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第28章


月眉歪着脑袋说。 
  “你真聪明。只是我听老师傅们说,光是在岸边挖湾起不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中游的泥沙还是很粗糙的。贵公是把河床挖深,还把水面以下的河床拓宽,再种上水草等植物……” 
  “哗!”月眉和阿云瞪大了眼睛。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给那些水草下了一种肥料,是他经过无数次试验后配制出来的,那肥料可以使水草生长旺盛,让水草来改变河泥。那个秘方没有公开,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一间开在中游的晒莨厂是成功的。” 
  “想不到贵公这么厉害!”月眉敬佩地说。 
  “可是这和春姑太、丹姑太的梳起有什么关系呢?”阿云问。 
  “贵公考虑到这个工程过大,而且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再加上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一步步完善,所以决定,从他开始一代人只开发一间中游晒莨厂。他想着,这样子一代代传下去,富隆的产业定会越来越壮大,远远地超越祖上的功绩。他为自己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高兴不已。贵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也就是春姑太和丹姑太,他让大女儿春姑太暗地里挑选了一个喜欢的男子,招入自己门下做学徒,传授技艺和秘方,实际上就是李家未来的大女婿,富隆产业将来的接班人,那个男子,就是从外地逃荒到李家村的叶振华。听说叶振华聪明又有谋略,原是粤西大户人家的长子,因家里出事外出逃难来到沙头村。谁知叶振华喜欢的人不是春姑太而是丹姑太,两人还有了私情。被发现后,丹姑太按族规被浸了猪笼,不过被叶振华救了,两人一起离开了村子,春姑太看不开就梳起了。后来贵公在广州找到了丹姑太,叶振华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丹姑太一个人。贵公要丹姑太回来,谁知丹姑太誓死不回,也梳起了,说是一辈子不嫁,要等叶振华回来。贵公本想兴旺家业,没想到事与愿违反闹得家庭不和,被气得卧床不起,他临死前对老师傅们说:‘守得住旧业就不错了,还兴什么家啊!’没有留下秘方便含泪离去了。贵婆见丈夫不在人世了,两个女儿又不听话,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盼头,在祠堂给贵公守灵的那晚便服药自杀了。唉……” 
  “真可怜,本是好事,却造成了家庭悲剧。”月眉也叹道。 
  “丹姑太和叶振华到了广州不久,叶振华就去了旧金山淘金,到现在也没回来。这是芳姑告诉我的。丹姑太现在还在等那个人回来……”阿云睫毛湿了,差点落下泪来。 
  “还好两个姑太已经和好了,祖传的产业也没有丢。”月眉揽过阿云的肩膀,安慰她。 
  “只是那秘方却成了谜,老师傅们一次次地研究河湾里的水草和河泥,但都找不出原因。他们说,这是贵公对晒莨做出的一个贡献,如果那秘方还在,就可以解决河泥的问题,估计香云纱的生产也就不会只限制在佛山的这几个地方了,那样产量也会翻上百倍。” 
  “物以稀为贵,有时候,多了倒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吧,只有这里才能出产这么美丽的绸缎。”月眉笑道。他们也笑了。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处,晒地上到处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月眉觉得这一切美极了,他们就像一棵棵向日葵般跟着太阳转,让丝绸吸取着太阳最美丽的精华,而沐浴阳光的朵朵“红云”,越发芳香四溢、色泽纯正。 
  月眉天天拉着阿云往晒莨厂跑,一个星期下来,她终于看到了经自己手的那块丝绸变成了乌黑透亮的香云纱,高兴得捧着那匹面料笑成了花儿。 
  “阿云,我要给你做好看的旗袍。”她乐呵呵地说。 
  “你看她,八成是被香云纱收了魂。”阿云跟阿坚打趣。 
  “用香云纱做旗袍这主意还真不错,我见过你以前做的,真好看!”阿坚夸道。 
  月眉喜滋滋地摸着面料,她把面料的两面都翻着看了看,眉头紧蹙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跑到晒地上掀起躲在阴影里的那一面,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话,然后跑了回来对阿坚说:“如果这面料能像其他面料一样有正反面,会怎样?” 
  “正反面?”阿坚一愣,确实,香云纱的两面都是黑色的。 
  “或者,丝绸只是一面上河泥,会是怎样?一面黑一面红?哎呀,这红褐色不成,好看不到哪去……”她似在问话又似喃喃自语,把兄妹俩弄得又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鬼点子多着呢。”阿云用手指戳她的头。 
  “只上一面的河泥……试试看就知道了。”阿坚一个“试”字出口,月眉立马两眼放光,笑着点头。“月眉,我准备一小块丝绸坯布,明天我们试一下。” 
  第二天,一切准备好,步骤不变,除了免却一面涂河泥。接下来几天便是焦急的等待,当然还有就是三人不断变化的猜测— 
  “肯定是红褐色,不过颜色会浅一些。” 
  “为什么?” 
  “被河泥的黑色冲淡了啊。” 
  “不对不对,估计是灰色。” 
  “根据呢?” 
  “虽然那面没涂河泥,但是黑色还是会有些许色泽渗透到另一面,所以会变成灰色。” 
  “分析得挺有道理,但我感觉不一定。” 
  “那你说是什么颜色?” 
  “说不定又变成白色了呢!” 
  “呸!!” 
  那块丝绸在大家的期盼里,在大家的猜测中,亦在太阳的曝晒下,慢慢由浅红变成深红,由深红变成深黑色,又从深黑变成了褐色,最后一看,竟然是这样的—涂了河泥的一面被太阳晒成黑色,没涂河泥藏在太阳底下的变成了棕褐色。 
  “棕褐色!”三人惊叫起来。 
  正反两色,黑的一面泛着幽幽的光泽,如黑陶;棕褐色的一面有着不规则龟裂肌理,如商周甲骨残片,手感很饱满,感觉很神秘,像在聆听埙的声音。月眉一下子就钟情上了,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寻找香云纱还是香云纱在寻找自己,禁不住感叹:“大自然真是能工巧匠,简直是太神奇、太完美了!” 
  “这颜色真漂亮!”阿云亦赞道。 
  “是啊,这颜色做成旗袍,美绝了!”月眉马上觉得手痒起来,恨不得立即动手。 
  “我马上和师傅们商量,说不定从明天起就可以用这种方法试着晒莨……” 
  “还试晒呢,告诉老师傅们去,就说广州来的服装设计师看上了这样的香云纱,要用这面料做衣裳,看他们晒不晒……” 
  “哈哈哈……”三人笑起来,藏不住的喜悦瞬间跑遍了整个晒地。 
  晒莨师傅们当晚便展开了讨论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黑色的成分就是鞣酸亚铁、棕色的成分是氧化变性了的鞣酸,这正反两色喻示的是天地阴阳,再加上那形成的独特肌理,无论是从色泽还是纹理上都更上了一层楼,可谓内优外美,是香云纱登峰造极的再次提升。于是一声令下,马上进行新品种的开发,份额占了总产量的一半。 
  月眉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设计旗袍了,她画了好多图样,只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似乎几天几夜也画不完。 
  “真好看。”阿云探过头来,看一张赞一句。 
  “你看,这些款式我是特意迎合了棕褐这个色调的,会显得更加优雅,而且不用像原本的黑色那样担心只有皮肤白的人穿上才会好看……”月眉向她解说,阿云一边听一边点头。 
  “只是,只是这些高贵的衣服也得有合适的人穿才行啊,在这乡下,谁穿了还不是土包子一个,反糟蹋了这衣裳。”阿云说出的其实也是月眉心里的忧愁,这料子,确实是土气的人穿着更土气,就如土财主穿上西装仍是土财主的样儿。 
  “回广州去!”月眉一狠心,轻咬下唇。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让我哥找空闲时间先去探探风声吧。” 
  “也好。对了,你哥人真不错,帮我谢谢他,这段时间他帮了不少忙。” 
  “自家人客气什么。他也就那样,比那些乡村野夫稍微好一点点罢了。” 
  “对了,你过了春姑太这边,会不会觉得和原来家里远了?” 
  “我八岁才过来,还好吧,那时已经能够记事了,明白这两个家的不同,不过说真的,这些年来还是觉得春姑太这边更亲些。我哥倒是舍不得我,小时候他和我感情特别好,宁愿饿着自己也要把我喂饱。后来春姑太送我去认字,他偷偷地找我让我去求春姑太让他也跟着一块去认字,也算是在一起读了两三年书吧。不过农村里的孩子,认些字就不错了,不可能指望着读书吃饭,后来就回来了。春姑太见他挺懂事听话的,又是我的本家,就安排他到晒莨厂里当学徒,他倒是聪明能干,虽然才二十多岁,技艺却有着老师傅般的娴熟了,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晒莨厂的管家了……” 
  “想不到他那么能干,看来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出落成人才了……” 
  “呸!还人才,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真正的人才在这儿呢!”阿云朝她肩上一拍,笑着跑开了,“我哥说面料出来了,去看看吧!”     
  《香纱乱》第五部分   
  第十三章 身陷尼庵(1)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紧紧地向下压,似乎马上就要天崩地裂开来。刚进屋,大雨便“哗啦啦”地瓢泼而下,声声响雷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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