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勒尼安之影

“不过不牢固的利益关系很容易松散的呐！”
  “可不是么？”洛纳伸了个懒腰。“不过留个心眼，有总比没有的好。”
  一旁追上来的坎普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走，带你去看看那两艘改造完的船。”
  天边的夕阳几乎快要落到地平线了，橙红色的光晕笼罩在海面上，深秋的海风开始越发的凉。洛纳伸手裹紧了衣服，跟着坎普穿过嘈杂的街巷一路走到了岛另一头，托马斯正带着一群人在那儿试水。洛纳看到那两艘商船已经统一更换了更结实的桅杆，两侧排水孔也已经被改造成了伸缩的弹药孔。他们正在测试弹药管的瞄准精准度——炮弹巨大的冲击力砸进浅滩，溅起的浪花和泥沙被扬得老高。
  “嘿！站远点儿，小心被炸成肉饼。”托马斯站在船舷上笑着招呼他们。
  “得了，瞧你那高兴样儿，肯定进展得不错。”坎普三两步从软梯攀上甲板，洛纳紧随其后。
  托马斯把望远镜递给坎普，示意他望向远处。这时另一艘船正朝海面上打了一发炮弹，一条优美的弧度在镜中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落入海里。
  “漂亮极了！”坎普称赞道。“真是两个好孩子。”
  “该给他俩起个名字。”托马斯的双眼泛光。
  “你给修的船，你自己起。”坎普道。
  这下托马斯又高兴了，他使劲搓了搓手，又抚摸了一把那些刚换上的崭新的桅杆，把他仅有的词汇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仿佛一个正在绞尽脑汁给刚出生的儿子想名字的父亲。
  “‘秃鹰’托马斯，当然叫秃鹰号喽？”洛纳想起了坎普最初叫他的绰号，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喜感，不禁笑了起来。“这样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称呼他为‘秃鹰号的托马斯’了。”
  托马斯认真地思考了下，居然破天荒得没有扬言要过来揍她。“我想起来曾经我们去亚平宁山的时候见过的一种攻击性很强的大鸟，坎普，你告诉过我那叫什么来着？”
  坎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猎隼。”
  “对！就是那种鸟。”托马斯一掌拍在船舷上，一锤定音。“就叫‘猎隼’号，就这么定了！行么头儿？”
  “那你今后就是猎隼的船长了，托马斯。”坎普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归你管。”
  “得嘞！”托马斯神气十足地站上甲板最前方的高台，象征性地朝四周望了一圈，然后这个新上任的船长满意地露出了笑脸。
  洛纳随手抓过坎普手里的望远镜，镜头的最远方夕阳刚刚落下海平线。昏黄的天际有一小块黑影正缓缓朝这儿移动过来，影子的面积随着时间渐渐被拉长。
  那是一片船帆，随着它的靠近，洛纳逐渐看到一道猩红的蛇纹图案缠绕在飘忽不定的黑帆上。
  “赤蛇号！”洛纳惊呼。
  坎普朝她喊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似乎是看到图加利那老家伙的船正朝这儿开过来。
  “等等，它的后面还跟了一艘船……”透过望远镜的洛纳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是那不勒斯的船！他们好像有麻烦！”
  正说着，坎普一把抢过了望远镜，在赤蛇号的后方，一艘悬挂着那不勒斯白帆的船正步步紧逼地跟着它，看样子，赤蛇号像是在奋力甩开它的样子。
  “‘赤蛇’上有人在打旗语——他们在呼救！”托马斯惊呼道。
  “上船！上船！”坎普喊了起来。“上去看看他们出了什么事，别让那不勒斯那帮猪猡登上鸥岛！”
  话音刚落，托马斯就立即进入了警戒状态，他带着“猎隼”号上的伙计迅速收锚调整方向。坎普转身从两艘船甲板之间架着的木板上跳到另一艘刚改造完的船上，抓过船舵跟上已经出发的“猎隼”号的步伐。洛纳来不及跟上坎普，她依旧在“猎隼”的甲板上，观察着两边的情况。
  “赤蛇”号没有转向，它径直朝原本的方向开了过来。坎普远远瞧了一眼托马斯，便互相心照不宣地将两艘船的中间空出距离扩大，好让赤蛇号可以开进两艘船中间的空隙里，然后好把那不勒斯的那艘追击船拦在外面。
  图加利船长站在甲板上焦虑地望着那两艘尚不知敌友的陌生船只，他根本没有认出对面两艘船是坎普的。只不过他们在海上逃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看到救星而且瞧着对方有意要帮自己，他便满心欢喜地想过去谢一下对方船长。结果便看到了坎普——正在对面船上扬着脑袋瞧着自己。
  “别来无恙，老家伙。”坎普很夸张地冲它做了一个脱帽礼的动作，虽然他根本没有帽子。
  “行了行了，坎普。”图加利总算露出了点轻松的表情。“赶紧帮我解决一下后面那片臭膏药，今天算我欠你的。”
  “我可记住你的承诺了。”坎普道。几秒的交汇之后，“赤蛇”号从两船之间顺利穿过，坎普和托马斯同时将船头靠拢，让那个本可以让一条船通过的通道缩小到两船之间最低的安全距离，然后正面迎上了那不勒斯的追击船。
  “二对一，今天可算赚大发了！”托马斯隔着船兴奋地喊着。
  洛纳一直攀在“猎隼”号的船舷上四处观望着，这会儿那不勒斯的追击船离他们大概只有一海里不到的距离了。洛纳挺直了腰板再三确认了半天，终于看清船身上刻的名字了——竟然是“圣缇亚”号。它的船长，正是那个从那不勒斯出发追了他们一路，又在西西里岛和玛勒巴的纠葛中打过几次照面的拉罗森中尉。
  “呸！”坎普啐了一口。他想起之前在西西里的地下监狱里自己曾经挨过拉罗森中尉一记拳头，顿时一阵火从胸膛里烧了起来。“自己找上门儿来了，今天非得弄死他。”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劣势，对面“圣缇亚”号放慢速度停止了追击。然而已经晚了，坎普和托马斯重新调整船舵，呈一个三角形朝它压了过来，堵住了“圣缇亚”号两边可以转头的方向。
  拉罗森站在哨台上焦灼地望着目前的局势，现在他们已经被两艘船牢牢地堵在中间，两边炮台都转向了他们，黑洞洞的炮管盯着他。他知道，一旦真的打起来，不管结局如何，夹在中间的“圣缇亚”号绝对不是这群海盗的对手。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拉罗森想。“嘿！今天就当误会，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作……作为补偿，我可以赔给你们金子，并且绝对不再来找你们麻烦！”
  “神气十足的那个猪猡中尉哪儿去啦？”托马斯吁了一声“怎么像个被欺负的小屁孩一样。”
  拉罗森一愣，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有认出托马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军衔的。
  “认不出托马斯没关系，那我呢。”坎普低沉沙哑的声线划破昏暗的暮色。拉罗森一个机灵，这个嗓音他记得。
  “坎普·契尔斯……是你们！”拉罗森惊呼起来。“诺罗敦也在这？！”说完这句话随即他就后悔了。本来痛恨海盗的他离开西西里之后一路上除了到处找诺罗敦之外就经常打击单只的海盗船，“赤蛇”号算是倒霉到家了才会正巧撞到他的枪口上。他自己指挥着“圣缇亚”号追了他们一路，并没有带上足够的人，现在反而被自己真正要找的人反包围了。
  “他不在，别看了。”这边洛纳也躲上“猎隼”号甲板的木箱上看起了热闹。
  拉罗森同样认出了洛纳的声音，他更加不信他们的话，诺罗敦怎么可能没和他们在一起？只不过，他又能怎么办呢。
  “怎么样，自己跳下海还是我把你轰下去？”坎普问。
  不管哪样都不是拉罗森愿意的下场。“有……有话好商量……”他替自己开脱着。“大不了，我今天就当没看见你们……”
  坎普没接话，径直走过去大手一挥引爆了一管炮，轰得一声炸在拉罗森十步之外的侧舷上，“圣缇亚”的侧面围栏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巨大的炮轰声在寂静的海面上尤为突兀。拉罗森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船上的士兵想轰一个回去，被他连滚带爬地抢过去阻止了——他可不想来一场对轰，最后自己被夹在中间炸成碎片。
  “坎普，留着这艘船，我们好用它开回那不勒斯！”洛纳在对面喊起来。
  “好主意。”坎普略微想了想便赞许地点点头。“给后面‘赤蛇’号传个信号，叫他们过来帮忙一起收船。”
  “这……这可是皇家战舰啊！你们怎么说抢就抢！”拉罗森急了。
  “要船还是要命？”另一边的托马斯伸手覆在炮管上，这次目标正对着拉罗森本人。
  拉罗森瞬间就怂了。“这可怎么办好……上帝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我是迫不得已才被他们劫持的，以后罗杰陛下问起来你们可谁都不许多嘴……”
  船上的士兵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接他的话。
  就这样，两边船上的伙计和随后兴高采烈赶来的“赤蛇”号的伙计们全都闹哄哄地把绳索甩到“圣缇亚”号上，一个接一个地攀上了他们的船。一船的那不勒斯士兵起先还反抗了一下，最终败在了压倒性的人数上，一个个被压制成了俘虏。
  图加利心有余悸地走到坎普身侧，算是好心好意地跟他道了声谢。虽然先前和他有那么些或多或少的不愉快，但总算今天这条命算是坎普给拉回来的。
  “我们从西西里方向来的。”图加利主动说道。“和你们在君士坦丁堡告别之后我们按照你的建议，先一路向西，看看西西里附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