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星辰

  那是怎样一种难以企及的神往迷醉！
  心沉沦，梦痴狂，落英缤纷，星海纵横！
  仿佛前世今生俱都失去意义，仿佛惊叹艳羡亦是苍白无力，于如斯绮丽缠绵的梦幻之中，也许只有倾倒沉沦才是对那份美丽最忠诚的诠释，而世间万象也当真那般痴狂地迷醉了，不带半分旁骛——除了，那个依旧虔神扬首，弄弦伫立的绝世女子。
  面对如是曼妙迷幻的景象，犀玉炎冰却似并无多少沉醉，反而随着汇入箜篌之中的光晕渐多，眸中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时而深邃凝重，时而迷惑不解，时而哀婉幽怨，时而又如释重负，虽然大半张脸遮在雪帘之后看不清面容，却亦能看出正颇为专注地思考着什么，虽依旧带着动人心魄的美，却与眼前景象颇不相称。
  “祭司大人——不好了！”
  便在不知多少光晕汇入箜篌，犀玉炎冰紧蹙双眉略微舒展之时，一个惊恐急切的女子声音猝然惊破原本和谐迷幻的画面，惹得那全神思考的女子玉指微颤，原本悠扬的旋律中出现一个明显的错音，漫天光晕更如受惊般四散飘飞，斑驳凌乱。
  琼香玉榭之内一间不甚奢华但却颇为宽广的冰室前，昏黄烛火映着“千秋阁”三个苍劲大字无助摇曳，仿佛同那个蜷跪在地轻纱遮面的女子一般，对平日里清冷严苛的犀玉炎冰颇为忌惮。
  “凝儿，你跟随圣女多年，难道不懂这‘千秋阁’中的规矩么？”
  淡淡话语在空旷回廊中悠悠回荡，一如她的神情般平静漠然，波澜不惊，但于那凝儿听来竟似比厉雷惊天更为可怖，虽然螓首因为恐惧而低垂着看不见神色，但是一语尽时，她的呼吸明显沉重许多。
  “祭司大人息怒，若无惊天要事，凝儿怎敢打扰大人点阅古籍，只是……”
  “吼啊！”
  颤抖话音未尽，幽静玉榭之中异变突生，沥天嘶吼夹在几声颇为惨烈的惊叫中豁然响起，吼声之厉，竟连偌大玉榭也为之震颤！
  不知是不是被那吼声震慑，犀玉炎冰笼在寒气中的娇躯竟也轻微战栗一下，如水双眸之中墨瞳猝然收紧，当下也不顾面前满眼惊惶的凝儿，娇躯化作一道凌厉青芒转瞬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黑暗中。
  “不是他，不可以是他……”
  浓重阴气这般诡异地充斥着原本圣洁高贵，纤尘不染的琼香玉榭，那个裹在青芒中迅疾飞掠的女子每前进一分，一颗心便沉下一分。她粉拳紧握，秀眉深锁，灵动明眸中带着少有的焦急慌乱，凄寒之气随飒爽身躯一同冽冽战栗。
  如此短短一段路程，于那焦急女子而言却似涉过千山万水，跨越尘世千年，然而仅仅看上一眼，便让心中积累千年的勇气瞬间倾颓殆尽！当她看到那个在一众惶恐圣卫间纵横驰骋，恣意杀戮，恍若逆天凶兽般奋翅嘶吼的男子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也灰飞烟灭了。
  是他！当真是他！
  那个阴气腾腾，杀意汹汹的男子；那只怒吼连连，狂嘶阵阵的凶兽！
  他左臂剔透如冰，右手金芒流转，便这般被周身浓重黑气驱驰着，恣意杀伐，疯狂屠戮。
  他双翼青黑狰狞，双眸赤红如血，便这般在无助人群之中嘶吼着，凶戾桀骜，睥睨众生！
  他如九幽之间最怨愤的鬼，用沾满血腥的爪，将对红尘万众的不尽仇视肆意书写；
  他如炼狱之中最凶残的魔，用凝着血肉的齿，将天地间的一切生命之光噬咬殆尽！
  泪如星，血如雨，人如芥，心如绞！
  点滴温润倏然汇入脚下血泊，那裹在寒气中不住战栗的女子，面上□□在雪帘之外的肌肤竟同那雪帘一般惨白，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爬满红丝的眸不可置信般死死盯着那个已然与凶兽无异的男子。声声嘶吼如一把把锋利的刃，那般精准地刺入心头，罹魂刻骨，痛彻心扉。
  “冰辰，快停手！”
  凄然决绝的呼唤转瞬被沥天嘶吼盖过，那个飞蛾投火般不顾一切朝着嗜血凶魔飞掠而去的白影，未及触碰那笼在浓重黑气之中的单薄身躯，便被无形巨力轰然击退，生生撞断身后数人合抱的巨大冰柱方才堪堪停下，欲起身时顿觉周身剧痛无比，一身精血翻腾乱涌，喷薄而出的殷红血雾在雪帘衣襟之上染出大片可怖猩红，望之触目惊心。
  阴风冽冽，血色汹汹，她拼尽全力张开双眸，却觉眼前凄戾景象愈发暗淡，仿佛整个世间都要弃她而去；
  哀嚎阵阵，厉吼声声，她不顾一切探出玉臂，却发现距他竟是这般遥远，仿佛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企及！
  她第一次觉得身畔的冰是那般凄冷，冷彻魂魄，凄寒透骨；她第一次觉得，手中的箜篌竟是那么狰狞，甚至胜过那已如凶魔无异的男子。
  “叮咚——”清泪碎落之音起处，七色华光婀娜流转，以碎玉箜篌为中心，簇着窈窕落寞的倩影翩跹浮起，映得满地冰屑斑驳灵动。
  她玉指优然屈伸，指间青芒跃动，一双眸，却这般哀怨决然地凝着那个凶戾狰狞的暗影，仿佛错过一分一毫，都是此生无法饶恕的罪愆；
  她周身仙尘涌动，恍如九霄天女，睥睨凡尘，那身躯，却这般无助地裹在光辉之中孤独摇曳，恍如骤雨疾风中最无力的蒲草。
  她战栗，她彷徨，她啜泣，她不甘，如有可能，她愿燃尽生命之火，为他照亮幽幽心路，只求那个孑然身影不再孤单落寞，凶戾迷茫；
  她静默，她留恋，她怨愤，她决然，如有可能，她愿穷尽毕生修为，为他除去重重心魔，只求那个孤苦男子不再忧伤失意，哀恸惆怅！
  仙尘曼妙，光焰熊熊，渐欲淹没犀玉炎冰眸中熠熠精芒，满蕴祖师无上真法的法诀完成之时，她忽然觉得一颗心空荡荡的，华光熠熠的爱、恨两弦贯穿心脉，竟似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如有可能，如有可能……我便不是祖师选定的继任圣女了吧……”
  在声声震天嘶吼之前，她的话语显得那般轻柔孱弱，微不足道，也许只有自己才会听到吧，点滴温润倏然泻出明眸之时，她忽然这般想着。师恩似海，宿命如山，自己终究是躲不开，逃不掉的吧，望着那个依旧只顾肆意屠戮的嗜血暗影，她掩在华光雪帘之后轻轻，轻轻地苦笑一下。
  “五律·通天！”
  妙音裂石，华光万丈，浩然光幕转瞬驱散笼在玉榭之中凶戾凄凉的阴风，把那神情凄然的女子，嘶吼冲杀的凶兽和一众无助圣卫巫师尽数吞没之后，更是带着荡涤天地，净化红尘般的澎湃从偌大玉榭之内豁然喷薄而出，湮没悠悠碎雪直上九霄，去势之疾，仿佛幽幽天幕也为之战栗。
  星河黯淡，碧落无光！
  恍若世间光明尽数汇聚一处，那光焰之浓，将方圆百里映得几如白昼一般。
  飞雪惊惶，天地战栗！
  恍若擎天之柱豁然降临尘世，那光柱之高，仿佛能透过天幕直入虚空轮回。
  与那不可一世的威势颇不相称，惊天光柱甫一涌现又猝然消逝，恍若寂夜之中转瞬而逝的流火，这般桀骜辉煌，却又如斯瞬息短暂，匆匆照亮尘世片刻，便又归于永恒落寞的虚无，空留一世惊艳，满心叹惋。
  那个匍匐在幽暗玉榭之中无力喘息的女子，暗淡双眸紧紧盯着空幽穹顶上光幕消失的地方，握着淡蓝箜篌的玉手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激动，竟那般剧烈地颤抖着。
  翩跹雪帘散去之后，现出的是那张倾城绝世却惨白如霜雪的容颜，泪光点点，倏然冲淡腮边残血，映着幽幽烛火无助摇曳。那个额角青筋微现，神情哀恸不已的女子，竟不顾仪容气度和一众生死未卜的圣卫巫师，拼尽全力朝那个单薄身影消散之处，一分一分，艰难地挪动。
  神宫静默，飞雪无言，悠悠往事历历涌现；冰玉阴冷，血色凄然，咫尺之距远似天边。
  她娇躯战栗，动作艰难，恍若暮春之中最无助的残雪；她樱唇泣血，神色决然，竟似带着至死不渝的执愿！
  “噫……”
  那个神色稍微释然的女子恬然晕厥之时，一个兀自立在虚空之中冷眼注视的暗影似也轻微战栗一下，深邃空灵的叹息从四面黑暗中同时响起，于静默天地间久久回荡。一个颇为精致的残缺剑柄于掌间倏然滑落，末端十分微小却那般桀骜的“巨门”二字沐着如水星月妖异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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