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第26章


只是这面料一直以来绝大多数只被用于富绅服,多为老爷官绅享用,用在女人的服饰上极少,且款式单一。 
  香云纱的生产工序繁琐复杂且时间漫长,每一个步骤更是来不得一丝半毫的假,高质量高要求亦使得香云纱的产量远远比不上一般的丝绸。物以稀为贵,这珍贵的面料能身价一直居高不下自有其道理,更何况一直以来除了广东的佛山、顺德、三水三地,还没有发现有哪个地方能够生产香云纱。 
  富隆,就是以生产香云纱为主的老字号丝厂,有着两百多年的历史,拥有一家丝织厂、三家晒莨厂。丝织厂和一家晒莨厂在大良,另两家晒莨厂分别在大基尾和伦教。两百年来,富隆均是作业严谨,做工精细,再加上多年来的祖传经验与良好口碑,一直是行内的龙头老大,占了整个份额的三分之一,而李家亦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又是五月,阴雨散去,艳阳高照,进入忙碌的生产季节。富隆丝厂里的机械亦开始日夜不停“隆隆”作响,春蚕吐出的丝经女工的手织成一匹匹光滑柔软的丝绸,河滩上亦浮起了片片“红云”,香云纱的生产工作如火如荼般进行着。 
  丝织厂里,一双双巧手拨弄着细长的丝线,月眉跃跃欲试,被阿云拦住了。 
  “别动!你织得再好,人家也不会要你的……” 
  “为什么?”月眉纳闷。 
  阿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这里的女工都是处女……” 
  “啊!”月眉瞪大了双眼。 
  “听过一句话吗,‘佛山丝绸之精,金陵苏杭皆不及也’。这是广东人常挂在嘴边的骄傲。其实这里头有个秘密,他们认为处女织出来的丝更滑更柔,没有一丝杂质……” 
  “真是无稽之谈!”月眉不禁嘴一撇,“哪来那么多处女……” 
  “都在这呢!这些女工里有三分之二都是自梳女,三分之一是未婚女子,一旦嫁娶就不能来这里上班了……”她想到自己也已不能在这里上班了,脸“刷”地红了。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真让人哭笑不得。” 
  “女工们有了工作可以养活自己,都不愿出嫁受婆家的气,所以才会有自梳女。” 
  “能养活自己是好事,只是落得个自梳女的名堂,却是好事又变成了坏事。”月眉毫不客气。 
  “是好是不好,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阿云,过些日子你还俗吧。”月眉出了个主意。 
  “还俗?”这回轮到阿云瞪大了眼睛,“一旦梳起终身不能反悔,你以为像尼姑一样把剃掉了的头发再留起来就可以了?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小心被人听到又乱嚼舌头……” 
  “呸,尼姑和尚都可以还俗,你们就这么……”她还没说完就被阿云捂住嘴巴拖出了丝织厂。 
  “姑奶奶,拜托你了,我惹的事情够多了,你还想让我闹下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啊!” 
  “我这是为你好!”月眉一把甩掉她的手,恨恨地说,“看来你是觉得盘着个头舒服极了,漂亮极了,这辈子都舍不得放下了!” 
  “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阿云“扑哧”一笑,“知道你心疼我了……” 
  “心疼什么,我才不心疼!我是怕有人心疼,连流出来的眼泪都是蓝色的,到时有人见了更要心疼了,我是怕到时看着心烦……”月眉快言快语地说着,蓦地见到阿云收了笑,头低低地不做声。“阿云,我让芳姑劝春姑太让你把头发放了,这事要趁早,不然这头盘久了就真放不下了……” 
  “月眉……”阿云抬头,已是泪眼汪汪,“没用的,再说……再说谁知他哪年哪月才回来……他不回来,我不照样自己过一辈子,放不放下还不一样……” 
  “说这话也不要脸,你见到几个男人了?这男人啊,还没到让你绝望的时候呢……”说到这,一下子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倒没了词,只干巴巴地与阿云对望。 
  “呀!呀!呀!”枝头飞过一只乌鸦,刺耳而凄厉的叫声吓了她们一跳。 
  “大吉利市!”阿云重重念了一句,似要把乌鸦路过的晦气赶跑。“走,到晒莨厂去吧。这丝织厂里的丝绸一分为二,除了直接做成各种绸缎面料,其他的就送到晒莨厂里加工制成香云纱。我哥就在晒莨厂里做工……” 
  “是阿坚?” 
  “咦,你怎么知道他?” 
  “还不是因为你!”月眉白了她一眼,接着两人便就早前的浸猪笼事件说了开来,却已是昨日的一宗笑料。 
  月亮河细细长长,岸边绿树良田,河里偶泛竹排,当空的太阳照得波光粼粼,耳畔已略闻知了的稀疏叫声。这月亮河,像极了月眉模糊记忆里家乡村口的那条河。 
  “乡村生活可真惬意!”月眉仰面,贪婪地呼吸着掺杂着泥土清香的空气,一点也不惧怕毒辣的太阳。 
  “就怕你呆久了会腻。” 
  “那可不见得。怎的你就不会腻?”她调皮一笑,鼻子一耸一耸的,煞是可爱。 
  “我习惯了啊,再说,这是我的家啊,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一切的一切,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得不得了……” 
  “哈哈,你也不害臊!”月眉羞她,“快给我说说,你对自己的身体熟悉了多少?” 
  阿云羞红着一张脸答不上来。她拾起河边的一块石头,腰一弯手一甩,石头轻巧地滑过水面,连续打了三个水漂才沉下去。她回头朝月眉得意一笑,眉毛扬得高高的。 
  “真棒!我也来!”月眉依葫芦画瓢,但石头“咚”一声便沉入水底了,没有给她面子,她嘴一嘟,倒把阿云笑弯了腰。 
  “瞧我的!”阿云又一甩手,河面上水花点点,连成漂亮的一线。“石头要找扁的,越扁越好,腰身要尽量低下去,手要用劲……”阿云一副师傅自居的架势,似在报刚才那一箭之仇,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你这陈塘红牌阿姑,终于也有一样难得倒你了!” 
  月眉全神贯注地用力一甩,只见那石头在水面轻巧跳跃,如蜻蜓点水般激开朵朵水花。“哇,三个!看到没!三个!”她兴奋得跳起来,大呼小叫。 
  “我们来比赛吧,看谁打的水漂多。”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你看我四个!” 
  “哇,我也四个呢!” 
  “哈,我五个了!” 
  “哼,我一定会超过你!” 
  月亮河面水花朵朵绽放不断,岸边更是笑声闹声不停。一群浅黄色的小鸭子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些水花及“咚咚”水声的误导,竟一个个扭着小屁股排着队“扑通扑通”地下了水,游向这边捉鱼来了。这群小家伙却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一商量就把打水漂比赛变成了打鸭子比赛,看谁用小石头打中河中鸭子的次数多。于是,笑闹声里又夹进了此起彼伏“嘎嘎嘎”的鸭子叫,直到那群可怜的小家伙被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四散逃命才罢手。 
  “哈哈哈,可怜的鸭子,我们也够狠的……”月眉一边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笑说。 
  “其实做鸭子也很幸福啊,多自由……” 
  “哈!你知道‘鸭子’指的是什么?”月眉神秘一笑。 
  “指的是什么?”阿云好奇了。 
  月眉见四下里没人,便神秘地说:“做那行的女人叫鸡,做那行的男人就叫那个……”说着用手指了指河里的鸭子。 
  “还有做那行的男人?没听说过……怎么可能啊?自古都是女人侍候男人,没听说过男人侍候女人的……” 
  “傻妹子,就没听说过男人侍候男人?” 
  “啊!没!” 
  “以后你就明白了……当然了,有钱女人也有被男人侍候的福气……” 
  阿云脸一红眼珠子一转,毫不客气地笑骂:“你这‘鸡’可真坏,背后里说人家‘鸭’的坏话……” 
  “去他的‘鸡’啊‘鸭’的,再也不过那非人的生活了,早忘了早忘了!”月眉啐一口,“你也得忘,不然我打得你脑袋变白痴,不忘也得忘……”说着便要伸手捉阿云,被阿云巧妙地躲过了。 
  两人沿着月亮河笑闹。 
  “哥!阿哥!” 
  走到中游岸边的晒莨地,阿云在晒场上寻找阿坚。日正当头,晒莨工人正在辛勤地工作,要从均是一身黑红的人堆里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说是晒莨厂,其实也就是个简单的作坊。两排瓦屋,一大片草地,河岸边有十来级阶梯通往河里—取河里的乌泥来做染料。月眉站在屋前看着一地的红褐色绸缎,被这“红云”的壮观场面以及工人们汗流浃背的辛苦震住了—原来它们就是这样在太阳底下经过重重锤炼而成的。她仿佛看到了那些灵魂是如何在阳光里沉淀、升华…… 
  “哥,这是月眉。” 
  阿云的声音钻入耳中,月眉回过神来。只见阿坚一身汗津津地站在面前,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赤裸,下身只围着一条大裤头,一身的红褐色泽倒是和晒莨环境融合在一起。月眉冲他一笑,问了声好,阿坚仍不敢正脸看她,很不自然地站着,手不知该往何处放—这身打扮站在如花似玉的月眉面前,咳! 
  “哥,你看你,不是说见过了的吗?月眉你别见怪,我哥就是这样,木头一个,话也不多一句。哥,月眉想了解一下晒莨的工序,你给她讲讲。” 
  阿坚正要开口,却听月眉问:“这里都是男工吗,有没有处男之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