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45 生作夙愿


齐国的田野终于出土了金灿灿的庄稼,宇文邕摸着那麦穗,眉稍带笑,问道:“小落,你觉得可好?”
    下意识回头,哪里有人。
    只他孤心一人看着这片辽阔的金海直铺到了天际,物虽美,自己却似在此走丢了,孤单……
    邺城终于如她所愿恢复了祥和。前些日子,清水弯也修整好了,却独独不见她。
    现在回想起来,她作为杜欢陪在王座旁,竟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只是她如今受人辖制,怕是连晚霞都难见了。
    邺城步入正轨,宇文邕终于可以回归长安。没有她的齐国有什么意趣。
    听说皇上回归,皇后携众妃嫔前来迎君返朝,唯不见郑姬。皇后在地上跪着,不肯起来。
    宇文邕视若不见,径直走进宫宇。
    啊史那连影在大殿前跪了一个朝尽,都未见到皇上出来看她一眼。长孙览正跟宇文宪商量事情,刚出殿门,看见啊史那皇后跟代沫在底下,一跪一站。
    他们对视一眼,想着突厥威胁之事必定是传回了宫里。郑姬离宫皇上虽只字不提,但这两位心中都有数。所以对皇后此举也是心照不宣了。
    他们赶紧下去行礼。“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父王逼皇上交出城池,皇上定不甘心,势必会再战突厥。一面是夫君,一面是爹爹,本宫只能以此法使他消气。”
    长孙览眼中深意暗藏。“娘娘不用白费力气了,皇上为郑姬连命都可以不要,他若认定又岂会更改?”
    连影头垂的更低只字未语。长孙览话意说出自己先伤,只好领着代沫离去。
    “夫君,适才看你提及皇上神色大变,莫不是行军路上与皇上发生了口角?”代沫问。
    长孙览更加郁闷,“岂只是口角,到现在为夫才知紫落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藏了这么多年,竟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代沫脸上也有些难过,“到现在为妻也才知皇上在紫落心中的位置。皇上恼这乱世总是有原由的。”
    长孙览驻足,“恩?”
    而宇文宪还未走,自他们大婚,宇文宪作为五叔见过她凤冠霞帔掩面含笑。那时她眉眼如画上青燕般活泼晴朗。然这几次相遇就没见她笑过。
    他蹲下身,劝道:“皇后多虑了,将士们为了收复齐国损失过重,三军还要重新编制,休养生息,不会攻打突厥的。”
    连影终于肯抬眸,瞳孔水雾迷离。“真的吗?可那只是暂时的!”
    “皇上不见你,就是知你来此的意图。你父贪得无厌,当年的邙山之账还未清算,你父便敢犯皇上大忌。他若会妥协就不是隐忍十二年的帝王了!”
    连影更觉得害怕。“那该怎么办,我以为我嫁了个好丈夫,可他娶我只为了利益!为何他们还要在我面前相残?”
    宇文宪敛眉,颇感心疼。“你现在最好随遇而安,或者劝你父王把杜欢交出来。杜欢若能帮你求情,兴许此仗还有办法妥协。”
    连影生气的站起身,握拳,声音凄厉,“又是她!凭什么她就这么命好,我真后悔没在草原杀了她!”
    宇文宪叹了口气,“你不知。她不是命好,而是太舍得替皇上着想。此事换了郑姬定是袖手旁观,可能还会支持一番。若你能如此,定得他喜欢。”
    “她的趋炎附势我可学不来……”
    “不是趋炎附势而是审时度势。杜欢见识过人,只是不争小节罢了。她信皇上能使天下太平,才不顾一切的支持。况且她身份卑微还牵扯了另一档子事儿,相比之下你幸运太多。”
    连影实难平复心胸,“多谢大冢宰,你不仅是五叔,还是连影在整个大周唯一能相信的朋友。”
    宇文宪眼中倏然升腾了一丝涟漪。“若有需要皇后可以随时找本王。”
    宇文邕在他们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眼色略有迟疑,却悄无声息的回了。
    幸而紫落没把雪兰花带走,而是交给了李娥姿照看。听说她日日哭着找娘亲,李妃亦是操碎了心。
    此也算宇文邕唯一的安慰,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总归有她母亲的影子。这孩子亦是命苦,如此可爱,却不得亲人在身边。
    李妃跟儿子赟也因此沾了光。宇文赟虽已长大,但言语轻浮愚昧无知,一段策论听的宇文邕直邹眉。“你这见识,不配皇子的身份!娥姿,你太惯他了!”
    宇文邕把书本扔在地上,吓得少年立刻跪倒在地。“父皇恕罪,父皇恕罪!”李娥姿也跪在地上求他息怒。雪兰花也吓到了,轻轻给他梳了梳眉头,他脸色才好些。
    “你身为男儿竟没有一个女子有卓识,今后怎么给弟弟们做榜样,去给朕面壁三日。”本来是想拖个清闲,不过是她不在便无人能慰籍,更无人能明白。
    “罢了,这两日皇后忧愁,你多去看看她,这不嚣之子,朕给他找个好师父!”
    宇文邕乏累的走往兰苑,这若是换了郑紫落,即使她不会也会细细的听自己言论,然后一脸神往的把整本书早出来膜拜。可叹,这女子心思太重,耳根太软,才让杨坚钻了空子。
    楼宇旁的那颗树还扎着那枚素簪,此刻上头多了一绺墨发还故意用云锦挡着雨雪。
    他诧异,“这是郑姬系的?”
    “她说这是她欠皇上的。”后又补问:“皇上来此是遇到烦心事了,还是想郑姬了?”
    他眉峰微扬,拔出簪子略有诧异道:“烦心怎的?想她又怎的?”
    “夫人说,草掀碧浪,决策总有两面,顾虑太多实在无趣,到最后还不是从心而行对错自在皇上心中。就像那晚霞一般,你虽不曾发现,它却一直陪着你。”
    宇文邕眼潮暗涌,“若是是后者呢?”
    “郑姬说,那日你醉酒,李妃娘娘屈尊降贵跪在兰苑,祈求她这无心人去看看你。皇后天性活泼自由,有紫落所长无紫落之短,皇上从未向别人打开过心扉又岂知别人的好?”
    宇文邕坐在椅子上,拿手半遮面沉重的压了口粗气。嘴角上扬,却带着泪水的苦闷。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是她不要朕的。朕知道她吃了许多苦,知她心高气傲什么都想自己扛。知她心软才跟了杨坚,朕只剩成全,唯剩成全,最终朕还是败了。”
    秋辞抖了抖,“皇上错了,您出兵这数月,郑姬日日教宫中妃嫔如何服侍您,为您裁衣,为您祝祷,大雪天还站在廊上看着。更难得,她明知自己已捱不过冬天,皇上在时却瞒的死死的。宫中都传她狐媚祸主,恃宠而娇,若这般是狐媚,那女子可还有容者?”
    宇文邕默了默,淡问道:“她是如何离宫的?”
    “当时她已经下不了床,太医亦不给开药了。她就仰望着那扇木窗,嘴里含着好些人的名字,最后神志都有些不清了,那个冷夜,被一个黑衣大汉抱走了。”
    一月以后,宇文邕跟长孙览下棋,下得长孙览心惊胆战。这么久了,头一次约他竟是那人最不擅长的下棋,看他忘却尘嚣不言不语,鬼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赟儿和赞儿,朕想让你来教导他们。至于雪兰花……还是拜托代沫暂照顾着,朕没有心思管这些孩子,甚至这些孩子的母亲。”
    长孙览眼睁的老大。孩子感情都是给他生的。“微臣不能答应!”宇文邕瞥他一眼,继续下棋。
    “微臣不是不同意,只是现在筹备战事,皇上是否太辛苦了?皇上仅用四年已经做了历代帝王一辈子要做之事。还要打下去,到底是为了霸业还是突厥被俘的女子?”
    宇文邕仍然漫不经心的落子。“为了朕自己!”
    “那你的身体……?”
    “你输了!”长孙览一个愣神,皇上就吃了满盘。他站起身,“算了,朕还要去看看皇后,你回去陪代沫吧。”
    他起身,长孙览暗惊,他什么时候棋艺长进了这么多?
    他每次去练兵,啊史那连影就会跟着揪心一回,虽然皇上确实对她们好了不少,哪怕大多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她终于怀了孕,只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皇上答应等她分娩之后,再安排战事。
    只是她心中有事睡不安稳,宇文邕就时常宿在正阳宫。
    一次,正阳宫夜入了一个暗使,对宇文邕说道:“人已经安排妥当,随时恭候皇上!”
    “很好,你留首突厥,不要让人起疑。”
    当时被连影偷听到,受了大惊吓。当夜腹痛不止,八个月便生下了个孩子。宇文邕看见是女儿很高兴,自少嘴角总算又弯了。
    “影儿,你辛苦了。”连影双眼含泪,拽着他的衣袖。“求皇上准许连影回突厥,求父王放回郑姐姐。”
    “影儿,你父王不值得你如此待他,而且不甘郑紫落的事,你太多心了。”
    连影在床上摇摇头。“皇上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的心吗?我若能给皇上讨回公道,皇上能放过突厥吗?”
    “就算朕不举兵,你父王也不会安分。你对朕有情,所以朕不希望你插手此事。这孩子朕就给她取名——清都。你好好在宫里带她就是。”
    清都?清平还世,归朕都城!连影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知道什么是无法挽回了。
    守护了女儿三天,连夜出宫去找宇文宪。
    门侍来报时还吓了他一跳,她模样虚弱跪在地上。“大冢宰,我求你,把我送回突厥……”
    突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晚霞也同样美丽。郑紫落淡淡的笑笑。
    现在她出门身后永远跟着好几个勇士,见什么人,到什么地方,都被人死死盯着。
    不过除此之外,突厥可汗对她十分的好。反正早已习惯,大不了不去太远就是。她在马上头发飞扬洒然的很。
    一阵脖铃声响过,停在她身边。她蔑笑,头都未回。“姑娘,你这是在想杨坚呢?还是宇文邕?”她依旧含笑不语。
    “莫不是在想本王吧?”她终于肯回过头,来人是可汗。
    “自负盈亏,大汗千万不要存这种念头,当心死无葬身。”
    可汗嘲弄一笑,“本王是真对你上了心。这么孤傲的女子若是以前知你心性儿,又岂会便宜了他们。如今你已非完璧,他又不要你,也该择良木居之。”
    杨坚看见突厥可汗又来此了,赶紧摧马过来。“可汗错了,微臣帮你捍卫草原地位,你觉得臣希望盼他来此搅和?而可汗可以杀了微臣,霸占她,蔑视北方霸主,如此也可解心头之欲,岂不大块人心?”
    “呵呵,妙哉!我若是可汗定然随心所欲。奈何本姑娘就这孤鸾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汗不要打错了主意。”
    这俩人一唱一和颇另可汗不痛快,一扬鞭子摧马走了。
    杨坚斥责,“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还是留心点罢!”
    “好奇难敌私欲,既当我是诱食又怎会轻易下手。人活一世,生死一回。我却不知过了几回,还有什么可怕的?”转而又问:“今天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杨坚道:“还有什么比你棘手?倒是有个好事,你爹娘那里不必担心了。你若要走,时机已经成熟。愿不愿意跟着我,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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