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49 伤怀春


白梅签:
    我的手艺总算有些长进,这些小衣服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了。
    王府现在有些死气沉沉。王爷因为斛律氏一家灭门,整日愁云惨雾。几天了,无论高纬怎么对他,他都感觉不到痛意。
    也许是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已经在安排把我跟阿姐送往北周。若不是我们都有身孕,不易舟车劳顿,他必然现在就做了。
    能让他如此想的绝非好事。他嘱咐我把令牌收好。此令牌乃是昔年邙山之战胜你十万大军的骁勇之士。他道我不似冯小怜那般有心机,又无有身份地位,以此为礼,我便有了争位的筹码。
    你应该不想看到我挣什么名分,我没有做后的才智,有你的呵护便足矣。
    杨兄我真没办法,他非要陪着我,护我周全。
    且,现在我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帮我。他说他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可每当我闲下心来给孩子制衣或者看书,他总是看着我的神情痴痴的笑。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懂音律,他还像以前那样教我摆弄琴弦。以前你经常待的那个琴坊我又去了一趟,那把琵琶还在那里等我。
    每当给他弹琴,总会想起你的笑颜。他说你平时一丝不苟,笑容惨淡。看来你是把所有温柔都寄放我这了。
    有时我也纳闷,你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能文能武,又能弹琴之人?
    你身边是不是高手太多了,才会把这个放到我身边保护我?
    或许是最近因为恒伽受了刺激,身上很不好,又出现了孕吐的现象,意识有些眩晕。这孩子也受苦了……
    紫兰花签……
    这几日,我一世难忘!
    因恒伽所赠令牌,高纬要收查兰陵王府。就因为这些将士是当年邙山之战的主力,当年在你手下救过高纬。
    可笑,高纬竟把他们当成了耻辱!
    而冯小怜,我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我跟了你,另她愤恨。所以才一次次的刁难。
    王爷被调走,家里主事的就只有阿姐一人。
    高纬这一举措让阿姐突然早产,她一次次看着王爷痛哭,绝望,也跟着绝望崩溃。
    而那一刻我被看死在楼阁,王爷被调走回不来,我只能坐着什么都不做才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只是他们居然杀了稳婆,余姚跟杨坚都出去找了,许久不见回来。他们这架势哪是为了找令牌,分明就是冲我们姐妹来的。
    他们还想搜我的身,我拿银簪刺喉,他们才不敢僭越。我也很怕,但总归冯后不想让我这么轻易的死。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姐姐身边的胥儿向我来报,姐姐出了很多血,命在旦夕。我已经无法冷静,跟着她急匆匆的奔过去。
    “啊!”胥儿在那一刻把我绊倒。
    我听着腹儿跟着我再台阶滚落的声音。好痛好痛,我的孩子……她的痛传递在我体内一次次的提醒着我……
    身下一片温热,若非阿姐的叫声,我可能就这么倒在血污中。可我不能……
    泪水伴着我一点点爬向阿姐的内室。
    “啊……王爷……”阿姐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我又岂止是无能为力,啊邕,对不起……
    “阿姐……啊姐……”我虚弱的喊着。
    “啊郑……”
    杨坚跟余姚终于回来了。可是……太迟了!稳婆进到里边呼喊:“用力,用力啊……娘娘!”
    我的泪都不知该如何决堤,白裳已经被染红了。姐姐的命保住了,可我身上留下的都是我孩子的血。
    杨坚抱着我,我哭他也哭。“啊郑,算我求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我还有撑下去的必要吗?孩子都没了。我不配当娘,更不配当你孩子的娘。“啊郑!啊郑……啊郑求求你……想想你的苏煜,苏煜!”杨兄一直在我耳边聒噪。
    想到你我来了哭的力气,至少心脏还有疼的动静。
    那天外面下着小雨,他带着我跑了很远很远。为了让我们能够出去,余姚姐掰开了他们挡在门口的剑,做了我们的人肉障。
    我眼睁睁看着她,双眼模糊。伸手却只能被杨兄带走。她只有一句话:“一定要活下去!”
    她们让我连死都找不到理由,我仅凭着那缕残存的信念,直至他把我放下,我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了。
    只听得外面雨声叩石,漏舍寒窗,敲打得不知是石头还是我的心。
    迷蒙中我看见他单膝跪在地上的背影说:“求求你,救救她,她是北周皇帝的夫人,救救她们母子!”
    我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泪呆滞的浇灌不停。
    他在我身边用力咬我的手臂,又咬我的脖子。疼痛让我又添了一分力气!“啊郑……一定要醒着,不能睡,不能睡……”
    “孩子……孩……子……”我想我的孩子,它还在我肚子里,我不能带他一起走。
    有人在我身上扎了一下,痛几乎贯穿了我的血液,我为之一振,腹部渐渐有东西一点点的脱离。
    “啊……!”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一次比一次的身心剧痛,终于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杨兄湿润的脸。
    “让……我抱抱,让我……抱抱……”杨兄抱着孩子站在那里看着我,电闪雷鸣映着他脸上的挣扎,我此一生恐难忘怀。
    他把孩子圈进我怀里,勉强笑着。声音嘶哑,“是个女孩儿,很漂亮的女孩儿。”我的力气已经用尽了,连亲她一下都做不到。
    她是那么小,就这样安静的闭着眼睛。可身上的淤青和撞痕又是那么明显,就算是死了也失去了完美。
    在楼梯滚落的疼痛我不敢忘,我生的孩子,那么奇妙的样子。痛过了,她便去了。
    “云遥……好吗?”我问杨坚。
    他趴在我的嘴边仔细的听着,勉强笑笑。“宇文云遥?甚好,甚好!”
    可惜她都来不及叫我一声娘亲便走了,我甚至不能让她完完整整的离去。
    幸而没关系有我陪着她,你也会放心的。我真的不想在撑了,那一刻,我真的看见你从远处走来,凤眸微眯,对我笑的极美……
    可老天还是让我睁开了眼,我沉寂在跟你和孩子的团圆里,却发现什么都是假的。我身边,我怀中,什么都没有。
    然,杨兄在。他憔悴的不成样子,看我醒来惊喜不已。我只问:“孩子呢?我的云遥……?”
    他的脸看上去很挣扎,缄默不言。“我要我的孩子,把她还给我!”我抓着他大吼,虽然没有力气更发不出什么声音。
    “丫头,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总不能让孩子跟着暴尸三天吧!”
    他们居然把我们的孩子给埋了,我怀胎八月他们就这样给埋了。
    “啊……”
    这是我最后吼出来的声音,用尽了最后的声音。
    我把杨兄打走,把刚刚那位说话的女妇也打走。他们不让我见孩子,那是我腹中的骨肉,是你我的孩子啊……
    屋里有盆兰花,我静看着,想着你书案前的那盆。那是余姚放上去的,她很喜欢紫兰,在月庭也为我种了不少。
    我想着你会在书案后安静的坐一辈子,我也就能守着你们坐一辈子。
    她在剪兰草,我就在你身边陪你看画上长安的山水。
    没有一次次的折磨,我也没生过孩子。我只跟你在一起,永远停在那里……
    一缕琴声在门外飘着,那么轻松,那么悠扬。这是我从白天到黑夜回渡了一圈听清楚的第一个声音。
    就像你为我弹奏的那样,就像我想着你的心情。他让我见到的更多,眼前飘荡着我们在紫苏谷的开心,在断桥的守候,还有你书桌上那盏红烛明灭如初。
    我终于走下了床,虽然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自少还有那冰冷的触觉。
    我把门打开,是那个被我轰出去的女妇弹的琵琶声。那么美的声音,连她都那么美。我笑着看着她,她也笑着看着我。
    “我叫秦殇,你喜欢这首《望夫曲》吗?”
    我点点头。《望夫曲》?她的话终让我想起自己还活着,我扭头看向一旁……
    杨兄一直都在,两个日夜一直在跟我说话,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在意。
    “他跑了无数的地方把你送了来,那天还下着大雨。我这茅舍本不想涂惹是非,架不住他苦苦哀求。他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丫头,你痛苦的时候想过其他人吗?”
    我拂着他苍白的脸,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撰着我的手,瞳孔满是血丝。“没关系,你好我便好……”
    他还是一直照顾我,不敢让我碰任何孩子的东西,也不敢提及。我就活在秦殇夫人的琴声里,痴迷不悟。
    直至我的精气神儿有些恢复拿的动琵琶,能跟她对坐而弹。
    杨兄终于带我去了埋葬遥儿的地方,原来离茅舍并不远。
    云遥何期,我心盼你何期?早知这样时境,我不该留下。
    杨兄不知我意照他的感念写了碑文,不敢入姓氏,只怕会给我带来祸事。但令我不敢相信的是,这里竟是我们的紫苏谷。
    我与世隔绝的这些日子,桃树缀了红珠,就在我们遥儿头上温柔的开出第一枝□□。
    我跟杨兄又移植了很多兰草,就像余姚也在此陪着遥儿。绝不会再有人来伤害她们,这里只有天地华宇,日月山川,干净的很,干净的很……
    “你终于会笑了,到底看到了什么?”杨兄看着我眉眼流露笑意。
    我不答。
    我在此等你,到时还是说给你听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