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大和谐

上一次同顾乔的交谈还留在唐瑗脑子里，有些事情必须要得到答案。她也想直截了当的询问闻人延，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她。
    探索一个人的隐私并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哪怕有一点可能性唐瑗都不会想要知道这么多，她一直是个把过去和现在分得很开的人。可是闻人延陷在过去里走不出来，她心疼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想要将他从那团阴影里拽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自己。
    所以呢，所以她要去找顾乔，趁着现在闻人延在开会。
    上次和顾乔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她聪明的把对方的备注设定成了10086，虽然看起来有点诡异，到底没被闻人延发现不对劲——没错，闻人延现在已经开始侦查她的通讯记录和微信扣扣微博以及各种手机聊天类APP了，同所有遇到这种事情便会十分恼火的女孩子们一样，一开始发现的时候唐瑗差点没直接气厥过去，一狠心就把所有APP全卸载……当然，才过两天她又灰溜溜地重新安装了一遍。
    这次的事情唐瑗忍住没跟闻人延发火，但那天晚上她置气的没跟闻人延一起回去，一晚上便收到了八十二条短信和三十三通未接来电。后来俩人和好后，闻人延说漏了嘴，唐瑗这才知道他竟然开车在她家楼底下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他的心疼转为无可奈何的气恼，小桂圆感觉自己心好累……板着脸严肃警告对方不可以再这么做，也被闻人延撒娇般的情话四两拨千斤的绕了过去。
    越是接触唐瑗就越发现，从前那个敏锐克己、知书达理的闻人延果真像顾乔所说一样是个空壳面具，面具下的灵魂不安、胆小、恐惧、放肆、幼稚、偏执……可却无比真实。唐瑗越来越分不清当初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了，她有时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爱上的到底是哪个闻人延，是面具？还是这个本体？
    闻人延在她面前一点一点脱掉了他的面具，有些改变唐瑗乐见其成，而另一些改变却……幸而他对工作还算上心，一旦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多少都会降低对唐瑗的关注度，这让小桂圆得到了一丝短暂的喘息。
    于是她利用这份喘息的时间偷偷摸摸同许志光请假溜出了启胜国际，快马加鞭的往顾乔医院赶，还差点让载客的出租车师傅以为她家里人出了啥事儿，一个劲儿的安慰唐瑗。
    这场会议大概两个多小时，她必须赶在会议结束前回到公司。
    顾乔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等着唐瑗，他桌上放着一叠诊断报告和当年关于那件事的一些媒体资料——这些都是要给唐瑗看的。
    等到小姑娘气喘吁吁、风尘仆仆地赶到办公室时，顾乔一句话没说便将桌上的文件递给了她。唐瑗接过这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给、呼呼、给我看的？”
    “对，资料还是很详实的。”
    等唐瑗喘匀了那口气，她摊开文件夹一页页读了起来。首先是诊断书，术语什么的她也不大懂，不过病名还是挺常见的——重度抑郁症。
    小桂圆疑惑的蹙眉道：“抑郁？我怎么觉得闻人延不像是抑郁症啊……”
    “这是五年前的诊断书。”顾乔补充道，“已经治好了……额，也许治好了。”
    “可是……”小桂圆还是觉得不解，“就只有这一个毛病么？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顾乔解释道：“他身上毛病很多，但多数只能成为心理问题，而不是心理疾病。譬如自卑偏执，每个人多少都会有类似的情绪出现，而他会将这些情绪无限放大，造成心理负担过重，心理状态极度脆弱。
    “至于人格面具这一方面，心理学大师荣格认为：‘人格最外层的人格面具掩盖了真我，使人格成为一种假象，按着别人的期望行事，故同他的真正人格并不一致。人可靠面具协调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决定一个人一什么形象在社会上露面……人格面具是原型的一种象征。’一般人说，我们戴着人格面具表现着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在社会中的角色，我们以此告诉外部世界我是谁，用人格面具去表现我们理想化的我。另一方面，人格面具的作用在于它维护了人的虚伪与怯懦，这种反应来自于自身对未知事物或人的恐惧，从而启动了心理防卫机制，使人不自觉地步入了与真实人性不同的心境（理论内容来源自网络）。
    “我想闻人延对于人格面具的使用更侧重于后一面，他把那个孩子藏在了自己灵魂深处，用极端的方式保护着它，甚至我曾一度以为他会发展成多重人格障碍症，幸好没有。”
    小桂圆听的似懂非懂，她攥着手里的剪报没有说话，里面的文字触目惊心。
    “……这个呢？是……真的吗？”简直令人汗毛倒立！
    顾乔点头：“是真的。闻人延父母空难去世之后他便被送到了姑姑家寄养，闻人老爷子没空照顾这孩子，本以为孩子在姑姑家总不会受欺负，谁知道这两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会对一个才十岁不到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说不出来是心痛还是愤怒，这强烈的情感让唐瑗双手颤抖，简直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但她咬着牙不哭，眼眶红红的看着顾乔，她不相信这里面没有隐情，是财产还是情感，总有一个作恶的道理。
    “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准备说。”顾乔猜到了她眼里的疑问，一脸拒绝，“不是我不想说，这人家豪门的隐私嘛，要是现在隔墙有耳被哪个八卦记者听了去，下一秒就上头条你信不？”
    “那……当年都没把真相挖出来吗？都已经调查到那个坏女人把闻人延锁进地下室整整一年了，全国人民就没有疑问吗？”
    “疑问？为了小公子的身心健康，闻人老头子封锁了所有新闻媒体，所以这件事最后也没炒起来，渐渐就被大众遗忘了……诶，我劝你在闻人延面前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现在还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
    固然心里面疑问万千，唐瑗还是忍住了好奇把症断书和剪报放在了桌上，致谢后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回想剪报里的内容：被锁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整整一年，闻人老爷将孙子接出来时满身淤青、神情恐慌呆滞，瘦骨嶙峋和富家少爷本应该是一对反义词，可新闻里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字眼。那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啊！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那个女人对自己的侄子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想杀掉他独吞家产吗？不会的，如果真的是为了家产，闻人延的姑姑有一百种可以悄无声息杀掉侄子的办法，而不是变着法儿的欺凌他。应该是彻骨的仇恨才对，恨什么？为什么恨？
    唐瑗想到了剪报里有这样一句话：闻人小公子的父母因其生日将近，为了给儿子一个惊喜，专门乘机前往国外准备礼物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唐瑗有理由相信闻人延姑姑对他的恨意来自这句话背后的情感，难道是将哥哥嫂子的死亡推责到侄子身上导致的？怎么想这个理由都过于牵强了一些……唐瑗又想到她在公司里第一次看见闻人延时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被闻人延称呼为“姑父”，也就是说他的姑姑姑父现在还与他有来往，当年这件事发生后闻人延老爷子终究是包庇了自己的女儿。可以理解老爷子包庇女儿的心情，但不敢想象那个中年男人为什么还敢去找现在的闻人延。
    嗡——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唐瑗觉得事情复杂极了，她除了自己瞎猜根本没有别的途径知道真相——网上所有的消息统统封锁，十几年前的帖子有依稀尚存的却不比剪报内容更多，闻人延那里完全没法攻略，顾乔的嘴巴看起来也很紧……够了！她就谈场恋爱而已，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唐瑗回到公司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恍惚，恍惚着恍惚着也没看到大家朝她投递的眼神，直到走进助理办公区时才猛然看见端坐在她椅子上的闻人小少爷。
    ……脑袋里不知怎么就蹦出了‘小少爷’三个字呢，她估摸着自己是看新闻看傻了。
    眼前这个抽长版的‘小少爷’面色沉沉，眼里的阴郁浓的化不开，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哭，又像嘲讽。
    “你去了哪里？”
    就知道会被问这句，她回来晚了，现在距离开会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就出去转了转，闷。”这话说的，要是他俩真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估摸着唐瑗就该卷铺盖回家了。
    “我要听实话。”闻人延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那强有力的压迫感简直逼得人想要落荒而逃，“瑗瑗，你说实话。”
    “……”被发现了。
    唐瑗愣愣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累，眼里的泪水唰地滚出，整颗心都泡在酸涩的苦水里颤抖着。
    “你真可恶。”她咬着嘴唇看着面前脸色惶然的男人，“你是我见过最可恶的男人。”她这一辈子就没被异性这么欺负过，哪里是在谈恋爱，堤防的时候永远大于甜蜜的时刻。明明处处都在为他着想，努力充当那个照顾他的人，这种伤人心的误会却接二连三，换谁都受不住了。
    “……瑗瑗？”闻人延瞬间慌了，刚才靠愤怒撑出的气势骤然消散，伸出手想要抹掉女孩子脸上的眼泪，却被她用力地拍开。
    “你明明知道干嘛还要问我？”唐瑗一双泡过泪水的眼睛清明地如同能照见这世界一切污秽，闻人延在她的眼神下无所遁形，就像下水沟里肮脏的老鼠，惶急地逃避着这照进地底的阳光。
    “我去了顾乔医院，怎样！”唐瑗带着气恨恨的说，“你很反常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控制我、监视我、内心在逃避我，时时刻刻说爱我，却总在我靠近的时候拼命撤退……”透明的玻璃门外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唐瑗趁自己还有一丝理智，连忙止住了话头淡淡道，“闻人延，我们……静一静吧。”
    他俩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可以昭告天下的，哪怕是争吵都需要挑时间挑地点。唐瑗擦掉眼泪不再看他，默默转身走出去，模样活像被冷酷总裁欺负完即将丢掉工作的小可怜。
    现在更可怜的这位正呆呆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被……被抛弃了……闻人延被骤然反转的剧情弄得手足无措，呼吸停顿，瞳孔紧缩，青白的手指用力抠下一个个电脑键盘，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唐瑗的背影越走越远。
    被抛弃了……脑袋里只余四个字来回旋转，旋转的幅度越来越大，旋转的字眼越来越重，闻人延一头重重磕在键盘上，眼泪淹没了这死物的缝隙，却一直无声无息。
    发完脾气的唐瑗已经后悔了，她缩在茶水间里挠着脑袋无声尖叫着。
    该死！她说了那种气话！明明知道闻人延这该死的要命的敏感脆弱的性格，她！竟然！还！说了！那种气话！
    ……到底还是在乎啊，太在乎了，所以被误会的时候才会这么生气。
    唐瑗认命的站起来拍拍衣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也被同事们送去了同情的目光——他们以为她弄火了总裁没好果子吃了……大家都想歪了呢，该想歪的时候不想歪，不该想歪的时候瞎想歪。小桂圆朝天翻了个白眼，双手往键盘上一放……怎么，是湿的……
    天哪！要疯了！小桂圆唰地一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许志光办公室，满脸请求。
    “经理，有文件要送十六楼吗？”
    “嘿嘿。”许志光用一脸猥琐至极的笑容目送她上了电梯。
    位置：启胜国际大厦十六楼
    坐标：总裁办公室门口
    人物：小桂圆一颗
    “笃笃笃——”唐瑗已经敲了两回门了，可里面什么回应都没有，她不禁开始有些心慌。
    “闻人延？”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
    正当她急的不行的时候徐宏从旁边走过淡淡地说：“总裁回家了应该。”
    “啊？”回……回家啦？完蛋了，事情严重了！
    “对，我看老王开车把他送走了。”
    “谢谢啊！”
    ……她倒是想火急火燎地赶紧去找闻人延，可是现在还没下班，距离，嗯距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唐瑗认命的回到办公室，却惊讶的看见自己桌上摆了一叠文件。
    “……经理？”
    许志光从门缝里伸出一颗脑袋朝她点点头道：“好孩子，加班吧，我也得加班。”
    加……班……什么时候加班不行非得是今天啊！唐瑗看着手里一堆报表欲哭无泪，再也找不到翘班的理由，只能认命坐下来做事，只觉得屁股底下全是针尖，一万个坐不住。果然，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此时这种心情让她很难进入工作状态，可事情还有这么多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做完，她越是着急越是出错，输入的数据来回校对都不对，唐瑗咆哮着一头磕在键盘上，上面残留的水渍更让她心惊肉跳。如果，如果换了别人，如果不是闻人延那种性格，唐瑗真的不会这么担心，一秒钟见不到他心里都慌得不行。万一他想不开，万一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每一种可能性都想一把铁榔头用力地砸在她心上，压迫感无法驱散。
    “……经理！”
    “好好工作，总喊我干什么？”
    唐瑗看着许志光那颗探出门外的大油头总觉得对方在冲她耀武扬威：“经理我，我明后天，不不不，以后连着一个星期都可以加班儿，除了今天，行吗？”
    许志光不露声色地打量她，小姑娘确实满脸焦急，但员工就是员工，跟上司讨价还价可不是他所能欣赏的：“驳回。”
    “嗷！”妈蛋，平时倒是挺好说话的怎么这时候突然这么耿了？！唐瑗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感觉要被急哭了。
    这个时候，套用武侠小说中惯用的一句：说时迟，那是快，只见老王一个箭步从电梯里冲了出来，直接掠过无数或惊慌或错愕的人群向那蹙着眉心的女人走去，嘴里嘟囔着，话语呼之欲出。
    “唐小姐！总裁去了顾乔医院！”
    “……”唐瑗瞬间愣了两秒，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起老王的袖子向楼梯冲去。
    “快，快带我去啊！”
    可以想象，顾乔医院现在就是那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