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要谈恋爱

第60章


不是畏惧他的权势所以故作出的友善亲近,是真真切切将他看做了个人,而不是大太监。
    “咱家这便让人送一壶酒来。”王贤自己没有走开,他虽然对林朝有报恩的念头,但也不会为此放弃了此行的使命。
    不仅是皇帝吩咐他来赐林朝毒酒。
    他的主子,也没有阻拦。
    所以他必须认认真真地看林朝将毒酒饮入腹中,才能安心。
    过了片刻,一个小太监送来一壶酒。
    林朝道谢,而后,仰头饮尽毒酒。
    王贤道:“林待诏,这壶酒,你不喝么?”
    林朝捂着剧痛的小腹,冲他笑笑:“等痛得受不了了,再喝不迟。”
    毒酒性烈,但也不能登时让人毙命。王贤不忍看林朝低声痛呼的模样,便退到牢门外,决意等药性发作完了再进来确认一遍。
    林朝颤抖着手,将垫在床下的干草散开,壶中酒洒了一地,从墙角的洞中摸出一对打火石。
    也许是上个住在这间牢房的人留下的,不知打算作何用途。
    但林朝看到这对打火石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不如死的干干净净,免得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他这样中了剧毒,嘴唇发紫,面色干黄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他不想让人看到,尤其不想让那个人看到。
    擦了几下也没见火花,林朝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双手的气力也渐渐在消失。
    如果再点不燃,恐怕就永远点不燃了……
    打火石冒出一簇火花,沾上洒了烈酒的干草之后,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囚室陷入一片火海。
    林朝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只觉得连心带肺都快被自己咳了出来。
    想到王贤回去复命后那人或许会有的反应,他无声笑了起来。
    他真的不曾有怨。
    从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进宁王府,听到那人叫了他一声师傅的时候,不就知道今日的结局了吗?
    密牢走水。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赵拓失手打翻了烛台。烛台的焰火在檀木桌上烫出一个黑洞,随即无力熄灭了。
    怎么会走水呢?
    王贤还跪在地上,赵拓强自镇定道:“王公公请起身,将今日之事都细细报来。”
    听完王贤的话后,赵拓沉默了许久,方道:“是他……要的酒?”
    “是。”
    又是沉默。
    “他说了……未曾怨过我?”
    “是。”
    “入夜到底不便,我就不多留王公公了。”
    王贤起身道:“近来宫禁愈发严了,奴婢正要赶回宫中。这关节,还请主子万事小心。”
    赵拓按下心中杀意,等王贤离去后才一剑劈在了他曾跪过的砖石上。他还不能杀王贤。这个常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人很有用,是他的一大助力。
    而且,赐死林朝的旨意是皇帝下的。
    王贤奉命前往密牢之前,也曾请示过他。
    他为了不暴露埋在宫中的暗棋,没有同意悄悄将林朝救出的提议。
    事至如今,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林朝替他画了那副离间皇帝和太子的图。皇帝病重将死,太子投毒的证据已经拿捏在他手中。宫中的布置尚且无人察觉,只等太子一登基便和北疆王部众里应外合,放出消息,讨伐太子。林朝和那批侍卫都死了,江昭仪和太子有染之事再无证可对,只会有愈演愈烈的谣言。再加上那个已经出生的孩子……
    赵拓将全盘谋划在心中又推演了一遍,越有把握,便越是心烦。
    林朝他……会怎么想自己?
    十年间种种,全不过是为今日利用做的铺垫,就连口口声声说的喜欢,也是刻意为之的拉拢手段?
    还是即便喜欢,也抵不过问鼎江山的欲丨念来得强烈?
    哪一种会比另一种更好呢。
    他不是非利用林朝才能离间皇帝和太子不可。只要随意抛出埋在宫中的任何一颗暗棋,都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他还是放弃了林朝。
    因为从皇帝扣下林朝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动摇。
    他为这动摇而感到害怕。
    十多年的执着竟然会这么轻易就开始崩解……不,他绝不能成为像宁王那样的人。
    皇帝想要用林朝来威胁他——也许在皇帝心中,这个直接被威胁的对象是杨青山——他便先抛下这个人,让皇帝无从着手。
    现在好了。
    皇帝手中再没有可以让他忌惮的人。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尽情施展了。
    可是——
    王贤说,自己差人送过去的纸笔他没有动过,直到死前还是原封不动摆在桌前。
    王贤说,牢房里只铺了一蓬干草,褥子也薄,窗口离得近,站了会儿便被冷风吹得脑门发痛。
    王贤说,王贤说……
    他不想听王贤说,可是除了王贤说的,他再无从想象那人生命中最后度过的一段时光,是个什么样子。
 第64章 国手列传16
        次年春,皇帝崩,太子继位。
    宫中传出流言,先帝驾崩之事多有蹊跷,话间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新帝。不出多久,另一则有关先帝美貌妃子和新帝的香艳谣言盛行起来。流言从宫中传出,成为茶寮酒肆中的消遣。后有说书人整理定本为《敛花记》,遂一发不可收拾。
    以北疆王赵佑挑头,众边王纷纷祭起为先帝报仇的大旗,讨伐逆子,大军直逼京师。
    夏七月,京师城破,新帝退位。众王推举先帝幼子赵振继位,北疆王赵佑、新袭宁王赵拓、西蜀王赵晖等诸人辅政,改元开平。
    秋,帝赐进京诸王王爵世袭罔替,诸王退兵。
    开平二年,北疆王兼幽、凉两州节度使,辞辅政大将军职。西蜀王病重,辞辅政大将军职。自此宁王赵拓大权独揽。
    开平四年,南疆地裂,死伤数万。皇帝下罪己诏,称己行失道,自愿让贤。
    开平五年春,宁王赵拓继位,改国号大昭,改元承平。
    ————
    “真快啊……”改朝换代之后依旧当着国子监祭酒的杨青山,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给自己倒了一壶酒。
    和他对酌的正是大昭的开国皇帝。
    杨青山抿了一口酒,道:“最近朝里又吵开了。当年要是你不急着改朝换代,这破屋子尽管四处漏风,东修西补好歹还是能用些时候。至于现在这般捉襟见肘么。”
    赵拓道:“他们又争什么?还是更化那一套么。”
    杨青山无奈道:“经书你读的不少,怎么对读书人这么个样子。”
    赵拓笑道:“杨祭酒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两人都想起当年众边王进京后进展的局势,周旋于虎狼之间的焦灼。手上没兵没将,单凭三寸舌挑动百万师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最后他们是让出了大半利益,才将众人送走。
    不过王朝到底是建立起来了。
    它可以有漫长的时间用以休息养育自己。
    如今埋下的边患,自有下一代、再下一代去处理。
    他们能做的就到这里了。
    杨青山叹道:“朝上该清理的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我半辈子养起来的门生故吏,能顶上的都顶上了。如今我也是个无用之人,前些日子告老还乡的折子怎么被打回来了?”
    赵拓身着龙袍,眉目间的气势比往日强了不少。
    “不想批。”
    杨青山道:“这五年你只管把人杀了,也不管空出来的位置谁可以填。我替你一个个把坑填好,难道功劳还不能换个田庄,过几天自在日子吗?”
    赵拓幽幽道:“就凭当初设计让师傅陷在宫里一事,就足够杀你十遍。”
    杨青山闻言收起了笑脸,道:“当日我留在你身边,总比他留在你身边有用。”
    “是啊。”赵拓笑道,“堂堂国子监祭酒,十年来培养的多少门生,都尽数为朕所用。哪里是一个小小画师能比的上的。”
    杨青山道:“卿云兄……也真是可惜了。”他不知当日故事,只道林朝惹恼了先帝,被关押在密牢,正巧遇上走水,这才丧命。
    赵拓轻声重复道:“可惜。”
    杨青山倒了满满一杯酒,洒在地上。赵拓看他做完此举后,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不烈,但喝得急,还是呛了两口。在沉闷的咳嗽声中,赵拓想,当年林朝仰头饮尽鸩酒的时候,是小口轻啄呢,还是只求一个痛快。
    赵拓对杨青山道:“朕……不会放你走的。”
    杨青山作色而立,道:“你——”
    赵拓慢慢将酒壶放下,闷声道:“留下来,陪我说说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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