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王阳明

第71章


因此,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来自外界,岂能躲避?只要能加强自身修养,外来的毁誉算得了什么?”
  在一篇《答友人?丙戌》的文章中,王阳明淋漓尽致地发挥道:面对外来评价,尤其是毁谤时,非但不要动怒心,而且还要把它当成是磨炼强大内心的机遇。平时感觉不会被毁誉所动的人,在此时能不为所动,那才是真本领。即使现在要动心,也要强烈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在情绪最激烈时控制住,一切都好说。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定力,那后果可就难以想象。世上有无数人,听到对自己的赞誉,马上手舞足蹈。听到对自己的毁谤时,马上就气冲斗牛。这种闻誉则喜,闻毁而怒或是戚戚然的人,是不是像个被人控制的木偶?而外在的评价就是它的主人。主人要他笑,他就笑;要他怒,他就怒。可能要跳也可,要他爬也可;要他死,甚至都可能实现。
  一个被外物所控制的人,他的自我在哪里呢?
  不要被外来的毁谤所击倒,因为这不值得,也说明你太脆弱了。王阳明心学是一门要人自信的学问,自信自己,就不会受到外来毁谤的侵蚀。而做到自信,必须时刻光明你的良知,让它拥有道德和智慧。
  对付恶人和一些恶行,终极的解决方案无非如此。
  不要操心
  王阳明对人生有别致的看法,他的弟子问他:“那些伟大人物能做出惊天动地大事业,是不是预先都有计划啊?”
  王阳明回答:“怎么可能有计划。他们的良知光明,守株待兔而已。事情来了就做,事情不来也不去找事,不过是随感而应罢了。”
  也就是说,王阳明相信人生是多变的,没有人可以预料下一步将发生什么。“操心”的事,是愚蠢的人干的。你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冯友兰对那些经常“操心”人提出告诫说:“你最好不要操心。你的根本错误就在于找个道理打量计算着去走。若是打量计算着去走,就调和也不对,不调和也不对,无论怎样都不对;你不打量计算着去走,就全对了。人自然会走对的路,原不需你操心打量的。遇事他便当下随感而应,这随感而应,通常是对的。要于此外求对,是没有的。”
  不要操心,并不是指你真的什么事都不干。王阳明评价孔子时说:“孔子气魄大,只要是帝王的事业,他都能从心上一一加以体会。例如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枝叶,也只是从根本上用培养的功夫,因此枝繁叶茂,并不是从枝叶上用功去培养根本。学者向孔子学习,若不在心上用功,只匆匆忙忙地学那气魄。如此,只是将功夫做颠倒了。”
  由此可见,我们最应该在根上操心,也就是光明良知,而光明良知的一个主要途径就是去事上磨炼。
  有弟子向王阳明抱怨说:“平时无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修为很好,心境也不错,总想着遇到一件事后就能把它处理得很好。可一遇到事情就不同了,心乱导致手忙脚乱,什么事都做不成。”
  王阳明说告诉他:“这是因为你只知道静养,而没有在实际事情上用‘克己’的功夫。只知道静养,就会养成好静的毛病,这样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心态就会乱,事情就会处理不好。所以呢,人必须通过做事来磨炼自己的心志,磨砺自己的心境,这样面临事情时心才不会乱,处理事情才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才能做到‘静时心也定,动时心也定’。”
  我们之所以在平时端坐如圣人,说起话也头头是道,是因为我们未遇事时,情绪始终处在平静状态。但一遇事来时,情绪就会发生波动,在这个时候,如果你能控制住情绪,让它恢复到你平时无事的状态,就能把事做好。王阳明要人到事上磨炼内心,实际上就是让每个人的内心都成为一块冰,而不是湖水。湖水在未受外物冲击时是平静的,可一受外物冲击就会起涟漪,而冰则不会。
  王阳明告诉他的弟子们:平时无事时有多么从容的风度都是扯淡。人真正的风度应该是遇到变故遭遇屈辱时,在这个时候,平时愤怒时到此能不愤怒,惊慌失措者到此能不惊慌失措,始是能有得力处,亦便是用力处。
  不要操心你的人生,但要操心你的良知。这就是王阳明心学,它高屋建瓴,直指终极密码。
  获得幸福的方法:不要和外物对立
  所谓幸福,就是长久的快乐。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获取幸福的方法很多,我们都耳熟能详。比如保持乐观的心态,要懂得知足,有追求幸福的决心并付诸实践。
  理论上,这些方法不错,可真实践起来却很难。仅以知足为例,世上没有几人可以做到知足,甚至连这个意识都没有。和很多哲学一样,王阳明心学的终极目标也是让人获得幸福,不过它的方法却是釜底抽薪的。
  《传习录》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就是王阳明心学对获取幸福的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
  王阳明的弟子薛侃有一天在花园中除草时,大概是疲惫不堪,所以哀叹道:“为什么天地之间,善难培养,恶难铲除?”
  王阳明当时就在花园中赏花,听到薛侃的叹息,发现说教的机会已到,接口道:“你就没培养善,也没有铲除恶。”
  薛侃莫名其妙,因为他劳碌了大半天,铲除了很多棵草,而且他经常浇灌花朵,这怎么能说是没有培养善,没有铲除恶呢?
  王阳明发现了薛侃的疑惑,却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转到另外一个问题上去了:“你呀,如此看待善恶,因为从形体上着眼,错误在所难免。”
  薛侃这回如坠云里雾里,更不知王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王阳明马上解释说:“天生万物和花园里有花又有草一样。哪里有善恶之别?你想赏花,花就是善的,草就是恶的。可如有一天,你要在门前搞个草坪,草又是善的,草里的花就肯定被你当成恶的了。这种‘善恶’都是由你的私意产生,所以就是错误的。”
  薛侃吃惊地问:“这不就是无善无恶了吗?”
  王阳明正色道:“天下任何事物本来就没有善恶,它所以有善恶全是你强加给它的。我问你,黄金是善还是恶?”
  薛侃搓着手兴奋地说:“黄金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善的。”
  王阳明问:“这要看黄金在什么地方。它在你手上,肯定是善的,可如果它在你胃里呢?”
  薛侃摇头道:“那这就是恶的了。”
  王阳明又问:“粪便是善的还是恶的?”
  薛侃肯定地回答:“那玩意儿肯定是恶的。”
  王阳明笑了:“粪便可以让庄稼生长,在老农心中,它就是善的。所以说,天下的万事万物哪里有善恶之分?都是人强行加到它上面的。同样是一座大山,旅游的人就认为它是善的,有急事要翻越它的人就会认为是恶的。同样一个人,在朋友心中是善的,而到了他的敌人心中,他就是十恶不赦的。”
  薛侃思考了一会儿,说:“老师您的这种观点听上去很有趣,可没有实用性啊,这种观点能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吗?”
  王阳明说:“当然有用,它能让你获得幸福。”
  薛侃请教。
  王阳明就解释说:“人为什么会常常感到不幸福?表面看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总受到束缚,精神也不能自主,我们受到了客观条件的种种限制。实际上,我们之所以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是因为我们和外物产生了对立。我们所以和外物产生对立,是因为我们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外物,于是,就有了是非好恶之情。当我们对外物有了是非好恶之情,就是给外物贴上是非善恶的标签。一旦你给它们贴上标签,它们就有了生命,反过来干扰你。也就是说,我们被客观条件所限制,全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
  薛侃茫然。
  王阳明就举例子说:“比如你刚才对野草发出的感叹,你就是给它贴上了‘恶’的标签,对于‘恶’的东西,人人都会动气,一动气,心情就受到干扰,你心情不好,还谈什么幸福!不仅仅是被你评价为‘恶’的事物会对你产生干扰,就是被你评价为‘善’的事物也会对你产生干扰。比如被你评价为‘善’的黄金,表面上看是你喜欢它,你拥有它,实际上,当你喜欢上它时,它已经控制了你,时刻干扰你。它在你手里,你就过度兴奋,可当它遗失时,你必然过度地忧伤,你已经成了它的木偶和奴隶,你如果被这样一个‘善’的东西所左右,失去自主力,也是没有幸福可言的。”
  或许有人会问,如果我们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善恶之分,那岂不成了不必奋斗就可衣食无忧的和尚?薛侃就问王阳明:“您说的无善无恶和佛家的无善无恶有什么区别吗?”
  王阳明严肃地说道:“当然有区别。佛教把‘无善无恶’看得太重,总拿出来讲,而且他说完‘无善无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比如他说粪便没有善恶,哪怕床边就有一堆,他也不扫除。而我们心学说‘无善无恶’,是不要刻意为善,更不可刻意为恶。”
  薛侃好像有所领悟,点头说:“既然草不是恶的,那么,我就不拔除了。”
  王阳明吸了口气,说:“我才说完这是和尚的意思,你怎么就来实践了?如果草有妨碍,你就应该把它除掉。”
  薛侃被王阳明弄得晕头转向说:“这样不就是在有意为善、有意为恶了吗?”
  王阳明说:“我说不刻意为善去恶,并非说全无‘好恶’,如果全无好恶,没有是非之心,那连和尚都不如,你就会成为一个麻木不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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