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宇文邕捏着那封信，上面的小纂，字意他都清楚明白！
    原来那个小女子一直在骗他，骗他把心交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骗他说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秘密，她却理直气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怒不可遏的把信撕成粉碎。不明白，她千里迢迢而来，却连一次挽留都不剩下！
    他把殿宇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碎。唯剩下那方木盒，没能下的去手。
    哪怕胳膊被花瓶划的鲜血直流，痛却是从心里涌往了全身。
    内侍宫女跪了一地，都哆哆嗦嗦不知犯了什么过错。
    他的自控力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几个。此刻，若不是无穷尽的疼痛感提醒了他，这片苍穹不知会暗到何时。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麻木着。就连宫女颤颤巍巍的给他包扎伤口，都未见他眼皮眨一下。
    众朝臣苦等他不来也乱了套。宇文宪跟长孙览对视一眼，打算去后宫看一看，被六普茹坚叫住：“殿下跟小宗伯神色葱郁，莫非这殿上晚政跟天殇女有关？”
    宇文宪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她给你的，不跟你道别亦是怕伤怀！”六普茹坚仔细看了两遍内容，不过只字片语，六普茹坚却愣怔了半日。
    最终，跟他们一起去了宣政殿。
    等他们赶到，宇文邕已经换好龙袍革履霸道的走出来，只是这脸色阴冷可怖另人不寒而栗。
    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上，“臣，宇文宪……”“臣，长孙览……”“臣，六普茹坚……参见皇上！”
    宇文邕俯瞰他们三个一眼，冷冷一笑，“好，真好……朕不传召你们就都来了！负荆请罪吗？！”
    这一声吼使得底下三个又齐刷刷的把手抬的更高，遮住脸上的惧色。一个跟着一个的开口：“回禀皇上，带郑姑娘回来是臣的职责，臣没能保护她，请皇上降罪！”六普茹坚先行一盘托出。
    “启禀皇上，在此事上柱国并没有错。人是臣弟所救，更是臣弟所放！其中关节，请治臣弟不能相告之罪！”宇文宪说的更加诚恳。
    “皇上，微臣当真不知您心中是否还记得郑紫落，人来的突然，皇上病的突然，走的更是突然！她来时心坚如磐石，走时亦是决绝不能转。我们三人自作主张，请皇上惩处！”
    宇文邕悲凉的笑笑，还得多谢他们三个帮他理顺了思路。“哈哈……是啊，你们都没错。你们帮她是好心，瞒朕也是好意。那些所谓的难言之隐不过是怕朕听了伤心。哈哈……好臣子，好女子……朕还能说什么？”
    他默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开口：“……上朝！”
    龙椅之上，宇文俯瞰群臣，手边却再无有人给予他信心。
    回忆当年跟罔玄论命势，他信心满满的说他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
    就这么一次，就疑惑了一次……
    宇文邕把龙椅上的宝珠握的铮铮作响，星眉紧蹙，丹凤眼凌厉之势，雄赳赳震慑着整个殿宇。
    “朕今日颁召，拆佛寺，驱道童！朕要我大周不再有佛道二教妖言惑众，占我国土！”
    所有臣子都看出他今日不对，还以为是一时冲动。“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武官也就罢了，尤其是文官，哪一家没有一两尊佛像菩萨，金箔塑身或者泥雕，而时运不济必定要找道士算上一卦，包括皇上也是如此为之。
    此时连自诩最懂他的长孙览也跪在地上求他三思。
    没错，他是意气用事了，但如果连大周的皇帝都会为此一句痛心疾首，他的百姓又当如何？
    “此事朕非做不可！那些人每天只会沽名钓誉，使众生心生猜忌。要它何用？你们留它何用？！”他看着曾经跟他一样昏沉的臣子们仍然执迷不悟的跪着，真的更恨他们也更恨自己。
    是他们害的自己失去了小落，是他们让他饱受了一年的内心挣扎，是他们，都是他们！……
    “好！后日朕不上朝，所有的臣子跟朕去大国寺。朕倒要看看你们深信的佛道，究竟有何颜面立于朕的面前！”
    宇文宪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心里也是着急的很。一日虽急了些，但以他大冢宰的身份，还是找到了不少有名高僧和游道。
    第二日，大国寺的朝拜大院迎来当今天子及众位大臣。满院的佛众，面对满朝国举亦是没了底气。整个大国寺被将士围的水泄不通。
    宇文邕在龙椅上下来，玄金袍曳地，其凌威足以震撼天下。“你们都是我大周的高僧，你们先说说，你们为什么求佛？”
    为首的圆通大师开口：“为了修身积德，不与世俗圆通，教化世人弃恶从善！”宇文邕邪魅笑道：“可有一人感念？”
    圆通双手合十，口中还念诵经文，慢慢开口：“老衲所收弟子不下千百。”
    宇文邕召了几个他的小弟子到坐前问道：“朕！现在不希望看见和尚，如果赏你们田产美眷你们可愿还俗？”
    他们头回看见天子凌威，犹犹豫豫不敢回答。
    “朕要听实话！”那几个赶紧跪下异口同声“愿意愿意愿意……”宇文邕身后站立的大臣都被他们逗笑了，小和尚见识浅薄自然会是如此。
    宇文邕不屑的笑了笑，又找了几个年长的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出家呢？”
    有的说是因为家里遭难无力存活，只能如此。有的说从小是孤儿就被扔在了寺院，有人说因为看破红尘，想寻求一处清净。
    宇文邕转身看着大臣们的反应问后面的和尚，“如果，朕给你们如花美眷，给你们富贵人生。你们可愿还俗？想好了……君无戏言，但机会……只有一次！”
    他们急忙跪下，又是异口同声的，“愿意愿意……”大臣们面面相觑都垂下了头，连一边好奇的宇文宪，也若有所思的听着。
    他仍走下去，坐在蒲团之上跟那几位自命不凡的高僧对禅。
    “大师，你们说佛能普渡众生。如今，我们的众生因活不下去才拜在佛的门下，他可有半点提示？”
    圆通早已惭愧的抬不起头，旁边的慧明大师立即接口：“人生来生老病死不可挡也，俗道污秽不堪，各种罪孽深重。佛曰：信者，行其善道便可高登极乐。”
    宇文邕听罢觉得甚是好笑，问道：“大师现在可曾出去化过缘？”
    高僧们都不开口，宇文邕道：“乱世纷争，朕的大周缺少保卫国家的儿郎，可这院子里有多少是半路出家？
    他们不去为自己的妻儿守护家园，偏偏在此举着木鱼，大念慈悲！
    你这寺庙气派恢宏，佛像之上金光闪闪，有多少是出自你那慈悲之下的穷苦百姓？！基本上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商贾权贵。
    朕的百姓活着无钱给他们塑金身，死去你的如来又能用什么理由让他们快乐？”
    最远处的无岸大师开口：“阿弥陀佛，皇上十二年未曾亲政，岂知自周先祖起就崇仰我佛如来，使百姓悔改，并安抚那些堕落的心。”
    宇文邕直视着他，微微带笑。“朕自六岁就跟父皇学习兵法诗书，之后又跟随皇兄学习治国安民。朕，总是身先士卒，事必躬亲。
    有人说朕是个物极必反的傀儡皇帝，有人说朕是掌天大舵的紫薇天星。不管如何，朕从未停歇为百姓打算，朕教他们耕种劳作，教他们保家卫国。
    可是你看看台下，他们大多是迫于生活无奈才出家为僧，利用我百姓的求佛之心，碌碌无为，也足以衣食无缺！这就是你所谓的悔改？“
    宇文邕看周围得安静，继续说道：”朕曾看见许多和尚杀人害命，看见丈夫出家引来家破人亡。
    朕倒要问问你们，朕该不该让你们这些迫害百姓的萎靡之音继续延续？若敌人打来，你们愿不愿意束手就擒？还是等着你们的佛祖去感化那些手拿刀剑要你们性命的人？”
    所有的大师都不在开口，低头沉思。宇文邕站起身，在那些和尚面徘徊着说：“朕生平最讨厌懦夫，所以即使朕被人□□十二载依旧亲手把那人送上黄泉，因为朕不甘心。
    让你们委屈在此，你们会甘心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佛祖会保佑这样的你吗？
    在朕这里，只要你肯拼搏。田产美眷便唾手可得，朕会带领你们一起复兴。你们可愿意？”
    子炫高僧终于问话：“皇上，老衲知道您曾经也相信佛祖，如此逆天而行，您不怕百年归天难登极乐吗？”
    宇文邕抬眼看了看天空，神色有些黯然。回头，依旧看着他们的眼睛，说道：“就算日后下十八层地狱，朕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