未曾带过兵,刘邦却单单要拜他。高凤山说凤山怎能与韩信韩大将军相比。李云齐说不比韩信且比比我吧,我先前只是个读书人,也未曾习过武带过兵,今日不也率队伍打日本鬼子吗?高凤山说:凤山自同样不能与李县长比。李云齐说:高老乡绅就不要过谦了,为官为长者,是旗帜,是号角,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当。李某虽与高老乡绅仅数面之识,然而高老乡绅在地方上的盛名威望早如雷贯耳,不是李某牵强,高老乡绅确是呼唤民众与日本鬼子较量的首领人物,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万望高老乡绅能举起这面旗帜。至于军事方面,李某自会选择合适人选辅佐。一席话李云齐说得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不见丝毫虚伪矫饰。高凤山听毕半晌无语,两眼怔怔地盯着手中那张白纸黑字红鉴的委任状。他觉得这一切真有些不可思议,连想都不想却从天上飘下个司令头衔来。自然他也深知这个头衔的分量,它系着他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李云齐见高凤山沉吟不语,知他的心有所打动,便不再鼓励,只说此举对高老乡绅自然是事关重大,须细细推敲琢磨,委任状可暂时带回,以做后议。高凤山点头称是。李云齐又敬了高凤山一盅酒,就起身告辞。当日便带陈、古二人进山去会土匪头刘罗锅子。
  高金豹走投无路,只得按母亲的嘱咐投奔舅舅家,舅舅家在一个叫前夼的小山村,离高家岭只有四、五里路,母亲让邹路告诉他,在舅舅家暂且住些时日,待他爹,老爷子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再作计较。话虽这么说,可高金豹明白这仅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父亲说出了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决不肯轻易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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