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离索

  挂了电话，唐时生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好几分钟过去了才回过神来，她的大脑开始机械的转动起来，车站，车站在哪个方向，她现在要立刻回家。
  她拦了计程车去火车站，然而还没进站买票她就听见车站的广播通知今日票已售完，请旅游另乘其他交通工具。
  到汽车站时，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说今日班车已经全部发完。
  唐时生看了看外面说，天还没有黑。
  工作人员无奈的解释道，发车是有规定的时间，而不是看外面是否已经天黑。瞄了一眼唐时生，她补充说，赶时间的话那就买明早的头班车，就再过一个夜，当睡了一觉，耽搁不了多少行程。
  唐时生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大街上，汗水涔涔，浸湿了大片衣服，路边椅子上一个小男孩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一根冰棍，大口大口的吸允着。
  衣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笼罩着她，唐时生发现自己抓着手机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怎么也控制不了。
  是钟鑫发来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顺便带个西瓜。
  唐时生站在水果摊前，老板问买点什么？自己摊上的水果是刚进的，都新鲜着呢。
  唐时生张嘴无声的说西瓜，老板莫名其妙的问买什么？
  唐时生指了指西瓜，继续说西瓜，老板这回懂了，三两下称了一个西瓜给她。
  唐时生拎着那个沉重的西瓜继续走着，上天桥再下天桥。她爱吃西瓜，记得有一年，一个老伯推了一车西瓜在自家小区门口吆喝，唐嵘二话不说就把那一车西瓜全买了回来，后来因为没及时吃完，西瓜都烂掉了，为此还被吴世芬狠说了一通。
  公交站台上稀稀疏疏站着几个人，不知道是西瓜太重还是塑料袋太弱不禁风，袋子突然就断了，西瓜蹦蹦跳跳的滚了出去，接着跟飞驰的车轮胎碰了个正着，瞬间瓜腾汁飞。唐时生看着手里轻飘飘的袋子愣了几秒钟，随后她迈开步子，俯身去捡。
  陆庭贤将车停在站台旁边，他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他解了安全带走到唐时生身边，将她拉了起来。
  “松手，我拿去扔了。”陆庭贤微微皱起眉头，他见唐时生手里还有一块瓜瓤，伸手去拿结果对方却魔愣似的抓着不放。
  陆庭贤拎着那袋烂西瓜转身走向旁边的垃圾桶，唐时生望着陆庭贤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起来，那个从小藏在她心里的影子瞬间清晰了起来，陌生而又熟悉，尽管时隔这么多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陆庭贤，在对方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你哭什么？”陆庭贤愣住了，他抬手去帮唐时生擦眼泪，然而对方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不停的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唐时生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她开始整理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又来了电话，问家属什么时候能到，并委婉的告知医生已经尽力了。
  “陆庭贤，你帮帮我吧。”唐时生握着手机，微微惊慌起来，几乎语不成调：“我……我要回家，我爸爸，他出了事，但……但是我没买到车票……”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庭贤把一抽纸放在唐时生身前，帮她系上安全带，顺便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高速收费站排着长队，陆庭贤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手指无节奏的敲打着方向盘，若有所思起来。
  车里开着冷气，借着停车等候的空档，陆庭贤将后面的外套盖在唐时生身上。
  唐时生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像是在睡觉，但这个轻微的动作还是把她弄醒了，她顿了一会儿，偏过脑袋问：“陆庭贤，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小学陆庭贤走后，就音信全无，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当年那个青秀白净的小男生已经长大了。
  陆庭贤不假思索的回道：“我来看看你。”
  对于这个答案，唐时生明显愣了一下：“看我？”
  “恩。”
  “为什么？”
  “我想见你。”陆庭贤说道。他本是打算是在唐时生大学毕业后才出现，然而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就下了车。他计划中的重逢不是等时机成熟，而是恰到好处。
  “你不是回北京了吗？”唐时生沉默了良久才说话，隔了一会儿，又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庭贤注视着前方，缓声说道：“找一个人很容易。”
  对他来说，找一个人确实很容易，专门跑来为见一面也是轻而易举。
  唐时生没了话说，像是太冷一样，把脸埋进陆庭贤的外套里。
  陆庭贤用余光瞥了一眼，眼底开始泛起一层笑意。
  然而即使是陆庭贤的出现，也没能打消唐时生心底的惶惶不安。
  医院的长廊上坐满了人，有神情麻木的，有失声痛哭的……身边来来回回的医护人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唐时生突然被陆庭贤拉到旁边，她回过头的瞬间，陆庭贤却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唐时生推开陆庭贤，看见一个女人背着一个昏迷的中年男人正艰难的跑来，边跑边喊救命，男人的右脚像是被钝器给砸的，已经成了一堆烂肉，污血蜿蜒了一地，几个医生立刻围了上去，接着手术室的灯就亮了起来。
  唐时生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很少来医院，更别说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的每个医护人员都很忙，只有护士站有一个护士在写文书，唐时生几乎是小跑过去，问：“你好，我是唐嵘的家属，请问他现在在哪里？”
  护士抬头，打量了一番唐时生：“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
  护士的脸上出现迟疑：“就你一个人来了？”
  “什么意思？”唐时生问。
  “我们给你们家的人挨个打了电话，结果就你一个人接通了，其她人都没接电话，我们已经尽力了。”护士解释道。
  “我爸爸现在在哪里？”唐时生不想听护士说这席话，瞧见护士的脸色渐渐难堪，又问：“还在抢救对不对？”
  护士让唐时生等等，随即打了通医生值班室的电话，没几分钟医生就来了。医生满脸疲惫但仍然强打着精神说了一大堆抢救的过程，最后遗憾的告诉唐时生，唐嵘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那他现在人呢？”唐时生抬起头，看到了医生眼里的血丝与无奈。
  医生说：“他现在不在急救中心，你可以到医院太平间去看看他。”
  说完，医生给旁边的护士打了个眼色，护士立刻心领神会的把手上的病历夹递了过来，医生拿出里面的几张单子，说道：“这些都需要家属签字，至于治疗费用，已经有人付了。”
  “谁垫的钱？”唐时生拿着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划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父亲救了那家人的女儿，他们已经承担了全部的医疗费用。”医生说。
  唐时生不可置信的问道：“救人？”
  “是这样的，你家隔壁那户人家，大人出去工作了，小女孩一个人在家，不巧的是煤气没关好漏气失了火，等那孩子发觉的时候火势已经失控了，这恰好被你父亲发现了，火势越来越大，门框都给烧得通红，那孩子胆小不敢出来，你父亲只好冲进去把她抱出来。”医生说，末了他又补充道：“你父亲是英雄。”
  一路上，陆庭贤跟在唐时生身后都没说话，逝者已矣。
  唐嵘躺在推车上，盖着白布，旁边站着被救者一家三口，女人的眼睛又红又肿，唐时生的出现又让她开始掉眼泪。
  唐时生走到唐嵘身边，她在电视上见过被严重烧伤的人，全身上下一片焦黑，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怵目惊心。她的手伸出去，停顿在半空中，过了几秒又咬牙收了回来，她不敢去掀那块白布。
  唐时生转过身，视线落在旁边的小女孩身上，由于唐嵘的保护，她只有脸上有轻微烧痕。那个孩子她见过面的，就在上次回家的时候。
  唐时生突然走了过去，沉声问道：“我爸爸呢？”
  小女孩躲在两人大人的身后，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唐时生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问：“我爸爸在哪？”
  小女孩抓着大人的裤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唐时生向前迈了一步，陆庭贤微微皱着眉头拦住她，与此同时，面前的那个女人突然跪了下来。
  她把女儿护在身后，自己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痛哭流涕。
  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唐时生如梦初醒般的退了一步，按老年人的说话，这是一件既不可理喻又折寿的事。
  陆庭贤牵着唐时生走到一边，那女人没有站起来，而是换到唐时生所在的方向继续跪着。
  “我才不要他是英雄。”唐时生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唐嵘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躺着，再也不会说话了。
  陆庭贤把唐时生揽入怀里，片刻时间胸前的衣服就被打湿大片，他默不作声，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三天后的早上，陆庭贤在厨房忙来忙去。他之前委婉的表示自己没带钱，于是理所应当的住进了唐时生家里，期间唐时生一直不声不吭，像个失声多年的哑巴。
  刚开始他还能煮方便面，但是现在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点米可以熬点小米粥。唐时生坐在桌前，米是硬的，嚼着还发出咔擦咔擦的细响。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良久之后，唐时生说：“出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