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勒尼安之影

他们……”托马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们当靶子么？”坎普挑着眉梢转过头来，看着托马斯迟钝了几秒后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障眼法！我这就去准备……我得挑个机灵点的去送信才行！”
  “不用太机灵……”坎普再次幽幽地回答道。“反正信也送不到伙计手里……”
  几天后的清晨，西西里的街头在一阵杂乱的扑腾声中开始了一天的运作。马勒巴异常兴奋，因为他的士兵刚刚从一只被打落的信鸽脚环里发现了足以让他激动得跳脚的消息。——“诺罗敦提前回西西里交货，注意接应。”
  “接应……我们是该好好准备，好好接应他们……”马勒巴自言自语道。
  之后的几天里，西西里的人们疑惑地发现西西里岛无端陷入了全城警戒的状态。港口、城门，士兵一个个把关着进出的行人，似乎真有一种不让任何人溜掉的架势。更有甚者，在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几艘由那不勒斯专程支援而来的三桅帆船悄悄停在了港口外各个航道处，仿佛守株待兔一般等待着什么。
  只不过，三天……五天……一周过去，整个岛上被马勒巴带头搜了个底朝天，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总督大人，我们是不是被骗了……”第十天后，精疲力尽的士兵终于忍不住朝马勒巴透露出了一丝抱怨。
  “不可能啊……”马勒巴拿下看了半天的望远镜，视线外依然空空如也。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那不勒斯，一搜从君士坦丁堡驶来的货船终于卸完了一整船的东方丝绸和香料。此时船长正冲着接货商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由于运输途中不小心砸坏了一只箱子，散落出来的香料粉洒得船上到处都是。
  “可惜了这一箱子货！”接货商伸手搓了搓他的鹰勾鼻。“这一箱子损失你得还我，不然咱们的生意从此结束！”
  “赔赔赔！我肯定赔……可看在这一路辛苦的份上就少赔点儿吧……”
  “这我管不着，我要的是我订的货……”
  正在船长和接货商讨价还价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船上的伙计以及几个从君士坦丁堡顺路一起来的乘客正忙着把自己的行李搬下船。这些来往两地的货船偶尔也会接一些顺路的客人来收取一部分路费，这是大家都默认的外快。
  船头，一个裹着头巾的东方女人把襁褓中的孩子塞进身边一个男人的怀里。“把孩子抱好了，我们该下船了。”男人看似淡定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姿势却无比别扭。一旁的妇女笑着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兴许这是那位不合格的父亲的第一个孩子……
  然而就在这对“夫妇”下船通过了港口检查之后，紧接着便跟上了另一个提着行李的女人，她手里沉重的包裹把她压得颤颤巍巍。不过看到抱着孩子的那对夫妇朝她走来时，她还是不禁露出了微笑：“谢谢一路你们照顾我的孩子，我们也该走了……”
  “大婶你客气了……”裹着头巾的女人灿烂一笑，从男人怀中抱回那个婴儿，一脸不舍地亲了他一口才把他塞回他亲生母亲的怀中。之后，他俩便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中。
  “第二次了。”诺罗敦摘下伪装成东方人的头巾。“我们除了伪装成夫妻就没有其他更可行的方法了吗？”
  “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洛纳白了他一眼。“只不过一路上别人都以为我们是，那就顺理成章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挺喜欢替那大婶照顾孩子的么……”
  “我才……嘘——！！！”诺罗敦还没来得及跟她拌嘴，突然一把拉住洛纳把她拽进角落。刚才再晚一步，他们就要和街边巡视过来的士兵撞个正着了。
  “我说……那不勒斯还有多少人能一眼认得出你吗？”等待士兵走远后许久，洛纳突然问了一句。
  “说不好。”诺罗敦如实答。“不过他们多半只是认识出现在盛装仪式上的我罢了，现在这样……”他冲洛纳摇摇头。
  洛纳深有体会地笑了笑。
  “最危险的地点最安全。”诺罗敦再次伸出头去看了看街角四周。“走，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2）
  诺罗敦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最初被诺罗敦敲晕了脑袋然后又被“抢走”地图的那翰上校。在地图被诺罗敦夺走之后，罗杰罢免了他的官职把他直接关进了监狱。不过现在他是安全的，有人从监狱悄悄地把他接出来安排到了郊外的一处别墅里，他在那里得知了诺罗敦事先安排的一切。
  “我知道我终究会等到你回来……”在诺罗敦带着洛纳出现在那里时，那翰有些激动地红了眼。
  “那翰上校……”诺罗敦一直对当初敲晕他一事满怀歉意，不过看他现在恢复的样子，他突然放心不少。“你的伤好些了吧……”
  “已经好多啦……”那翰笑笑。“我早已经不是什么上校了，不过这样反而轻松自在！”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当时来不及和你说明就直接这么做了……好在现在一切顺利。”诺罗敦庆幸道，转而又向洛纳做了解释：“这附近住的都是原先忠于埃尔德林家族的军士，那不勒斯沦陷之后我们被迫撤到了这里，一边在暗中整合旧部，另一边也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自从我听说了那份地图的存在之后，我们就谋划了那次夺取计划，之后再由监狱的熟人暗中把人接出来。”
  “我可惊呆了！”那翰摊开手。“原先在皇宫中的熟人一个接一个因为各种原因被罗杰逐出去，到头来却全在这遇到了，可真有你们的！”
  诺罗敦冷冷地笑了一声：“这都是几位老师的主意。罗杰自以为这下彻底清理完门户了，却没料到这一切本来就都是我们的计划。”
  洛纳怔怔地看了一圈四周，显然对诺罗敦安排的这一切始料未及。而那翰似乎对她并没有芥蒂，早就听说诺罗敦离开那不勒斯时劫走了一个西西里囚犯，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两人同时回到那不勒斯，那翰便同样接纳了她。
  “来吧，让我听听你们在外面那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那翰笑着转身把他们接进屋子。
  “我不在的时候罗杰有什么新的动向吗？”诺罗敦刚踏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新的消息。
  “西西里马上要并入那不勒斯帝国了，就在下月圣诞节前后。”
  那翰的话还没说完，洛纳突然震了一下。“你说什么？！”
  “就是这样。”那翰不明白洛纳为什么突然跳脚，只是继续用他所知道的信息阐述了出来。“就在不久后的新年，罗杰会坐着他的豪华游船亲自去给西西里剪彩。你知道吗？那艘船就是当年那不勒斯皇家舰队的‘国王万岁’号，那可是整个那不勒斯最威风的一搜战舰啊……”
  那翰滔滔不绝地给诺罗敦比划着，洛纳的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玛勒巴终究还是把西西里拱手送给了别人，那个本该由弗雷德克家族继续管理下去的国度，那个洛纳称之为家的地方，即将要变成一个陌生的附属岛屿。
  洛纳并没有注意到诺罗敦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和那翰说了好一会儿话。那翰的表情从惊讶转变到恍然大悟，最后再次落到洛纳身上。
  “弗雷德克小姐，我对您父亲的事表示遗憾……他是个很好的人。”那翰脱下毡帽，向洛纳微微行了个礼。
  洛纳被他的举动惊得回过神来。“您认识他？”
  “是的。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原来是关系很好的友国，我曾数次见过总督弗雷德克先生。”那翰解释道。“我想，我应该也见过你，在你还小的时候。”
  那翰的话确实像一剂镇定剂打在了洛纳的软肋上，让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年龄和父亲相仿的人在一个恍惚间就被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谢谢……这是我这些年里第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有关父亲的消息。”
  “能在这再次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那翰欣慰地笑了起来。“我想你们一定带来了很多有关西西里的消息，我们对那儿的情报可是少的可怜呢……”
  “那是当然，我们绝不会让罗杰得逞的。”诺罗敦说。“无论是我们，还是西西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在这个隐藏在郊外最荒无人烟的别墅中，洛纳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平时傻愣愣的北方佬的地位和力量。在诺罗敦回来的消息传出不到两个小时，附近的旧部便全都赶了过来。这些昔日的校尉，如今隐姓埋名的普通人，在分析情报做出决策的能力上还是依旧从容犀利。
  而洛纳终于明白，当日她一度以为因为无路可走而莽撞行事的这位王族后裔，身后有着如此强大的决策者在一路支持着。所有的冒险、隐藏，一切看似鲁莽却周密的行动，使她不禁对这个突然看不透的年轻人畏惧了起来。
  第三十章 庄园雨夜
  郊外的夜无比静谧，从亚平宁山脉后渐渐升起的一轮朦胧的月亮所洒下的银色光芒，将那几栋小型别墅的轮廓勾勒出冰冷的颜色。从刚才起便一直站在二楼窗口的那翰此时正瞥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出了别墅大门，直到逛到不远处的那片草地才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原本被月光扯得老长的两条影子突然短了一条。那翰意识到他们其中一人突然躺倒在了空旷的草地上，好像夏夜里在田野间看星星的孩子。他早就认出了那两个年轻的身影，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