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亮那方

第11章


豆芽离开的那天,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打开书包把他最爱惜的一支笔递给我。
“这是我用压岁钱买的钢笔,好用,反正以后我也用不到了,就用来报答你借我那么多次眼镜吧,虽然每次都很头晕。以前我的成绩总是比你好,我走了之后,没有人再压着你了,要好好念书,超过别人,不要丢脸啊。”
“……你以后肯定还有机会读书的,千万不要放弃啊。”我嗫嚅地说出这句话。
“哈哈哈,你是蠢货吗?!我终于可以不用上课了,我才不要再读书呢。你把我那份一起读完吧。我走喽,就不和别人告别了。”
他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难过。
不是因为我只剩一个人了,而是他只剩一个人了。
后来,我跟我妈去市场买菜的时候,与他偶有相遇,可惜的是我们聊不了几句他就要忙着招呼客人。我妈夸他脑子很灵、嘴很甜,不读书可惜了。每当这个时候,豆芽就会笑起来,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卖豆芽其实也挺好。我总是很尴尬地站在旁边,希望妈妈赶紧带我走。
后来,我也会偷偷地跑到菜市场远远地看着他,想打招呼,又不敢。有时没客人,就看见豆芽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敢靠近。
生活把我们拉得越来越远,靠近反而成了一种俯视。
再后来,妈妈带我去买菜,我说不如换一个菜市场吧。
我不想看到豆芽。
其实是不想让豆芽看到我。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想了想,绕道走到菜市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豆芽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
那一刻,我知道,其实我们还是初中的同桌,即便他转身也从未走远。
豆芽请我到路边摊喝了几瓶啤酒。聊到他的生活、家里的生意:他爸爸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打爸爸的凶手抓到了,也赔了钱给他家;弟弟妹妹读书了,成绩都比他好;他现在已经不在豆芽里放化学药剂了,他有了很多回头客,来了两次之后,他就会告知实情,大家因此更信任他了,现在整个市场,他的豆芽卖得最好。说到这些的时候,他很骄傲,我也觉得很骄傲。
告别时的最后一杯酒,他有点儿上头,不知是因醉了眼睛有血丝,还是真的动了情,他说:“你能考上高中真了不起,如果你能考上大学的话,我就显得更有面子了。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读哦。”
这一次,我不尴尬了。那就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地读。
三年后,我真的考上了大学,初中同学聚会为我庆祝,豆芽也来了。他特别开心,手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就好像他从未离开一样,也好像是自己考上了一样。豆芽抢着买单,抢着请大家去KTV唱下半场。
他看着我说:“真好,原来你那么棒。”
我看着他说:“嗯,你也挺棒的,现在都成老板了。”
哈哈哈。我们俩都很开心。
经过曾以为不会再见的分岔路口,两个人还能遇见,就代表永远不会走远。
告别的时候,豆芽喝得有点儿晕了,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真的好了不起。如果当年我读书的话,肯定也能考上大学。”
我也喝得有点儿晕,我也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读了,你读书的话,现在菜市场就少了一个有良心的卖豆芽的大老板了。”
回家之后,已经很晚了。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叫我。我打开窗户,看见豆芽骑着单车停在我家楼下。他说:“你下来。”
我下楼,豆芽的单车后座放了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全是豆芽。他一脚蹬着单车踏板,一脚撑着地,微醺之后的正经,样子特别精神。
他把袋子递给我:“这些豆芽都没放化学药品,你放心吃。等你以后去了大城市,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安全的豆芽了。”
后来
后来的十几年,我的菜单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豆芽这道菜,也许是我一直记得豆芽说的,等我到了大城市,就再也吃不到那么安全的豆芽了。其实,比起安全的豆芽,我更愿意相信的是那个12岁就相识的少年,前所未有笃定的语气吧。
现在的豆芽很了不起,一个人承包了整个菜市场,专门辟出了一块地给交不起摊位费的菜农。年前给我打电话,问如果市场开通送菜上门的服务,是不是能更方便周围的居民一些,什么样的技术能够实现。
我一一给他解答,也给他介绍了一些做技术的朋友。介绍他的时候,我从不说他是一个大市场的老板,只会说这是我们那卖豆芽卖到第一名的兄弟,大家听到之后都很佩服。
一个人如果能够很投入去做一件事情,很相信这件事情能够给他、给家庭带来回报,撒下去的诚意一定会成百上千倍地回馈于他。
对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敢再瞧不起任何人。因为12岁的豆芽曾经说过:“你瞧不起卖豆芽的哦。”然后就做给所有人看了。
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在别处,甚至没得选择。
无论身处何方,陷于何种境地,都要试着去做环境的主人,向下生根,向上开花。
机会
不一定在远方
当年想逃离家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长辈们说:“我们帮你找一份好工作,稳定就行。”
这句话不仅说明老家很多事情都需要关系,也说明未来的生活目标是稳定。
那时我活得懵懂,交际圈里只有老同学,看不到生活圈以外的世界(或者说没有看到生活圈以外世界的能力),但如果连挣扎都学不会的话,毕业之后面临的将是“牢笼里的自由”。
重点不是父母和生活的禁锢,而是一个尚未找到自我的人,将生活在一片无意识的迷茫中。
毕业之后,我选择了留在长沙,再后来,我又选择了北京。
这几年,面对同样北漂的人,我总是给予鼓励。
因为这是一个你说自己的梦想没有人会骂你傻的城市。
敢去做梦,很厉害。
敢说出来,很厉害。
敢为梦想去付出,很厉害。
敢用同一个梦去找到同类,很厉害。
敢输,很厉害。
那么多的厉害,哪怕只能实现一两个,也比以前的那个自己好多了。
每一年回家,都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一点儿,给家里人带更好的礼物,过年时能带着家人去更好的地方旅行。渐渐地,我们在变,家人在变,家乡的城市也在变。
马路越来越宽,高铁站的人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干净,路上的车越来越好。
房子越来越高,商场越来越大,品牌越来越国际化。
当你带家人去的地方和大城市见过的景色没什么两样,你会突然意识到:其实家乡和自己一样,都在努力改变。
家乡不再是“只能靠关系”的地方,也不再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城市。
这里的亲戚朋友也向往着更丰富的生活,制造着更多不一样的机会。
“稳定”已然不是这个城市聊天的主题,“不一样”才是。
家乡有一种粉叫鱼粉,郴州人从小便开始吃。
正宗的鱼粉店,老板都是凌晨两点开始,把花鲢鱼扔进撒满了辣椒粉的锅里熬,熬几个小时,又香又浓又辣的鱼汤熬好了。
再把手工的,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而成型的切粉过一道滚水,加入鱼汤和熬得烂泥似的鱼肉。
小学时我五分钟就能干掉一碗粉,并且喝光一大碗又油又辣的鱼汤。
在北京很多年,总是对鱼粉心心念念。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下车先去吃一碗鱼粉以解乡愁。
后来出了便携式真空包装款,虽然不够正宗,但特有的豆豉油也足以解馋。
去年过年,听弟弟的朋友说要在北京开一家鱼粉店,心里很期待。
今年过年,弟弟的朋友汇报:做起来了,来了好多家乡人,准备明年开始外送业务,要把家乡的特产发扬光大。
有在国外学设计的朋友,回到老家在最古朴的街道开了一家服装订制店,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完全不担心万一生意不好怎么办。
有喜欢园艺的朋友,辞了工作,开了一家多肉植物店。有顾客说:“一棵白菜才几毛钱,你那么一点儿的小卷心菜竟然要卖三十块钱!”朋友笑了笑,很耐心地解释,大妈并没有听懂,她也不懊恼。谁说一颗小小的多肉植物不能和家乡一起长成苍天大树呢?
大三的美术生去日本体验了恐怖屋,回来后就在大商场里租了几个月的大门面,发挥自己的美术特长。我问挣钱吗?她说:“旁边有好电影的时候,人就多;电影不好的时候,人就少。但是起码回本了,我觉得这个尝试很有意思。”
学习了烘焙的人,本想去大城市做学徒,求职无果,干脆回到家乡自己动手做糕点。没有本钱没有门面,每天花一百块买原材料做点心,在几十人的朋友圈里卖。可能是真的用了心,吃过的人都说不错。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一位极其挑剔又善良的妈妈级客户,吃了一次之后,赞不绝口,连发三条朋友圈。那个妈妈级客户的朋友圈有上千人。从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开始改变,现在有了自己的门面和学徒。他说:“生意好到不能睡觉,但必须自己亲手做才行,培训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让他们在旁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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