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度爱情

程忆玫在一夜之间多了很多个“朋友”、“同学”，他们向媒体爆料她怎么心术不正，怎么罪恶昭彰。她打架、盗窃、逛夜店……关于她的□□铺天盖地。某家报社甚至派遣了一支调查团队前往程忆玫的老家，进行地毯式搜索，企图找到她身世造假的证据。
    她的粉丝里，有的转黑骂她欺骗大家感情，有的漠然视之觉得那不过是竞争对手的刻意抹黑，但更多的在帮她辩解……贴吧里一直有粉丝问：为什么阿玫不出来澄清？
    程忆玫也想澄清，可她拿什么澄清呢？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关于未成年人的笔录未必找的到，但她偷过东西；她的父亲不是艺术家，她的母亲也不是教师。她的身世，的确造了假。
    “你们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程忆玫问。这些天，翟晋同的电话突然变多了。好多次她听见他压低声音讲话，对象十有八九是他大哥。
    翟晋同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程忆玫看向窗外。
    夏天又到了，树叶绿得发亮，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摆着自己的腰肢。阳光透过玻璃照到阳台上，幸而有风驱散，不然一定会很热。
    翟晋同把窗帘拉拢一点，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好好调养身体，大哥会处理的。”
    其实她不担心，只是难过，她始终没能成功地做一个正能量的偶像。程忆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谣言纷争的时候，她的病房里来了一个新客人:林眉。
    林眉带了一些保养品，似乎很愧疚:“早该来看你了，但之前一直在国外，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程忆玫有点意外，她和林眉交情甚浅，为什么她说得跟她必须来看望她一样，“谢谢你来看我。”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还好，需要慢慢调理，不是很严重。”
    “那就好。”林眉点了点头。包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犹豫着没有挂掉:“抱歉，我接个电话。”
    “没关系，你接吧。”
    林眉接通电话，起身向外走:“Hi，honey……”
    不知道为什么，那声“honey”给程忆玫的第一感觉是她在叫孩子，而不是恋人，或许因为语气中母爱的成分过于饱满了。
    几分钟后，林眉走进来，歉意地笑了笑。明星的家庭生活一向很隐私，程忆玫也没有多问。不过林眉自己提了出来:“女儿的电话，她太黏人了。”
    “你结婚了？”虽然早有预感，但程忆玫还是有点吃惊。
    林眉笑了笑:“我这个年纪，结婚是必然的，家人都在国外，避免被打扰。前段时间因为我女儿感冒了，一直在照顾她，所以没来得及回国看你。”
    国内一直有林眉隐婚的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虽然刚刚她跟女儿的对话只听到一小部分，但程忆玫能想象出来，林眉一定是一个……她从小缺乏母亲的概念，此时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大概是很好很好吧。
    程忆玫感叹:“做你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林眉微微怔了一下，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你记恨你的父母吗？”
    程忆玫想起最近的那些新闻，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们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记恨不记恨的。”
    林眉动了动嘴唇，终于没说什么。她的视线落到程忆玫脖子上的珠子上，“本来准备在国内多待两天的，但她一直吵着让我回去，估计今晚就要走了。”
    “小孩子都比较黏妈妈的。”程忆玫微微一笑，虽然她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但她见过别的孩子，都和妈妈比较亲近，“一路顺风。”
    林眉走了之后，程忆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树叶发呆。医生敲门进来说她体检的情况很好，准备后天手术。她头颅里的淤血大部分都已经散了，但后脑勺有一块，始终没有消散的迹象，所以医生打算做一次手术。
    程忆玫送走医生，打开平板电脑看新闻。
    其实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V.R.大可以一直装聋作哑，含糊着跟媒体打太极拳。可去程忆玫老家调查的那家报社，找到一个认识程父的人，并进行了采访。
    “他叫程连安……当然不是艺术家……他也是从外地搬来的……据说老婆嫌他穷跟别人跑了……没什么正经职业，平时去工地打小工啊……后来身体不好，就四处捡垃圾……他女儿常常跟在他后面，帮他提袋子……”
    这个采访视频放出来无异于巨石激起千层浪，一直被议论的猜测有了事实性的证据，人们似乎找到了坚不可摧的突破口，丝毫不介意释放出最恶毒的语言。
    一直支持程忆玫的那个影评人写道：“不管程忆玫的身世如何，她作为演员出道，已经具备了大多数明星所缺乏的专业技能和职业素养。她的过去，并不影响她作为演员的魅力！”
    马上有人反唇相讥：“我们在意的不是她造假的身世，而是她身世造假的欺骗行为！”
    “你可以观看程忆玫出道至今的视频，在任何一个公开场合她都没有谈论过自己的家庭。作为一个单纯的演员，她有何能力完成如此瞒天过海的行为？！”
    隐晦的话语，瞬间把矛头转向V.R.。其他影视公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V.R.包庇艺人造假的新闻很快发了出来。
    这一次，V.R.没有再沉默，而是发了一封严正的律师申明，申明公司并没有包庇艺人造假，并对此类的诽谤诬陷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很快，程忆玫被推倒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之前声称会等待她的仙侠剧组要求解约换演员，即将登陆M台的武侠剧《白马啸西风》被别的电视剧取代，她代言的产品、广告纷纷下架……许多人说，程忆玫已经被V.R.冷藏了。
    程忆玫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后，双方都没有说话。时间并没有静止，而是以一种不容易被察觉的方式悄悄流逝。
    长久的沉默过后，那边传来一句话：“阿玫，我不可能因为你放弃V.R.。”
    “我知道了。”程忆玫回答，关了手机。
    穿白大褂的医生推开门：“家属来了吗？让他在手术协议上签字。”
    “我可以自己签吗？”
    医生愣了一下：“最好还是让家属签吧。”
    程忆玫真的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家属。
    “我签吧。”翟晋同走进来，“我是她弟弟。”
    ……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基本上不会留下后遗症。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室内的灯光却很亮。程忆玫睁开眼睛，麻醉过后残留的麻痹感让她的思绪很僵硬。
    “翟晋同，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吗？”
    “我记得。”
    “那个时候我跟你说，我爸爸多么多么好，我妈妈多么多么好，其实那些都是假的。”
    她的爸爸不过是个捡垃圾的，至于妈妈，她根本没见过。那个人说她妈妈跟别人跑了，她也不知道妈妈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
    她家里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她和爸爸从外面捡回来的东西。读书时老师讲“家徒四壁”，她几乎在看到那四个字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第一次被翟晋远带回家，进房间后看到又宽又大的床感觉新奇不已。她从来没有睡过床，也没见过，除了从书上看到的。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洁白的床单，凉凉的软软的。
    翟晋同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阿玫，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程忆玫笑了笑，没有说话。当初她那么相信翟晋远，最后翟晋远还不是放弃她了吗。
    手术过后的第二天，高爽来探望她:“韩谢聿跟他爸爸通过电话，估计过两天关于你的新闻就不会那么多了。”
    木已成舟，再怎么挽救都于事无补吧。程忆玫无所谓地耸肩:“你帮我转告他，我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我会的。”高爽点头，“你好好养病，等你的身体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就会不攻自破，那时你再复出，拿一个小金人，吓死他们！”
    金奥奖的小金人……程忆玫苦笑，金奥奖一直是她的目标，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请进。”
    进来的人是韩石，翟晋远的朋友。和V.R.签约后，程忆玫所有的法律合同都是由他负责的。
    “这是我的朋友。”程忆玫对韩石介绍。
    “你好，我叫高爽。”高爽大方地伸出手。韩石回握了一下:“你好，我是程忆玫的律师，韩石。”
    “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就先走了。”高爽对程忆玫挥了挥手，“好好养病啊。”
    “嗯，再见。我不送你了。”
    “我才不用送。”高爽笑着出门了。
    “韩律师，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韩石的表情稍微有些尴尬，把一个文件递给程忆玫:“这是剧组昨天给我的，他们要求解约换演员，我过来问一下你的意思，是拒绝还是……”
    “我接受。”程忆玫翻开文件，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韩石没想到她这么明确坚决，都没来得及阻止，“其实从法律上说，我们还有争取的余地……”
    “不用了。”程忆玫干脆地拒绝。她身陷囹圄，又何苦让别人跟着她受罪，“V.R.没说要跟我解约吗？”
    “没有。”
    没有……既然没有，那就如外界所言，她被V.R.冷藏了。
    欧阳立迅推出一个青春少女组合，三个女孩，一个甜美可爱，一个知性优雅，还有一个帅气直爽。她们刚出道就备受追捧，第一张专辑在几个小时内迅速上升到音乐榜的第一位。
    二十三岁那年，程忆玫的事业和健康都陷入低谷期。
    她有了大把的时间休息，每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看着窗外发呆。她也看书，但看一会儿眼睛就痛，头也痛，医生说是她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缘故。
    圣诞节前夜，她终于从疗养院回到家中。翟晋同送给她一大篮苹果。他休学的期限早就过了，但他一直没去学校，而是向学校提交了保留入学资格的申请。
    “如果学校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退学，反正我可以再申请其他学校。”翟晋同削好苹果，递给程忆玫，“平安夜快乐，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年都平安快乐。”
    “才不会呢。”程忆玫翻了一个白眼，“明年是我的本命年，我一定会更倒霉的。”
    翟晋同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系在她的手腕上，“专门请大师开过光，可以保平安。”
    唉，程忆玫叹了一口气，她也希望自己以后平安顺遂。现在她的处境太尴尬了，不能出门因为会被认出来，也没有工作因为被V.R.冷藏了。
    高爽说她可以再复出，拿个小金人。但有这一次造假的记录，恐怕金奥奖要与她绝缘了。如此权威的一个奖项，不会要一个有瑕疵的艺人。
    程忆玫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翟晋同倒是找到一份工作，在某个特长培训机构教学生绘画。
    翟晋远再没有来看过她，但翟晋同成了她那里的常客，经常把学生的作业带到她家里批改。
    过年那天，程忆玫收到林眉的短信，很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她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大城市禁鞭，倒不用怕鞭炮的热闹声把她的冷清反衬出来了。翟晋同有邀请她回翟宅过年，但她拒绝了。
    她听说，今年欧阳立迅会带着她的家人到翟宅吃年夜饭。
    程忆玫独自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茶几上放满各种零食，以前她为了保持身材而不敢吃的东西现在都可以尝试了。
    晚上守岁到12点，然后洗澡睡觉。临睡前，程忆玫在对着月亮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明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