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也顺从地向旁边让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伸出右手想拿普罗斯勒小姐的聚光灯,另一只手向废墟上端的黑暗中打着手势。普罗斯勒小姐想将她再往回拉,结果是她反抗得更厉害了,手势也更猛烈了。
“看样子她想去那里。”普罗斯勒小姐说道,一边回过头来几乎是恳求地望了莫恩斯一眼。
莫恩斯坚决地摇摇头。“太危险了。”他肯定地说道,“那里的一切都被废墟和灰尘埋住了。”仅仅一想到要再次钻进这座废墟、危险的陷阱和剃须刀一样锋利的剑和石尖的迷宫,他就浑身不舒服。
但姑娘没有停止她的手势和拉扯,反而更紧地抓住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不管她多么徒劳地安慰劝说都没用。最后姑娘松开手,四肢着地,灵活得惊人地向废墟堆上爬去。
普罗斯勒小姐几乎惊呆了,望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坚决的表情。她左手将灯举过头,右手撩起裙子,跟着她向上爬去。莫恩斯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惊惧,但它只持续了一刹那,就让位给听天由命了。他没有叫普罗斯勒小姐回来或设法要求她保持理智,而是立即跟在她身后爬去。
事实证明这次攀爬比他担心的还要困难。这座由废墟和碎裂的大方石和石板组成的小山远远不像它看上去的那样坚固。在他的手脚下不停地有零星的碎块松脱,有时也有一大片,在他身后噼里啪拉地滚下去,像平常一样,莫恩斯一点不肯定,那似乎从他们上方看不见的洞顶传下来的可怕的咯咯嚓嚓声确实只是幻想出来的。他跌倒了两次,从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那一段滑下去一大截,如果他不是最后一个到达上面,他自己几乎都会吃惊的。
普罗斯勒小姐伸来胳膊要帮助他,如果莫恩斯的疲惫和沮丧再大一点点,他的骄傲再小一点点,他肯定就会接受这一帮助了。而他只是固执恼火地望了她一眼,靠自己的力量弯腰爬完了最后的一米半――不仅折断了一只手指甲,意想不到地疼痛,右大腿也重重地撞了一下,使得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最后终于来到她身旁,累得气喘吁吁,咬紧着牙,但骄傲还有一半完好无损。普罗斯勒小姐目光怪怪地打量他,他不知怎么理解那目光好,是鄙视还是一种瞧不起的得意,但他什么都没有讲。
他们的努力似乎白费了。那个陌生姑娘不见了,尽管还不可能太远――莫恩斯能听到前面不远处黑暗中她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不停地有石头被她踩得噼哩啪拉地滚落下来。但一会儿之后他的灯光才照着了她。
仅半秒钟之后普罗斯勒小姐的灯光也加入了进来,姑娘惊慌地掉转头,眯起眼睛望着他们。灯光似乎刺疼了她的眼睛,可能也让她害怕――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以惊人的灵巧和速度继续往前冲,好像她一生中除了攀爬废墟、避开看不见的障碍,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她远离他们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莫恩斯想道,再过一会儿就连两盏聚光灯的强烈光线也够不到她了。
普罗斯勒小姐考虑的似乎不一样,因为她正准备站起身继续跟踪,但这回莫恩斯抓住她的胳膊,拦住了她。“您想自杀吗?”他问道。
“可是……”
“没有可是!”莫恩斯打断她的话。普罗斯勒小姐还从没听过他的这种口气,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他,莫恩斯声音也许放轻了一点,但同样坚决地接着说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难道您不明白这个洞窟随时都会倒塌吗?”
这下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像惊惧的东西,莫恩斯几乎感到如释重负。她还绝望和疑问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地仰起头,也将她的灯光对准洞顶。
莫恩斯几乎但愿她没有这么做。说到这个地下大厅的稳固性,他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他们头顶曾经画得富丽堂皇的洞顶确实像一张潮湿的帆布一样悬挂着,无数地方有尘土在沙沙掉落。似乎只有他们附近的唯一一根显得特别礅实的立柱还在阻止它最终塌下来,它有多稳固,对此莫恩斯想都不敢去想。他几乎是惊慌地考虑上一次
地震过去多久了。肯定不多于五六分钟。在它和先前的那次地震之间的时间要多得多,在那一次和再前面一次之间的时间还要多得多。这当然不能证明还会再发生一次地震,但如果地震是连续发生的话,它们的间隔显然是越来越短。如果大地再震动一次,这种情况确实是随时都可能发生,而一旦发生,整个大厅就会像一座纸牌房子一样轰然倒塌。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让她……”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什么?”莫恩斯打断了她的话,遗憾地摇摇头,“请您相信我,普罗斯勒小姐――我和您一样,都不想丢下这个可怜的人儿不管。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都追不上她。”
脚步声确实几乎完全消失了,当莫恩斯重新将他的灯光扫向那姑娘远去的方向时,它从黑暗中只照出乱糟糟的废墟和舞动的灰尘。“您真的想去那里面吗?”他问道。
普罗斯勒小姐没有吭声。她的脸部表情在不断地变化,莫恩斯荒唐地觉得自己胆小如鼠,几乎像个背叛者;不是对那个陌生姑娘的背叛,他们看样子反正是再也帮不了她多少了,而更多是对相信过他会帮助和支持自己的普罗斯勒小姐的背叛,对他自己的背叛。
又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几乎是柔和地说道:“普罗斯勒小姐……贝蒂……求求您。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快。”
“是的。”她低语道。莫恩斯是产生了幻觉,还是她的眼睛突然泪花莹莹?“您说得对,教授。”
莫恩斯如释重负地呼口气,他还没呼完,前面的黑暗中就传来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喊叫。
普罗斯勒小姐飞快跳起,快得她又险些跌倒,重重地跪倒在地。但她马上又站起来,慌张地挥着灯,冲向前去,像是要用灯光炽热的剑刃切割面前危险的黑暗似的。莫恩斯有一会儿惊骇得只能蹲在那儿盯着她的背影。然后他慌忙跳起身,跟在她身后跑去。
虽然他现在也什么都不管了,他落后于普罗斯勒小姐越来越远。莫恩斯想跑快点,结果只是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当他重新站稳之后,普罗斯勒小姐也已经快从他的聚光灯的光柱里消失了,要不是她突然停了下来的话,有可能再过几秒钟他就会彻底看不见她了。她的光柱不再舞来舞去,对准了一个莫恩斯看不到的点。他想跑快点,又绊了一下,最终气喘吁吁地在她身旁站住。
“见鬼,是什么让您……?” 当他看到她的灯光所照着的东西时,问题的剩余部分确确实实是梗塞在了莫恩斯的喉咙里。
就在普罗斯勒小姐面前,大厅的顶彻底倒塌了,但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一根断柱子剩余的有一人高的部分挺立在废墟中,它至少奇迹似的还支撑着屋顶的一小部分,使得那下面形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也许有两米高的空间。
它成了死亡陷阱。莫恩斯一下子至少数到五六个人,她们四肢和身体粉碎,倒在她们的血泊里。莫恩斯估计,这些女人――他一眼就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女人――是在她们周围的大厅开始倒塌时逃到这里的。残留的柱子使得她们免于被洞顶砸烂,她们周围的洞顶像一个超大压榨机的活塞一样向她们落下来,但又未能救得了她们。洞顶没有完全倒塌,但到处破裂了,一场致命的石头和灰尘的阵雨砸向这五六名不幸的妇女。命运让她们又活了两三秒钟,但只是为了让她们死得更残酷。
“这些就是……您见过的那些女人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的声音几乎不听使唤。
“我……相信是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跟他一样地声音轻细、语无伦次,显然也一样很吃力。她的手迅速摸了摸下巴和嘴唇。“可是我……我不肯定,是否……”她的声音终于讲不下去了。莫恩斯能理解她的没有把握。死亡一定是飞速降临到这五六名妇女头上的,但不轻松。她们真正是被石头砸死的,模样十分恐怖。这个形状不对称的洞穴里唯一活着的生命就是那个黑发姑娘,她跪在两三步远的地方,轻轻地前后晃动着。至少她不再叫喊了。
“您去照顾她吧。”莫恩斯说道,“求求您。”当普罗斯勒小姐终于战胜她的呆滞状态,走向那姑娘时,莫恩斯也鼓起他的全部勇气,在第一具尸体旁蹲下来。那动作发出一声轻微但刺耳的咯嚓声。莫恩斯劝说自己那是他的膝关节,不是他头顶的洞顶。
他没有搞错。那女人死了。被无数从洞顶掉落的石块之一砸死了,从她脸上惊讶多于痛苦的表情判断,事情至少发生得很快。莫恩斯难以判断她的年龄。她不及那姑娘那么年轻,但又远远不及普罗斯勒小姐的年龄,更接近于他的年纪,显得既虚弱又憔悴,好像生活向她索要得多于其他人,即使她们的年龄要比她受苦的那几年的跨度多几倍。
“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莫恩斯不理她,转向下一位死者。再下一位。再下一位。
那可能是他曾经被迫做过的最可怕的事情,可莫恩斯强迫自己至少匆匆地检查一下每一位死者,确定她们确实没有了生命气息――虽然他同时也发现,一想到真的会发现一位幸存者,甚至不止一个,他几乎就惊慌起来了。
“教授!”普罗斯勒又说了一遍,声音有点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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