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勒尼安之影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那翰打了个哆嗦便转身回屋里。
  而在这一头，诺罗敦站在洛纳躺倒的身侧，正用鞋底来回滚着一颗小石子。“你已经半天没说过话了，在想什么？”
  洛纳望着漆黑的天空，好像思考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开口：“难怪你急着回那不勒斯，我在想……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埃尔德林殿下。”
  诺罗敦并没有对这个听上去有些不太友好又突然严肃起来的称谓产生任何质疑，也许是他的身份本该对得起这个头衔，又也许是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一步，他的确需要重新在新的队伍面前树立他的威信。他只是认真地回答：
  “我为我先前的隐瞒抱歉，但是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是第一个从我口中得知整件事实情的人。”
  “介于我的身份？”洛纳把头歪向他一侧问。
  “没错。”诺罗敦干脆地答到。话落，他看到洛纳闭眼笑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因为信任。”他又一脸认真地补充道。
  洛纳没有回答，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仿佛要把全身所有的污浊都滤得一干二净。半晌，她重新睁开双眼：“你现在有多少人手？”
  “三个校尉级的军官，两个负责陆兵，一个负责水兵，所有重新集结的兵种加起来总共有七八十个可以调用的人手。”
  “还远远不够啊……”洛纳喃喃道。“单是西西里岛一个首府，驻守的士兵就有上百号人，更别说现在戒备森严的那不勒斯。如果再加上整个‘游侠’号的能力，也很难有完全的胜算。”
  “罗杰现在的手下大多都是跟他一起来的诺曼人，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还很差劲。”诺罗敦信誓旦旦，“那不勒斯的雨季漫长，所以地下修建了大量的暗渠供于雨季排水，通道几乎贯通整个城镇。在之前暗中集结旧部的过程中，我们早就悄悄摸清了地下暗渠的走向，罗杰几次追击都扑了空。为此，他甚至在那不勒斯几个重要的下水口都安插了卫兵。”
  “罗杰小时候一定没打过田鼠。”洛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不明所以的诺罗敦愣了一下。“田鼠窝永远打不完，堵了一个还会有新的。”
  诺罗敦张大了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笑了出来，又突然假装生气地沉着脸：“好，你说我们是老鼠。”
  “哈哈哈哈……”洛纳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起来，反倒是诺罗敦认真地看着她躺在地上笑得抽搐了半天。似乎在犹豫什么似的，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张开嘴：“……以后，你想去哪？”
  “咳咳……你说什么以后？”洛纳清清嗓子回过神来，对他的话不明所以。
  “我是说，等这一切都结束了。”诺罗敦很没把握地说着，甚至语气都有些飘虚。“如果我们都还安然活着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过……”洛纳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如实说。“也许回西西里，也许继续像这样飘在海上……说实话我对总督的位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弗雷德克家族终究是没有资格再成为西西里的领主的，总会有合适的人接手她……不过看在‘游侠’号的威望，我觉得坎普会愿意暂时接下这档子事儿……”
  洛纳碎碎念的后半段话诺罗敦并没有认真听进去，他突然打断了洛纳的话问道：“你没有想过留在那不勒斯？”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呃……”诺罗敦极其不自然地抓了抓头皮，又重重地扯了一把头发。“如果我们成功了，如果我还是那不勒斯的王储，你愿意和我一起留在那不勒斯么？”
  诺罗敦的话说得不响，却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洛纳耳朵里。洛纳当然一下子明白了诺罗敦的意思。只不过话被噎在喉咙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洛纳支支吾吾蹦出了一个字，把诺罗敦紧张得够呛。
  洛纳又深吸了一口气，诺罗敦并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自己，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说出口。
  “我——”当洛纳再次张开口时，突然一阵闷雷从山头后隆隆响起，紧接着远处哗啦啦的落雨声便开始朝这里蔓延过来。“——下雨了？！”
  诺罗敦朝山头望了一眼，刚才那一轮朦胧的月亮早已被乌云挡在了后面。他只是顿了那么一会儿，再转过头时，洛纳早已经一股脑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朝庄园处跑去，越来越远的背影最终被隔绝在了雨幕之后。诺罗敦仰起头朝哗啦啦的雨哀嚎了一声，似乎从未发觉老天爷为会如此捉弄自己。
  山那头的雷炸了一个又一个，诺罗敦加紧了步子跑回屋里时已经淋湿了半个身体。
  “今儿的雷怎么这么突然，明明都入秋了，搞得还跟夏天似的。”闻声而来的那翰裹着外袍哆哆嗦嗦关上了大门，把最后一丝寒气挡在了屋外。“没冻着吧殿下？”
  诺罗敦摇摇头，接过了那翰递来的干毛巾。他抬头望了一眼正在跑上二楼的洛纳，正好对上洛纳也回头望了他一眼。对方的脚步似乎略微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为了他停下。
  然而就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大雨夜里，罗杰暗中派了大量的人地毯式搜索了以那不勒斯皇宫为中心的数个下水口，不仅炸掉了四个主要出入口，更俘获了几个远在数里之外值班的下士。洛纳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第二天起床后的上午，第一反应去找诺罗敦的洛纳跑遍了整个庄园都找不到他，这才从几个留守的人那里听说：“他一早就带了一队人骑马赶去那不勒斯了。”
  “什么？！他居然自己走了？！走多久了？”洛纳惊愕地道。
  “是殿下吩咐的所有人不要提前告诉您，这会儿估计他们都快到了，昨晚被抓的那几个下士听说今天就要被当街处绞刑，就在离港口不远的那个刑场。”
  “他带着人去……难道又想劫场？”虽然对诺罗敦没有及时叫上自己的做法有些怨气，但一想到他可能会去做的事，洛纳默默攥紧了拳头，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对方面露苦色，语气也异常地不安。“我们募集起来的每一个旧部都是立过生死状的兄弟手足，这次几名下士在突袭中被俘，这对殿下来说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虽然这件事异常危险，但我想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为什么会这么巧合……为什么他刚回那不勒斯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洛纳本意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悲愤，但话刚出口她就脸色一变，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不会这么简单。会不会是陷阱……是罗杰故意引他出现的！”
  “这！这怎么可能？！”对方吓得脸色一白。
  “我见过罗杰，这个人杀戮成性，所到之处横尸遍地，怎么可能会为了这几个人特地留活口就为了大张旗鼓在白天处绞刑。”洛纳咬牙切齿地道。“诺罗敦说过那不勒斯的地下水系统很复杂，罗杰在夜里这么精准地俘获相隔数里之外的基点，这怎么可能？”
  “其实我也想过，那个基点的目标非常小，而且除了用于监视城里动向之外几乎不做其他用处，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那个年轻人眼睛瞪得老大，接下来一句话，他降低了声音几乎是用唇语讲了出来：“您的意思是我们里面有……奸细……？”
  “你能猜到可能会是谁么？”洛纳试探地问。
  “不……我完全想不到会是谁！”对方猛烈地摇着头。“现在留守在庄园的人只有总人数的一半不到，几乎所有能参与战斗的人都和殿下一起离开了。万一真有那个人，万一现在正和殿下一同前往那不勒斯……那！”
  “不！”洛纳打断了他的话，仿佛又想到了其中什么道理一样。“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连我这个不熟悉那不勒斯地形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诺罗敦一定也能想得到……明知是这样的原因他还一定要去，莫非……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面前的年轻人一下子没读懂洛纳的自言自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洛纳一把抓住了衣袖。“请给我找一匹马！我要追上他们！”
  “啊……马在屋后，后面就有……”年轻人话还没说完，洛纳就飞似的朝屋后奔了过去。也只不过数十秒，随着一声嘶鸣，急促的马蹄声便朝着那不勒斯城镇的方向急速而去。
  留守在庄园的年轻人想了很久也依旧没有真正懂洛纳所说的“故意”是什么意思，然而也只有洛纳才能依稀想明白，诺罗敦之所以故意没有惊动她而一早就带人离开庄园，并非只是单纯不想让洛纳参与这次劫场的行动。而是他早就判断出了这次显而易见的突袭是奸细告密，罗杰故意诱他上钩的手段。罗杰的目标永远只有埃尔德林家族的人，旁人他并不感兴趣。事到如今，也只有由诺罗敦亲自前去现身，支开庄园所有可疑的奸细，才能让之后醒来的洛纳猜出真相之后平安逃脱。
  这半年以来的熟悉和默契，让洛纳瞬间便明白了诺罗敦不告而别的用意。
  “混蛋，放着你一个人去送死，就算我真的猜出来你在想什么，又真能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逃走么……到底是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洛纳高高扬起马鞭划破空气，疾风如荆棘一样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三十一章 惨痛的真相
  第三十一章
  洛纳对那不勒斯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如果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刑场的话，或许洛纳根本没有把握自己一个人能找到正确的路。
  但此行的目的地的确就是刑场，那儿距离港口不到一公里，附近便是最热闹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