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勒尼安之影

“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
  听到这里，洛纳悬着的心终于暗暗放松下来。她看似很不经意地把刚才被坎普推掉的手背到身后，脑中记起了刚才那个帮他们突破重围的独臂海盗。“原来他就是大布，看来你们契约的进展顺利。”
  “不，‘独眼’图克拒绝了我们的邀请。那家伙混迹于来去东方的货船上，整天沉溺在骚婆娘的怀里，早忘了自己原来是谁。”坎普道。“我们从南方调用了两艘改造成货船的三桅帆船，虽然之前没用来开过战，但设备都是齐全的。”
  说话间，托马斯从舵手旁走过来，“我们去哪？船长。”
  “鸥岛。”坎普想了想，“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赤蛇’号来消息了吗？”
  “没有，图加利要是会主动联系我们就怪了……”
  就在他们说话时，洛纳顺着坎普刚才的话再次朝那两艘船望去，而那些原本不值一提的船体疤痕却显得格外刺目——那些攻击过的痕迹本不该出现在货船上。“你们遇到了袭击？”她试着问。
  “是啊，拜弗雷德克所赐。”托马斯挑了下眉转过头来。“算是给我们试水了，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两艘船有多大能耐……不过好在全身而退，至少来得及救你们。”
  洛纳一个激灵，“玛勒巴又有新的动向？”
  “你在那不勒斯这么多天都还不知道？西西里马上要归属那不勒斯政权了，玛勒巴这回是彻底把西西里给卖了。”托马斯啐了口唾沫。坎普斜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嫌他话多。
  “什么时候？！”
  托马斯闭嘴看看坎普，后者淡淡地说了句：“新年第一天。”
  “新年……”洛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不是半个月之后……？”
  “的确，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坎普回头望了一眼被他们逐渐甩在身后的追兵们。“这将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寒风把洛纳吹出了一阵寒颤，她这意识到原来地中海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冬季节。往年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了吧……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几乎快要想不起来那些本属于它的温情。
  诺罗敦被人从马背上拖了下来，然后那些人扶他进了一间巷子深处的酒馆——那是“铁钩”大布的地盘。期间有人替他包扎了被箭刺穿的伤口，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栽倒在床上，脑子里嗡嗡地回闪着之前的片段。
  那翰上校，居然成了背叛者。诺罗敦的悔恨和悲痛涌上心头，他愤愤地握紧了拳头锤了记自己的脑袋，把脑门震得隆隆响。在这之后，他拦住了第一个推门进房间的人，问出了他现在仍然惦记的问题：“洛纳他们还好么？”
  “顺利逃脱，不过我们还没有取得联系。”那个伙计说。“坎普总是有办法找到我们，在这之前你得在这先避一阵子。”
  “我的人一定还在到处找我。”诺罗敦道，“我得联系上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大布踏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而入。“听着北方佬，你现在在我的地盘，没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
  诺罗敦闭上了嘴。无论此时他想反驳什么，首先出于受人帮助后的歉意及谢意，他对大布微微欠身表达了内心的感谢。
  “罗杰当场处死了那些来不及撤退的伙计，我们损失惨重。”大布把原本握在手里的长刀丢在一旁的桌子上，半凝固的血迹星星点点地粘在刀刃上。“包括一部分你的人。”
  诺罗敦的心底猛地震颤了一下，如同又被挨了一刀。“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会被自己人背叛。”
  大布默默地瞧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他的忏悔。
  “我们不能在这空等，坎普那只狡猾的老狐狸之前已经放够了我鸽子。”大布啐了一口，“坎普跟我提起过你们回那不勒斯是为了一幅画，跟我说说那是怎么回事。”
  诺罗敦如实简述了他们之前的经历。虽然他不知道是否能完全信任大布，但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候多些人来知道这件事似乎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了。
  “……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我们就来了那不勒斯，本想在画像后的秘密被罗杰知道前找到它，但真相来得太迟，现在似乎没这个必要了。”诺罗敦想到了最初从那翰上校手里抢到的那张地图。“父亲企图保护的地图就是为了守护地图中指引的藏在君士坦丁堡的契约，两幅画是对应的，君士坦丁堡的画下藏着契约，那不勒斯的画背后一定就是皇宫里最初保存着那份地图的地方，没想到我们绕回了原点。”
  “这么说，你们找到契约的事罗杰已经知道了。”大布说。
  “没错……那翰知道这一切！”诺罗敦重重地锤了记桌子，关节被磕得生疼。“罗杰一定会派人去追那份契约，那是统治第勒尼安海域的最大砝码！”
  诺罗敦担忧这件事再次让洛纳陷入危险的境地，面对追兵他们现在如何？契约是否安好？他藏在这儿什么都不得而知。
  “很好很好……”大布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把揉烂的纸，扯开了摊在诺罗敦面前不远处的桌子上。“看来这份契约是真的了。”
  诺罗敦只扫了一眼就惊得蹿了起来。“怎么在你这？”
  “要不是我和罗杰还有笔帐要好好算算，我才不会因为这张破纸就答应加入坎普的队伍。”大布不屑地把契约丢给诺罗敦。“在码头和坎普分开之前他把东西塞给我，让我交给你。我原来不清楚这到底有什么渊源，不过刚才你已经全部解释过了。总而言之，它对我没有利用价值，召集旧部的事我不想操心。”
  诺罗敦将那份契约攥进手里。“让我去传信给我的庄园，我在王宫里还有几个眼线，联系上所有可以帮助我们的人，好让他们做好接下来的任何准备。”
  “现在我们躲不过满大街的追兵。”大布的口气毋庸置疑。
  “我可以。”诺罗敦道。“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王宫的构造了。我们到不了王宫最深处，但足够进入他的外围。”
  大布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终究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我的人可以跟你一起去，但他们只负责和你一起进去，之后概不负责。”
  诺罗敦已经充分了解了这帮海盗们的处事原则——对他们而言永远不会给你吃免费的午餐。“我会指给你们王宫里仓库的位置，那里的东西足够让你们弥补之前的所有损失。”
  “听上去稳赚不陪。”大布满意地点点头。
  “来吧。”诺罗敦无奈地说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用这种方式去那个地方。”
  就在白天激战过后的平静，以及黑夜的笼罩下，那晚诺罗敦再次顺利潜入了皇宫内殿。书房里那幅蒙灰的《出埃及记》背后，空荡荡的暗柜铁铮铮地揭露着诺罗敦先前的猜测—这儿便是最先发现老国王爱德蒙藏匿地图的地方，也是诺罗敦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守护着的东西。
  诺罗敦伸手抚摸着那个漆黑的暗柜，粗糙的灰渍黏上他的手指，幽暗的烛光映在他的瞳孔中，很多画面浮现开来。
  现在距离他上一次离开那不勒斯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多，这期间他为了找寻地图的秘密而结识了来自西西里的洛纳，经历了海岛被囚禁之后的逃亡、海盗坎普的突袭，又在西西里对抗了来自傀儡王马勒巴的追捕，最后踏上了前往君士坦丁堡找寻契约的旅程。诺罗敦经历了许多他这辈子本不该遇到的事—他在幼时以为自己会继承衣钵称为下一代国王，又在那不勒斯沦陷时以为自己会死在入侵者的刀下，甚至在这之后他以为自己会在平民中孤老终身，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带着复仇的信念再次回到这里。
  “我会夺回这里，以及所以属于我的东西。”诺罗敦盖上了空荡荡的暗柜，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三十三章 意外之喜
  坎普回到鸥岛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儿了，那两艘改造过的货船需要重新整修才能变回真正的战船。在此期间，洛纳除了给坎普打打下手之外，剩下的时间便是窝在酒馆附近听听从西西里来的船员是否带来了新的消息。坎普偶尔会在一旁有意无意地偷听，不过大多时候他只不过想看看洛纳。
  “有什么可看的，她又不会跑！”托马斯在一旁啐了一口混着酒味儿的唾沫星子。坎普一脸嫌弃地瞥了眼托马斯，一点儿也不想理会。
  抵达鸥岛的第四天傍晚，大布托人给坎普捎来了话。那不勒斯港口的士兵增员，他们已经成功在港口安插了自己人。“噢对了。”捎话的人发现自己漏了一句又转身补充道：“大布特地嘱咐说这不关他的事，不保证可靠度。”
  坎普还没从懵怔中反应过来，本来想多问一句，一旁的洛纳喃喃道：“知道啦，港口安插的是诺罗敦的人。”
  显而易见的，大布还不信任诺罗敦，尤其是见证了那翰上校反水之后。所以诺罗敦安排的事他只负责传达，不想掺和进去。
  “你怎么看那不勒斯那些依旧愿意为他所用的人？”坎普半信半疑地撇过头问洛纳。
  “那不勒斯御前的老官基本上在罗杰上任之后都铲除干净了，依旧留任的只不过是些没有官衔的士兵罢了。”洛纳两手交叉抱胸，往来时的方向转身退回去。“罗杰就算留用他们也绝不会在未来提拔他们一官半职，与其一辈子当个炮灰还不如靠诺罗敦拼一把，输了也更坏不到哪去，但万一成功了他们可就都是一等一的功臣。”
  “有理有据。”坎普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朝洛纳离开的方向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