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

    
    第七十八章夜宴（六）
    听水榭中的空气仿佛蓦然从中塌陷了一般，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造成的奇异感觉，眼前幻梦般的画面……真的是月中仙子降临人间了么？
    袅袅落于水面的白衣女子，摇荡着那双异乎寻常的长袖，合着婉转的女音与悱恻的乐曲，就那样轻盈的在开满莲花的水面舞动了起来，远远的，还不是特别能看得清面目，只那绝美的身姿与轮廓，已可令人屏息静气，失魂荡魄了。
    只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怕是世间最顶尖的轻功高手，也只能在水面轻点即过，而不是源源不绝的舞动，永不沉没吧……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长眉、妙目、纤臂、腰肢，颦蹙、流转、轻摇、曲折，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令在场众人俱如饮佳酿般，醉得无法自抑，只能呆呆的望着那水中女神，踏着渐渐加快的节奏，越舞越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涤鹿已浑然忘却了身遭的一切，全身心的沉浸在了自己的舞蹈之中。一个高抬腿的辣立，尔后是急速的转身背袖，将另一侧的长袖先左后右的投掷到了半空……
    这是被誉为“大青衣”的母亲，生前教导自己水袖功夫时，着重强调的“反衬劲”吧……欲东先西……你可知道，女儿已经身在无人知晓水袖的时代了么……你可知道，女儿也已不在那“人间”了么……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720度的急转，顺势曼妙的一个下蹲，美目盼兮的高举手臂，恰恰的收住那漫天落下的长袖，便如无数**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的，牵着一缕缕的沉香未绝……
    不恨么？秀娘那朵便在自己眼前消散的香魂，呵斥着这样一个只论强权毫无公理的世道，而那遥不可知的未来的道路，于眼前，还只是一片黑暗呢，如何不恨？只是未敢轻言，无力抗争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跨、膝、脚次第用力，肩、肘、腕先跟后随，排浪叠袖腾空绽放，行云流水一般，耀花众人爱慕的眼，也挥出了几月来淤积在心的全部郁愤……
    月里那永恒孤寂的嫦娥，莫非真的便是自己么？曾经的亲人、朋友，还有挚爱的父亲……你们都好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甩、掸、拨、勾、挑、抖、扬、撑……这何止是一场舞蹈，这是她的脉搏，是她的心跳，是她的呼吸，是她生命的节奏，是她眼角情不自禁滑落的那颗泪滴……既已到得这乱世，便要拼尽全身的气力吧，挣扎向上着，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有，保护……想要保护的那些……人。
    背后的锦索再次绷紧了，借着那提拉之力，轻飘飘的几次轻点，又一次状若飞天的曼妙，涤鹿便由水中刻意搭建的暗岛之上来到了听水榭前的空地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娇嫩的女音重复响起，只此次再不是那美人的独舞了，空地四周，还有席间，俱都站满了穿着同款舞衣的女娘们，个个手持方形的灯笼，合着音乐，哼唱着同一首歌曲，翩翩起舞着。
    席间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头先会有那么多持灯的引路之人了，原来这舞蹈竟是跳到了宾客之间来，端是令人耳目一新，又着实意外呢。
    略略打量一下，倒也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少女，若搁在平时，怕早已有人按耐不住的，扯将下来手脚齐施，亵玩不已了吧，只今夜，不远处那轮明月实在太过耀眼，众人再顾不得眼前的这些萤火，只定定的拿眼向外张望了去：好不容易近些了，终于可以将那绝色的舞娘看个清清楚楚吧……
    “唉……”
    一片急喘之声响起，是痴迷的目光应和之下，心满意足的叹息：那玉雪的肌肤、勾魂摄魄的大眼、挺立俏皮的瑶鼻，略微嫌厚却又散发出奇异诱惑的双唇，衬着白色的舞衣，闪亮的冠饰，还有那新奇而艳丽无匹的妆容，着实美的惊心动魄，无法言语呢。
    “……大王，有那么美么？瞧你都看呆了去……”
    黑暗中，如姬带着真假不定的醋意，借故撒娇的向安厘王靠了过去，只是还未触及大王的袍服呢，便被两双冷冰冰的眼惊得缩了回来，魏安厘从被人打扰的不豫中清醒了过来，发现出声的是自己宠惯了的小妾，终是收敛了情绪，呵呵一笑了事，便又接着目不转睛的向那舞娘看去了。只另一双，却是带着疑惑与告诫在她身周盘旋了好一阵，方才消失……
    片刻间，冷汗便已狠狠的冒过了一回，再不敢轻举妄动的如意只能悄悄的于手中捏紧了酒匜，耐心的等待着机会的来临。不觉间将眼波向不远处陪坐的那位贵公子看去，那俊朗的人儿，虽不至于如席间大多数人那样目瞪口呆，涎水直流，可也着实露出惊艳不已的愣怔神色来，眼眸深沉似海，满带着欣赏的笑意。
    如意垂下双眼，不行于色的重回席上端坐着，只那嫉妒的微酸已是不折不扣的开始于胸中翻涌不停了。
    “……千里共婵娟……”
    第二遍的吟唱已然到了末尾，分散于席间的持灯少女们开始向空地上汇聚而去，团团的列出花朵般的阵形。中心花蕊之处，当是那高挑的绝代舞娘，她的动作已是越来越缓慢了，到得音乐结束，开始缓缓消散的时候，保持着手依长袖半遮面的姿态，向上首的方向嫣然的一个回眸，就此定了下来……
    身侧的少女们，连着听水榭四周回廊上站着的那些，不约而同的蹲下了身子，同时的松开了双手，片刻的功夫，那些闪着柔美光芒的方灯笼，有的在夜风中冉冉升起，有的则是于水波中飘摇而下，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一眼望去，天上地下湖中，俱是星星点点的斑斓，忽闪忽闪的……这一场美不胜收的灯火，终为那天人之舞刻画出了最完美的结局……
    喘息还未平复，涤鹿悄然打量着厅内众人的反应。正在次第恢复掌灯的席间，只能见隐约的人头攒动，看上去为数不少的样子，可这样冷飕飕的局面却出乎了她的想象……不够震撼么？不够美妙么？怎的没有半点的喝彩与掌声？
    疑惑瞬间等到了解答，突然“梆”的一声巨响，是上首的安厘王一掌击在几案之上，随后长身而起，大喝了一声：
    “好”
    接着便是各式各样，各种口音的叫好声与击打之声响彻了天际，紧拥在各自主人身后的各色随从们也开始受命打赏，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秦使向大人，赏淼淼姑娘三百钱……”
    “赵，郭纵大人赏淼淼姑娘一千钱……”“宋郡郡守……”
    还有那欢喜不尽的贵眷，顺手摘下了鬓间的绢花饰物，向众舞娘投掷了过来，引得少女们好一阵的嬉闹哄抢。
    场面顿时有些不受控制的热闹起来，还未待此间主人，那贵公子魏无忌做出点什么反应，安厘王已是不管不顾的大踏步走到了厅内，向那月光下的美人行去……
    这一场曼妙之极的舞蹈，早将他的色心勾的痕痒不已了，一想到那样绝美的容颜，那条随风可折的纤腰，那雪白细腻的凝脂……这样柔若无骨的身躯，到得塌间，又该是何等**蚀骨的滋味？下腹已是不由自主的一阵滚烫与紧绷，恨不得立刻便能如愿以偿，携了这美人共赴**。
    行走之间，**已被双腿摩擦的立时肿大了起来，火上烹油一般，将那索要的欲望顷刻间膨胀到了极致，好在今日的袍服着实宽大，倒是不虞出丑，只势在必得的心，却又更加坚定了一些……哼，就算是他的姬妾又如何，这魏国上下，又有什么是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靠的更近一些了，那美人略显慌乱的愣怔模样更激起了一丝征服的快感，伸出手，便要向那纤腰搂去……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当口，一条电射的人影从那堆乐工之中扑了出来，同一时刻，上首的银发美女发出了一声厉喝：
    “好胆……蟒山，边去……”
    话音未落，人便已鬼魅的出现在了魏安厘的身侧，及地的长发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灵蛇般缠向安厘王的腰际，将他轻轻的往后抛送了去，而泛着幽光的长长指甲，则向那条高大的人影迎面招呼着……
    骊黎的脸阴沉的可怕，从此人散出气机开始，她便已知道了，这还是上次于正阳殿里击退过的那名刺客，只上回自己还信誓旦旦的与小安厘保证此人已亡，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居然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而且仍是死心不改的想要谋刺而来……
    一时间，被人藐视的狂怒，信口失言的尴尬，将这偌大岁数的老妖婆激得七窍生烟，怒不可抑，竟是一改习惯，喝退了弟子，要亲自出手，将此人击毙方才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