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星辰

第27章


  书着“阿米豆腐”的横匾在夜色之中并不起眼,此刻却似有许多双眸,掩在那浓重黑暗之后,悄然窥视着它。
  与门外岑寂夜色不同,正堂之中颇为明亮,一张略显古旧却擦拭得十分整洁的方桌前,冰辰和犀玉炎冰默然对坐着。
  桌上摆着七八碟精致小菜和三副碗筷,不过二人此刻明显没有吃东西的意思,两双眼眸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这个名唤“豆腐”的酒家。
  这正堂装饰颇为典雅,柜台陈设雕饰精巧,便是那上楼的扶梯也与寻常酒家不同,形状逶迤曲折,称着剔透珠帘,竟恍如跳跃于山间的潺潺清泉,那二层拱门则有意雕成坛口形状,与扶梯结合,便如巨大酒坛不住倾倒着美酒,当真匠心独运,令人惊叹。
  厅堂四周称着几株雪域独有的花草,更显出主人的细心和讲究,略显不足的便是这十来张有些古旧的桌椅,虽然擦拭十分整洁,但明显与这雅致风格不甚相称。
  不过此刻二人的目光,也并不在这些桌椅上,细心如他二人,很快便发现这屋子虽然十分明亮,几如白昼一般,但整个正堂乃至阁楼之上,并无半点灯盏,甚至连一根蜡烛也没有,着实有些诡异。
  “祭司大人,冰先生,让二位久等了!”
  便在二人各自思忖之时,三生悦端着银壶玉盏,笑盈盈从后堂走出。
  “嘿嘿,二位已喝过小女的‘寒酒’,今日来尝尝我的‘暖酒’如何?”
  说罢款款走到桌前三步处,将那银壶轻轻一抛,右手葱白食指抵住壶底,优雅一晃,便带着那壶在头顶旋转起来。
  那壶底不过三寸大小,壶身又极不规则,此刻竟在她指尖有灵性般优雅回旋,且越转越快,晶莹酒注如剔透长蛇从壶嘴处不绝涌出,绕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盘旋而下,映着室内明亮光芒七色流转,竟让人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三生悦举止从容,仪态万方,左手引处,掌间托盘旋转飞起,迅速将三枚酒杯甩到半空,一时间脆音缭绕,疏影斑驳,这偌大正堂之中竟似有无数银色花瓣飘飞狂舞,数十杯影竞相追逐,铮然碰撞,若一朵凭空出现的巨大花蕾,簇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怦然绽放。
  那银壶之中涌出的晶莹酒注,更有意识般尽数落入杯中,没有半点溅溢。
  冷漠如冰辰,面上不禁也流露出些许赞叹神色,犀玉炎冰面容掩在雪帘之下,但一双明眸之中也明显有光芒闪动。
  三生悦秀眉轻挑,迅速上前两步,双膝微沉,玉手轻奉托盘举至二人面前,银壶玉杯铮然回落,再欲看时,那盘上依旧只是一壶三盏,再无旁物。
  “此乃上古酒礼之中‘回梦寻春’,二位对我恩重如山,无以为报,特斟这八十一杯‘玉楼春’敬献两位恩公,聊表寸心。”
  那女子明眸如水,深深凝着二人,话语轻柔委婉,却也恳切之极。
  冰辰也不说话,漠然端过一个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犀玉炎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举着托盘半跪的三生悦,也没有说话,捻起一个酒杯优然饮了下去。
  恍若南国之春豁然降临,一时间香风阵阵,鸟语虫鸣,芳丛旖旎,仙乐悠悠,二人恍若忽然置身碧落仙国,温润暖流渗入心扉,带着不尽柔情惬意。
  冰辰身上金芒一闪而逝,柔和面容慢慢回复冷漠,微闭双目缓缓张开,看了一眼杯中依旧盈满的酒,又抬起头看了看凝视自己的两个女子,轻叹一声,慢慢放下手中玉杯。
  犀玉炎冰的酒杯饮尽之后同样自行盈满,那个笼在寒气之中的女子缓缓收回目光,明眸之中闪着莫名光彩。
  “玉壶缓煮西窗月,窗透琉璃飞紫阙。欲将心事问前樽,无奈浮光长跃跃。”
  三生悦明眸如水,轻柔扫过沉默的一男一女,俯首衔起托盘中最后一只酒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继续衔在朱唇皓齿之间,用那般轻柔委婉的嗓音,缓缓唱道。
  “堂前桂树花如雪,天外惊鸿缥缈掠。画楼一梦纵成空,访遍三山游五岳。”
  歌声婉转悠长,如最温柔的手,轻抚那颗满蕴无奈和伤恸的心。更有浓郁酒香蕴在歌声之中,带着绵绵情义,在这厅堂之内回旋萦绕,婀娜徘徊。
  三生悦娇躯曼妙,笑靥如花,眼波之中几欲滴出水来,但见她玉臂微展,白皙手掌之间一只腾起冰焰,一只腾起火焰,便那般柔和地随着如水明眸,熠熠跳跃。
  犀玉炎冰神情恬然,静静看着那个温婉女子用最优雅的动作将两团光焰汇入唇边酒杯之中,又转头看了看对面依旧一脸漠然的冰辰,玉一般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似欲抬起,但终究还是慢慢攥住,缓缓收回。
  三生悦明眸熠熠,颇为专注地凝视着眼前那团红蓝光焰交织的酒杯,许久之后,似对着厅堂之外无尽空间,那般幽幽地叹了一声。
  “冰先生,我……”
  话未说完,满室光明似忽然颤抖一下,两扇紧闭许久的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室外不尽岑寂和幽冷随着轻扬夜风一同涌入,冰辰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便是随意放在桌边的右手,也攥紧了几分。
  “哈哈……好,好一首七律,没想到当今世上还有这般有些才学之人,难得,难得……”
  那闯入之人身材高瘦,须发明显整理过但仍旧颇为散乱,服饰十分华贵却又不甚搭配,不是双冷又是何人。
  他一进门便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轻拊掌问道。那声音嘶哑阴冷,而且明显中气不足,本就十分难听,加上如此无端闯入,任凭是谁也要恼怒三分。
  冰辰冷哼一声,便欲发作,不料丝丝寒意传来,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攥紧的右手。犀玉炎冰神情淡淡,雪帘动处,对着面前男子轻轻摇了摇头。
  冰辰站起一半的身躯忽然僵住,莫名情绪随着那丝丝凉意直入心扉,他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猛烈地动了一下,一脸愕然地转过头,与那双莹若秋水的眸默然对视片刻,然后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身子猛然一震,冷哼一声,迅速抽出手来,坐了回去。
  那三生悦眸中不屑神色一闪而逝,赶忙转身,满脸笑意迎了上去:“哎呦,这不是双冷先生吗,这大半夜的,您不睡觉,来我这小店里有何贵干啊?”
  “呵,这小娘子倒有些眼力,还能认出本先生,比那些整日只知道吆三喝四,欺软怕硬的雪卫强了不少。”
  那双冷捋着散乱胡须,颇为得意地说道。
  “呵呵,先生高抬我了,您双冷先生刚正不阿,才华横溢,别说雪域,这红尘之上,又有几个人不认识您呢?”
  三生悦这般笑盈盈说着,看那脸色神情,竟似发自肺腑一般。
  “哼,知道就好,我双冷一生淡泊名利,正直无私,无奈世风日下,能找到一个像我一般又有才华又高风亮节之人实在是太难了。”
  那双冷一面说着,一面大步走了进来,本欲坐在冰辰和犀玉炎冰一桌,看到那冰辰如刀目光当下打了个寒战,绕到旁边一张桌前坐下。
  “那个……双冷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小店早已打烊了,您要喝酒怕是得暂移尊驾,明早再来了。”
  三生悦望着那双冷,深施一礼道。
  “呸!你这种三流破店能有什么好酒,白给老子老子都不喝!”
  那双冷突然一拍桌子,高声骂道。似乎用力过猛,拍完之后,还颇为滑稽地揉了揉手掌。
  “是,是,是,我们这里都是些下等劣酒,哪能入得了您的尊口,却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哼,你这小娘子倒还算识时务。我来问你,刚刚那首七律是何人所作啊?”
  “七律?”
  “跟他妈老子装什么糊涂,就是你刚唱的那首啊!”
  话一出口,那冰辰又兀自冷哼了一声,面上不屑神色似乎更浓了,犀玉炎冰也是秀眉一蹙,轻轻摇了摇头。
  “哦,您说刚刚小女所唱的《玉楼春》……七律啊,咳——还承蒙您屈尊下问,那不过是小女闲来无事,胡乱写着玩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听三生悦语气,竟仿佛真是受宠若惊一般,只是面上笑容,似乎无端又浓了几分。
  “唉,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那双冷看了看三生悦,忽然大摇其头,连声叹道,“本先生抬举你,你还敢妄自菲薄,看你这小娘子生得俊俏,不想竟是个无脑之人!”
  “是,是,是,先生骂的甚是,小女子当真是愚不可及!”
  “哼,我看你有几分才气,乃是可造之人,才特意来到这间破店点拨于你,否则你当老子梦游症么!”
  “是,是,是,先生大恩,如同再造,小女子铭感五内,便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哼,算你懂事,不过此间俗气甚重,非我等超凡脱俗之人可以久留,还有这许多闲杂旁人,喧哗叨扰,实难敞开心扉,畅谈诗文。”那双冷傲慢说着,站起身来便大步而去,“你若不想失了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便随我到住处,待我不吝赐教一番,日后或可有些成就。”
  话音落处,那邋遢身影已经出得门去,没入岑寂夜色之中。三生悦当下对冰辰和犀玉炎冰道了一声失礼,竟真的快步追随而去,出门之时似还高声对着前方黑暗道:“先生等我!”
  冰辰望着两个身影相继消失在前方黑暗之中,面上不屑神情渐渐消散,回复一脸漠然,缓缓举起桌边酒杯,又自顾自饮了起来。
  犀玉炎冰看上去明显没有冰辰那般从容,一双妙目注视门外黑暗许久,方才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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