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清梦

每次丫鬟给我梳头的时候都会说我有一头漂亮乌黑的秀发。我也喜欢自己的头发。只是不知今生谁能将我的发辫结成髻。
  后来全家从盛京迁往了京城。爹爹说他在京谋到了官位。刚到京城的时候与一隔房亲戚住在了一起。亲戚家有一男孩，小我不多，名字叫做石中玉，生得聪秀异常。我常笑说他是我们石家一堆石头中唯一或许能发光的美玉，只是没人来雕琢。
  从盛京到京城，我的日子好像没有多大的改变。每天守着那座寂静的小院，还有中玉弟弟偶尔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这便是我的整个世界了。
  为了排遣寂寞，我偷偷的从爹爹的书房里将那些名人的法帖带回了自己绣房。每天总要对着临上三五篇。在钟、王、颜、柳、苏、黄等人的墨宝熏陶下也渐渐养成了我娴静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常常让姐妹们说我冷，说我不太喜欢说笑，也不太爱在父母跟前撒娇，所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在每天的临池下，光阴如梭。在搬到京城的第五个年头里迎来了我的及笄年华。他们说这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也是一个绽放的年华。我也在默默的等待，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个季节。
  一天，爹爹从外面回来后带来了一个消息。我的名字出现在了秀女的名册上，而我将入宫备选。这个消息在春天绽放着，可像一阵冬天里的寒风从我的心头掠过，让我觉得寒冷。像我这样安静的女子是不适合生活在那堵宫墙里的。因为我不是一朵花，不会绽放在枝头，我是一株草，生长在荒野里，或是石头缝里。年年岁岁。
  可既然都是安排好的我又能说什么呢。爹爹也是无可奈何。就这样，我背负着爹娘的希望终于跨进了那扇宫门。那些如花的女子，才貌出众的太多，家中权势的也太多太多。我始终是那么的不起眼。那时我想千万不要被选上，我没那福分。让我在浣衣局里洗一辈子的衣裳，或是在针线房里当一辈子的绣娘，直到白发苍苍也好过和一群女人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费尽心机。
  或许是宿命，我没能进浣衣局，也没能针线房。我被派遣到另一所宅院里。在那所宅院里我只是一卑贱的丫鬟，负责书房的洒扫整理。
  当我第一次踏进那间书房的时候所有的目光被墙壁上挂着的字给吸引了去。那字写得真好看，我就是再临几年也临不出里面的飘逸和潇洒。正当我凝神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走进来了。那时卑微的我不敢与他直视。只默默地低着头，偷偷看着他。他穿着荔枝色的锦袍，身材颀长，不太爱说话，眉宇间有一丝疲惫。我不懂他，我只默默的做自己的事。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将书拿到窗下翻看，看后每次总是信手一扔，然后离去。
  我偷偷的记下了他翻过书的名字。经史子集，无所不涉猎，他是个博学之人。
  终于在一月后，他发现了我的存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房里挂的那些字好么？”
  我低着头诚实的回答：“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了一句，然后将一份纸笔递给了我。我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后笑了：“有些董其昌的意思了。”
  我突然红透了脸，因为从来没有人夸赞过我，而他这一句却深深的碰撞着我的心。
  后来他又和我说起了古时候那些有名的书法大家，每一位的点评都是如此的中肯。我的那些见识自然是不能和他相比的，只能偶尔附和两句。再后来，他握着我的手，我第一次正面看清了这个男人。容长的脸，粗黑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眸子。他在笑，眉毛、眼睛、唇角都在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我想那时候我心里也是欢喜的，并从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只为他一人绽放。后来他将我揽入了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做我的女人吧。”
  我害羞的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这香气让我觉得安谧，觉得温暖。
  我只是他的一个侍妾而已，一个毫无名分的侍妾。这府里还有一个与我身份差不多的女人。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些吵。好在他将我安排在一僻静的院落。院中栽满了梧桐。我很享受冬日里午后的阳光，光线从树叶洒下有些斑驳的影子。
  他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每次他回来的时候脚步是如此的轻快。他意气风发，他有许多话，总是滔滔不绝。他的才思总是让人倾倒，而我只愿当一个聆听者，或是会心的一笑。他喜欢谈的还有他的四哥。后来我向他说起了我那可爱的弟弟，中玉。中玉弟弟也常进府来看我，和我说话。中玉后来跟在了他的身边。给他当起了清客，或是幕僚。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美好。他经常写漂亮的条幅挂满我们的房间。总是喜欢抱着我在原地打转，直到后面我肚里添了孩子他就不敢抱我了。可依然每天深情款款。那时候他已经有一子一女了，而府里那个说话声音很大的女人似乎已经被他遗忘。我对肚里的孩子如此的渴望。或许有了孩子就不会那么孤单，每天会多一个人陪我等他回来。那时候我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侍妾而已，也悄悄妄想更多。
  中玉弟弟后来取字为郁桢。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字。中玉弟弟喜欢叫他姐夫，而他也似乎也很乐意。在肚里孩子七个月的时候他随皇上出巡去了。我自然不能跟去。我只能留在这座寂静的院子。等他，等他回来。可是他还没有回来，而肚里的孩子却迫不及待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初为人母的喜悦冲淡了对他的思念。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满月了。孩子很可爱，眉毛长得粗黑像他。我给他取了一个乳名“丛儿”。
  后来他告诉我，他要大婚了。皇上的旨意，让他娶当朝尚书玛尔汉的女儿。我的心有些凉。出生卑微贫寒的家庭原本就配不上他的。我只是一个侍妾而已，哪怕我有了丛儿。对了，我还有丛儿。
  他大婚那天我将自己关在房里。抱着我的丛儿，抱着他流泪，抱着他唱歌。我没有大红的花轿，没有明媒正娶，我只是一个侍妾而已。
  第四天，我终于见到他了，还有他刚新娶的正房夫人，称为福晋。福晋的笑容很温婉，看上去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话也是柔柔的。那时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福晋，眼睛一直跟着他的福晋转，而我只是一个侍妾。我知道他心里是满心欢喜这场婚姻。女家有不凡的家世，女家还有温婉的气质。我都不能和她相比。
  我的世界更小了。渐渐的我舍弃了案上那些纸墨笔砚。只带着我的丛儿过最简单的日子。中玉弟弟是个热心的人，他来安慰了我好几次。我只是浅浅一笑，我不愿在人前落泪。只要他舒心快乐，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后来因为朝中的那些事牵连上了他。他被他的父亲，当今皇上训斥，然后被关押。这些消息是丫鬟带给我的。朝中那些事我本来就不懂，实在不该让我这么一个侍妾知道。福晋日夜哭，府里人都去安慰她。而我只能守着丛儿。
  我并不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丛儿病了。我慌了手脚。他才那么小，怎经得起折腾。后来出花了。我与他不能相见，只听得他在那里日夜哭。我的心里也日夜的哭。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只想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他的父亲还被关押在宗人府。丛儿病弱的身子没有等到他父亲回来，没有等到一个正式的，可以记录在玉牒的名字。还不到两岁的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口小棺材将他带走了，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丛儿不会回来了，不会和我一起等他回来。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一年后他终于回来了，而我已是凄清一人。我将自己关在房里怀念我的丛儿。听说他的腿不好，听说他的情绪很遭，听说他喜怒无常。直到几月后他拄着拐杖再次踏进了我的院子。我看见他站在夕阳里，夕阳下他的身影很单薄。他的眼中带着沉郁带着伤痛。我的丛儿走了，他回来了。丛儿走后，我想我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嫡妻。
  我们相顾无言，两行清泪。最后他一声长叹，拄着拐杖离开了这座院子。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或许能记住丛儿的，只有我这个母亲。身子日益消瘦，茶饭也懈怠下来。或许心疼过我的，只有我那可爱的弟弟，石中玉，郁桢。
  丛儿太孤独了，他还那么小。我要去陪他。一连的病痛让我如此孱弱，他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座寂静的院子。
  后来听丫鬟说他搬到了交辉园。再过了几年那个园子里出现过另一名同样卑微的女子。那女子为他疗伤。
  我不能再等了，丛儿也不能再等了。在弥留之际他又来了。我握着他的手。我的心里从没怨恨过他。若有来生，我还要来这里。我不做他的福晋，不做他的侍妾，只愿做一名替他疗伤的女子。
  
番外（胤祥） 星星误
更新时间：2011-3-15 12:00:17 字数:2872
  “风前欲劝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辛弃疾
  我生于皇族是皇父的第十三个儿子。当初我那太子哥哥还没被废除的时候我是父亲除了太子以外最疼爱的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