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特工

第46章


碗橱是教授在伦敦东部从一个海军那里买来的。因为碗橱太大了,没有什么人肯买,那个海军才便宜卖给了教授。教授住的地方倒是挺大,也很干净,但是没有什么布置和家具。教授过的日子也就是温饱,哪有钱购置家具。墙上糊着浅绿色的墙纸,上面还有很多污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墙纸背面画着地图。
  窗边放着一张木桌子。奥斯邦正坐在桌子旁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教授还是穿着他那套破旧的花呢外套,脚上穿了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双手紧紧地插在上衣口袋里。他正在给奥斯邦讲他最近去看迈克里斯的事,语气听起来挺放松。
  “迈克里斯还没有听说维罗克已经死了。可不是嘛,他根本没报纸可读。我当时去了他的小木屋,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喊了六七声,他才从楼上回答我。我还以为他在楼上睡觉呢。其实他正在楼上写书,都连续写4个小时了。他都快被一堆草稿纸淹没了。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根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我猜那就是他的早餐。他现在就吃一点生胡萝卜,喝点牛奶。”
  “那他看起来怎么样?”奥斯邦的声音毫无生气。
  “还不错。我从地上拾起来一些草稿看了看。他根本毫无逻辑,说理一点都没有连贯性。他把自传分成三个部分,‘信仰’‘希望’‘宽容’。他把世界想象成一个大型的医院,里面有开满鲜花的花园。在那个大医院里,强壮的人会自觉地照顾虚弱的人。”
  教授停顿了一下。
  “这听起来多傻,是不是,奥斯邦?虚弱的人!这个世界之所以那么糟糕就是因为有这些虚弱的人!”教授的声音非常阴沉。“我跟他说,在我看来,世界就是一团乱麻,虚弱的人就应该被拖出去消灭掉!”
  “你懂吗,奥斯邦?他们就是一切麻烦的源头。可他们,那群虚弱、愚蠢、懦弱、贪婪的人却是社会的上层。他们是绝大多数,他们掌握权力,他们掌控这个世界。要想这个世界进步,必须全部将他们消灭!全部消灭!奥斯邦,你听着。首先,我们要消灭那些虚弱的人,然后是那些相对强壮的人,懂吗?先是瞎子,然后是聋子和哑巴,然后是瘸子。就这样。我们要消灭所有的罪恶,所有的偏见,所有的习俗!”
  “那剩下的是什么?”奥斯邦问道。
  “剩下的是我,如果我足够强壮的话。”身材矮小、脸色蜡黄的教授自信地说道。他有一对又大又薄的扇风耳,说这话时,他的耳朵都红了。
  “那群虚弱的人还管着我!我受够了!”教授咬牙切齿地说。他又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我才代表着力量。但是,我需要时间,时间。他们虽然是绝大多数,但是他们太蠢了,根本不懂怜悯,不懂恐惧。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拥有一切,他们占有所有的有利条件,拥有一切,甚至死亡,我最有力的武器。”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沉默了。教授穿着拖鞋走来走去。“我们去塞利纳斯喝一杯吧。”奥斯邦打破了沉默。教授欣然同意。他今天特别开心。
  “啤酒!说走就走!让我们把酒当歌,开开心心,我们是强者,但说不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教授拍了拍奥斯邦的肩膀。
  教授边穿靴子边问奥斯邦:“你今天是怎么了,奥斯邦?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平时你都不来找我的,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听别人说,你最近经常出没于酒吧啊。怎么回事?对女人不感兴趣了?她们不是能给你力量吗?”
  他穿好了一只鞋,单脚站着去穿另一只。他的靴子看起来很沉,鞋底很厚,很久没有擦油了,而且已经修补了好多次。他笑了笑。
  “跟我说说,奥斯邦,难道是哪个女人为了你自杀了?你永远不会有多大的成就,你知道为什么吗?只有鲜血才能成就伟大!流血,死亡。你看看所有伟大的历史就知道了。”
  “你在说些什么。”奥斯邦反驳道,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那群虚弱的人为我们这群强壮的人打造了地狱。奥斯邦,我虽然说了些瞧不起你的话,但我都是出于好意。你连只苍蝇都不敢杀。”
  等他俩坐上巴士后,教授的兴致就没有这么高了。他们坐在巴的二层露天席位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教授感到不安,各种疑虑再次浮上心头。对教授来说,他一个人待在房间的时候才是感觉最自信的,他相信那个碗橱里锁着的力量锁。可是,当他看到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那么多他要征服的人时,他的信心难免会动摇。
  “也就是说,迈克里斯把世界想象成一家环境好、又宽敞的大医院。”奥斯邦说。他坐在教授的后面。
  “对啊。他觉得世界就是帮助治愈虚弱的人的慈善组织。”教授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那是挺傻的,”奥斯邦表示认同,“虚弱的人是不能治愈的。不过,迈克里斯也有他的道理。比如说,200年后,医生会统治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说呢?现在,科学已经是最强的力量了。虽然它的影响不易察觉,但是这个事实不容否认。科学是王冠,治愈之科学则是王冠上的明珠。但不是治愈弱者,而是帮助强者。人总是想活下去的,人是要生存的。”
  “人?”教授的镜片闪亮了一下,“真不知道人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不,你知道,”奥斯邦咆哮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时间,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医生可以帮我们延长时间。你说你是强者,那是因为你兜里的东西,那东西会把你自己还有你周围二十多个人都炸死。但死亡不代表永久。你需要的是时间。如果谁能把你的寿命延长10年的话,你肯定心甘情愿听他的话。”
  “我的原则就是:没有上帝,没有主。”教授讲得头头是道。他起身准备下车。
  奥斯邦跟在他后面,“等你快咽气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就不这么嘴硬了。”奥斯邦反驳道,“你会愿意牺牲一切来延长时间。”
  “奥斯邦,你真是太愚蠢了。”教授说。他熟练地拉开塞利纳斯酒吧的大门。等他俩找到座位坐下后,教授决定把刚才的话补充完整。“你根本不算一个医生。不过,你倒挺有意思的。你觉得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乘乖地张嘴,医生给什么药就吃什么药。你都可以当预言家了。但预言有什么意思!思考将来有什么意思!”教授举起酒杯,“让我们为毁灭干杯。”教授平静地说。
  教授一饮而尽,然后又开始沉默。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他想毁灭的人简直就像沙滩上的沙子,数都数不清。他面临的是一场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这让他非常郁闷。他们的数量那么多,连爆炸声都可以完全淹没。就像这次格林尼治公园爆炸案一样。这才过去几天,可几乎没有人再讨论了。
  奥斯邦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揉搓得很皱的报纸。教授听到声响,抬头看了看。
  “那是什么报纸?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吗?”教授问道。
  “没有,没什么。这是10天前的报纸了。我一直放在口袋里,忘了拿出来了。”
  不过,奥斯邦没有把报纸扔掉。他把报纸重新装进口袋里,在装进去之前,奥斯邦又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几行字:这个举动可能是出于疯狂,可能是出于绝望,但谜底似乎永远无法被揭开。
  这条新闻的标题是,《一女乘客跳海自杀》。奥斯邦太熟悉这类报道的辞令了,什么“谜底永远无法被揭开”。他垂下头,陷入了沉思。
  自从看到了这则新闻,奥斯邦就再也无法正常的生活了。以前,他不和女人约会的话,一天都过不去;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了,他甚至会忘记约会的时间。“永远无法被揭开”,奥斯邦被这几个字折磨着。他还靠那群女人给他资助呢。如果他不赶快振作起来的话,他哪来的钱养活自己,还谈什么理想。
  既然是谜,谜底自然难以揭开。关键是奥斯邦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难以摆脱这个阴影。奥斯邦什么都知道。码头上的人知道的,奥斯邦也知道。他知道那位女士穿着黑衣服,戴着黑面纱。那个女士独自半夜在码头游荡。“您要上船吗?”码头的船夫问。“请这边走。”那位女士看起来不知所措。船夫扶着她上船,她看起来很虚弱。
  船上的服务生知道的,奥斯邦也知道。他知道她孤孤单单地站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服务生让她早点休息。她不愿意说话,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服务生只好离开。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位女士已经不见了。服务生随后在甲板上发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遮蓬的椅子上,双眼大睁。可是无论服务生问她什么话,她都一句话不说。她看起来好像病了。服务生跑去找来领班。两个人试图和那位女士交流,他们想知道她在英国的联系方式。随后,他们离开了,他们觉得那位女士脸色特别不好,准备让她在下一站下船。全世界也只有奥斯邦懂得她黑色面纱后面的绝望和恐惧,可是服务生和领班不知道。他们离开也不过5分钟的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当时已经是凌晨5点。一个小时后,船上的一名水手在椅子上发现了一枚结婚戒指,戒指里面刻着:1897年6月24日。
  奥斯邦抬起了头。他一头浓密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就像太阳之神阿波罗的秀发一样。怪不得伦敦有那么多女人为他着迷。
  教授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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