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不理睬他的恐惧,继续走。他关心的主要不是那些生物所处的无法解释的呆滞,而是另外两只古叻。
这两只古叻无疑是死了。其中一只姿势歪斜、不自然地扭曲着躺在那里,就算它的组织十分坚韧也不可能是活着的了。莫恩斯说不清是什么杀死了它,而第二只的命运同样无可怀疑。它的姿势不那么斜,而是侧身蜷曲着,你可以认为它是睡着了,要不是它躺在一堆快干涸的大血洼里的话,要是它还有一颗头颅的话。它的头颅所在的位置,躺着一块将近半米大的石板。
莫恩斯不安地在被打死的古叻身旁跪下,仔细检查,但他不敢碰它。虽然这只古叻肯定不会再有危险,它几乎比周围活着的古叻们更让他害怕。
莫恩斯重新站起来,仰头望向洞顶,这里有几块大石板掉落了,摔得粉碎,洒了一地。这少数碎石刚好砸死了两只一动不动蹲伏着的古叻,这种机会本来不是很大。命运对待这些胡狼头生物不是特别好。
也许比他一直以为的更不好……
当听到身后传来呼噜呼噜的低声喘息时,莫恩斯如遭电击似地急转身。
如果那只古叻真的想向他扑过来,他的反应就绝对太迟了。但那生物没有这样的打算。它吃劲地用双膝和右掌跪起来,颤抖着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然后慢慢地、沉闷地呻吟一声,侧身倒下,又一动不动了。
莫恩斯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他吓坏了。但啥事都没有发生。那只猛兽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以它跌倒的姿势侧身躺着。它的肌肉发达的胸脯里不时发出深沉、痛苦的呻吟,四肢微微地颤抖,但它没有尝试动一动,或者站起来。
这一刻莫恩斯做出了某种十分大胆的事,是的,对于他的情况算得上是非常勇敢的事:他没有尽量躲到安全的地方,而是向那只古叻走过去,小心弯下腰,更仔细地观察它。
那生物显然是清醒的,当莫恩斯的目光与它的恐怖眼睛里的目光相遇,看出了明显的“认出”时,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只古叻不仅神智清醒,它还凝视着他,它十分清楚它看到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心怦怦跳着继续前俯,当他看到那生物腰部裂开的可怕的伤口时,他再次打了个寒战。这伤口一定也是一块掉落的石头造成的,几乎是致命的。尽管如此,尽管它疼得要命,尽管它确知自己必死无疑,那古叻明显地是在用尽全部的力量压抑下每一种响声,尽可能安静地躺着。
“教授,什么……?”普罗斯勒小姐的脚步迅速走近,又突然停下了,“万能的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莫恩斯好不容易才将他的目光从那只垂死的古叻身上移开,抬起头望她。普罗斯勒站在他身后不到一步的地方,睁大眼睛低头望着那只颤抖的生物。她手捂在嘴上,像是要压住叫喊,在满大厅消灭一切颜色的绿光中,她的脸显得更苍白更惊慌了。
“我肯定,格雷夫斯是对的。”莫恩斯呢喃道,“它们似乎处于一种……呆滞状态。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们……”
大
地震动。这次不仅仅是一次短暂的摇晃,而是一次严重的轰隆隆的跳动,险些让他俩跌倒,不仅是四周墙壁传来持续、呻吟似的回音,而且下起一阵石头和岩屑的冰雹――感谢上帝,石头和岩屑都较小。像一场奇迹似的,无论是他还是普罗斯勒都没有被打中。空气中突然尘土飞扬,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他咳嗽着说道,“整个洞要倒塌了!”
普罗斯勒小姐努力从垂死的古叻身上移开目光,盯着他,似乎想讲什么,可嘴唇只是默默地嚅动着,莫恩斯在她的眼里不仅看到了隐约的害怕,而是赤裸裸的怕死,这也许是他头一回看到。他极其冷静地问自已,如果她真的惊惶失措做出什么傻事的话,他该怎么办。普罗斯勒小姐足足有他双倍重,她今天早晨刚刚证明过,尽管年龄已高,体格仍很出色。莫恩斯不相信,一旦她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是否能控制得住她。
但危险的瞬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眼睛里可怕的闪光消失了,有一刹那她看上去似乎为她险些失去自控而感到羞愧。后来这也过去了,她后退一步,示威性地挺起肩,走近前来,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拿过火柴。她意外地灵活地擦亮一根火柴,凑近她的矿灯的灯芯。莫恩斯眼睛被照花了,闭上眼睛。“您早就向我解释过,这座城市已经存在五千年了,教授。”她平静地说道,“那它也可能会再存在几个小时的。”
莫恩斯没有费心去向她解释,灾难的机率跟遗址的年龄不是成比例的,而是随着每一次地震而真正地爆发的。相反,他只是小心地眯眼环顾,让眼睛适应刺眼的光芒。尽管他很反对这一想法,普罗斯勒小姐也许是对的,虽然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就算他们一下子就能找到回头的路――莫恩斯对此表示怀疑――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重新到达地表。除了冒这个险,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五千年!”普罗斯勒小姐用责备的口吻补充道,“而人人都知道,我主上帝四千年前才创造了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教授,我们有必要进行一场漫长的十分严肃的谈话。”
莫恩斯闪过一念,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应该希望从这里出去,但又觉得这想法太愚蠢,将它赶走了,他从她手里拿过火柴点燃他的灯。
“那姑娘在哪里?”他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吃惊地瞪了他有半秒钟,“噢!”了一声,就闪电样不见了。
莫恩斯等他心里至少出现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但它并没有出现,于是他也将这念头甩掉了。他的灯也亮了,将一个炽白的光圈射进大厅。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现在能看得比先前清楚多了――真叫人吃惊,他想道,人的感觉适应起环境来是多么快呀,让人感觉啥也不缺似的。但白色的灯光更彻底地消除了厅里淡绿色的亮光。灰尘缓缓地、无声地穿过光柱,让他看到本不该有的动作。
莫恩斯继续缓缓晃动颤抖的光柱,试图在大厅后部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他没有成功。移动的光线只让他看到一种常见的破坏景象,它似乎比他到目前以为的还要严重。洞顶的整个后部似乎都掉下来了。一米粗的石柱像芦苇一样弯了,断成了数截,或像沉船的桅杆伸出于一座废墟海洋的石头波涛。在距他们不足三十或四十步远的地方,掉落了数百吨,甚至数千吨的岩石和大石板。如果灾难发生时也有古叻呆在洞窟的这一部分的话,它们一点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掠过的灯光中有什么浅色的东西忽闪了一下;一个不同于尘雾缓慢舞蹈的动作。莫恩斯又将灯光扫回去,果然:一个巨大的碎石堆的脚下有什么在动。那些可怕的生物中还有一只躲过了这场灾难吗?
莫恩斯踌躇地走近。虽然他的逻辑性理智告诉他,一只受伤的古叻极有可能没有危险,他的动作也特别小心;毕竟,众所周知,受伤的猛兽最危险。
但那不是一只胡狼头动物。在电石灯的强烈灯光下缓缓扭动的东西在最初的瞬间让莫恩斯想起了他们在上面的营地里见过的令人恶心的蜗牛生物之一;只不过它更大,更难看。落下来的岩块将它部分砸烂了,莫恩斯只能估计它原先的大小,仅是余下的部分就要比一只人手大得多,身体也明显地被砸成了一节节;也许,这生物甚至有过一颗像头一样的东西。但它跟蜗牛生物的亲缘关系是不容忽视的。它的肉也是透明的,让人能看出那些看起来特别陌生的组织在急剧跳动。
莫恩斯抬起脚,要将那令人恶心的生物彻底碾碎,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将他的灯缓缓地画了个半圆形。他发现了更多那种讨厌的生物,几乎或多或少全都受伤了,后来摸索的灯光停在从废墟里伸出来的一只手上。
一只人手。
他的理智和他的考古学直觉又开始了沉默但激烈的斗争,而他已经跪下去,双手刨挖起来。不管躺在这个废墟下的会是谁,他的幸存机会不会大于坚强和健壮许多的古叻们,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就在他面前有一个人被掩埋着的事实。
莫恩斯越刨越急越挖越快,扒开石头和废墟,用劲推开通常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大石块。他用两只空手更深地往废墟堆里挖,直到挖出了小臂、上肢、肩、最后一部分脸。然后,就像开始刨挖一样,他又突然垂下了胳膊。
他再没有什么事可做的了。撇开许多主要是表面的擦伤和碰伤,他没能发现值得一提的伤口,但那个黑发女人大睁的眼睛是空的。
“我们又来了,教授。”他身后响起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您只要想像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真的……”
当她走得足够近,差不多能看到莫恩斯挖出的东西时,她惊叫一声停下了,当莫恩斯抬起头,发现普罗斯勒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他也不安地吓了一跳。那姑娘双手抱紧普罗斯勒小姐的肩,莫恩斯最担心她也发现了废墟下的死者。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脸,却依然无动于衷。如果她认识这个陌生人,那她对她一点不重要。
但莫恩斯迅速说道,“那样也许更好,如果……”
普罗斯勒小姐理解他想对她讲什么,虽然他没有将那句话讲完。她略微用点劲轻轻挣开姑娘抓着她的上臂的双手,同时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试图将她往旁边拉一点,让她无法清楚地看到那可怕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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