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35 折尽相思雪


宇文宪即令各属官员操办此事,满朝文武都忙的热火朝天。只有宇文邕召见,才能闲下来喝上两盅。
    “皇兄,臣弟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可若罔玄说的是真的,这后果你真的不悔吗?臣弟只怕做了件错事。”
    对于此事,宇文宪看得很清楚。张宾当时犹犹豫豫也是生恐一句说错,满盘皆输,不料正好掉入皇上所布陷阱当中。
    宇文邕淡淡的说:“若真是天命,又岂是人力所能更改,倒不如坦然面对。最近方知你看事是最透的,又岂会不知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
    宇文宪小酌口酒,苦笑道:“走着看罢……”
    早在张宾离开长安之前,宇文宪还悄悄向他询问过是否如罔玄之言,可有什么虚瞒。
    张宾只道:“宇文邕不倒,大周便无人能侵。”
    六普茹坚已经递了三次辞官书,宇文邕偷摸的召见他。“你对她的情意朕都看到了,你既把她送了来,告诉朕,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普茹坚蔑笑道:“她若不想说的,微臣还能说什么。皇上逃避了一年,可曾想过她会彻底失去她?我不期望拥有,只盼她好生活着便好……”
    宇文邕正在为六普茹坚辞官的事犹豫,长孙览犹犹豫豫的过来觐见。
    他一直在盯北齐的动向。这种神态必然有事。
    “长孙爱卿你知道朕不喜欢人说假话,有什么话就讲!”长孙览唯唯诺诺的说:“兰陵王被齐帝……赐死了。”宇文邕紧撰独臂,厉声道:“继续说!”
    长孙览道:“紫落……不知去向!”
    宇文邕眼神虚晃,“高长恭,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丫头一向喜欢自作主张,不行,一定得找到她……”
    宇文邕让宇文宪辅助赟监国,亲身下齐国去找人。
    上一次到齐国是为了在高纬身边安排细作,阴错阳差送给了他一个红颜祸水。照理他应该非常高兴,可偏偏老天故意捉弄,让他在那条小路就遇到了眼光极好的小落。
    当初只觉她言语闪闪烁烁,不明所以,哪知那些小女儿情怀竟真让自己忍不住用心寻了去。
    此番故地重游,是初冬不再是冬尽时节。可仍然是时过境迁,再也不会有人站在那个路口立在风口看风景。
    大齐哀鸿遍野,荒原燃雪不见青稞,唯有凄凉,唯见凄凉。
    包括曾经美丽温馨的清水湾,白雪遥遥,给这里的荒废又添了一丝寂静。
    那座承载他们欢乐的断桥圣洁纯情,却不过只是一片雪白。不管他再怎么走,脚印都只是一个人的。
    郑家的篱笆院也盖了一层白衣,但也不难发现这里荒废之前曾被翻的毫无余地。
    村民能逃荒的都逃了,不能逃的都在这里沦为乞丐。这让他这个穿裘氅的皇帝反倒暖不起来。
    昔日热闹不已的兰陵王府如今也被封了起来,每个打这过的百姓都要唏嘘一声。
    来时听长孙览说起,余姚就在兰陵王府。兔死狗烹,他已经把苏煜的名字传到了很远,都不曾见过她们。想来再机灵的丫头也折在了里头。
    只是一年世隔,竟变成了这番惨象。
    宇文邕踏着大雪进山里上香,听说郑妃被逼出了家,跟斛律皇后在此做了伴儿。
    宇文邕走进佛堂,她正虔诚的静静跪着念佛号,真是与世隔绝了。“郑王妃真是逍遥啊。”
    她抬眼看了一眼宇文邕,“施主怎知贫尼?”宇文邕眉骨微冷道:“鄙人宇文邕,紫落的丈夫。”
    她轻蔑一笑,“人生须若菩提树,失得复去几轮回。施主果然回来了,却又不如离去。”
    宇文邕声音有些缓,“我是来接你们姐妹的,可惜……找不到她了。”
    郑如雪依旧垂着双目双手合十的跪着。“她若不见你,找到又能如何?不过浮华一世,不过路遥寒心,一冬又一冬……”
    宇文邕冷冷笑道:“说这种话是懦夫的表现,小落就从不会屈服,虽然她确实资质平平,却有君子之品行。抛却身份国界,我还是你的妹夫。跟我回周国吧,于公于私,周国都欢迎你!”
    郑妃道:“我跟着自己的命途不卑不亢,平静而来平静而去。她执意对错,高瞻远瞩,却遍体鳞伤,心身聚疲,依旧由不得自己。施主既有心,便往那有心的地方去吧。贫尼生如云烟,死也愿归于云烟……”
    宇文邕失望的看着她。“你妹妹平生最恨和尚,你却……”
    原还想问她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此看来也不必多问了。
    他心灰意冷的转身离开。迎面碰上斛律皇后,宇文邕给他吉首,斛律皇后还礼时多看了他一眼。
    宇文邕走了,斛律皇后悄声问郑妃,道:“妹妹,既然他是周朝皇帝为何不跟他去呢?”郑如雪眼泪潸然而下,打湿了青衣。
    “去周国,我该怎么面对曾经排斥的大周,又怎么面对妹妹跟女儿?我活着只是想亲眼看着高纬夫妇的下场,下到九泉才能告知夫君。在哪……又有什么区别?”
    宇文邕找了齐国所有他能想得地方,也看尽了大齐冬天下不尽的的大雪。
    唯有紫苏谷多了一座土墓,木碑上写,红雪遥遥,茫茫苍何终落春。碑名——云谣。只是碑名空了姓氏,倒让宇文邕上了心。
    可是遥遥望尽冰河,怎么会有人影。宇文邕神伤的大喊:“小落,朕已经知道你在朕心里的位置。更知道朕有多不该把你放在这里。朕回来了,朕知道错了!”
    可惜只有皑皑白雪,孤冷不知人意。
    “你出来见朕,朕在紫苏谷,你答应等朕的!你怎么这么狠心,连一次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朕,哪怕是一次!”
    宇文邕寒冷的手紧紧的握着,再怎么咆哮都被淹没在大雪里,他站在这里已经渺小到让他自卑。
    忽而想起她曾说的一句话【等你收复了大齐,若有机会,我定为你唱凯音!】
    “朕不相信你会不进大齐,朕会把大齐收入囊中。郑紫落,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你!”
    宇文邕离开大齐,这个地方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只是所有改革都刚刚实施,佛道二教的残风也不是一两日能扑的灭的,他想伐齐真的分身乏术。
    宇文邕因为齐国的奔波劳碌,回到大周就感了风寒,整了人憔悴的紧,却始终不肯自己闲着,后宫更是不常进了。
    宇文宪过来道安看他卧在软榻,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宇文邕喝了口药闷闷的问:“怎么了?”
    “臣弟是觉得很有意思。臣弟曾跟长孙私下讨论过杜欢会不会成为红颜祸水,看来她没这个资质。”
    宇文邕瞥他一眼……
    宇文宪继续道:“她在的时候皇上勤政爱民。她不在的时候,皇上惦记她,拼了命的勤政爱民。人人都说最毒妇人心,皇上这应该是……以毒攻毒,难言滋味?”
    宇文邕邹着眉头低声呵斥:“你最近是不是跟长孙览走的太近了?”
    宇文宪挑挑眉,“这皇兄就错怪臣弟了。他最近忙着满世界的给你找美人,腿跑瘸了,拄着拐棍不疼不痒的招摇过市。臣弟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就跟他断绝了关系。”
    宇文邕眉梢微扬,怔了怔……
    “皇兄别这么看着臣弟,臣弟已经命大街小巷贴满了通缉令,那画像还是臣弟亲自所画,相信很快就有成效。”
    宇文邕道:“你这……”
    “谁让她把我们大周皇帝的心给偷了,臣弟已经安排好了,让他们一定抓活的,到时皇兄崩跟她客气,先好好□□□□!”
    宇文邕真对他刮目相看,“五弟,你的口才……甚见长啊。”宇文宪讪讪笑笑,“哪里……比起皇兄论谈佛道,逊色之极!”
    宇文邕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啰嗦,但朕的事不准任何人插手,妄议!”话音刚落就又咳嗽了几声。宇文宪给他顺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皇兄啊,何必想这么多呢?”
    宇文邕立刻瞪了他一眼,“或是把你知道的说一说!”
    宇文宪轻轻咧嘴:“那皇兄还是好生养着吧,朝中之事自有微臣安排,万事放心!”宇文邕躺在软榻之上绷着脸冲他点点头。
    只是现在不论是身体,还是国事他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枕着臂膀回想这么多年的拼杀和荣辱。真正为自己活过的,其实就是那个夜晚;真正留心的便是西瑶春阁的那双水眸;
    那是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不受控制。头一次被人拒绝,头一次让人失望,更是头一次被误解。
    头一次□□裸的挨打,头一次被调戏。更是头一次让一个小女子的樱唇勾起了心疼,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内心的狂躁,逼着自己煎熬各种迁就……
    可惜他天生不喜表达,甚至一次次的牵扯和摆脱,结果竟成了这样……
    大雪消香,跟着宇文邕微瞌的剪影,娓娓落在青瓦之上。
    也许小落当初就是这么看着春去冬来,日月交替。
    只不过她给的惩罚,一向这么沉重和决绝。有她的日子,又不知会到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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