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要谈恋爱

第61章


    杨青山一时失言。静了许久,他方道:“当年我称病避朝,实则暗中尾随赵丞去北疆,和赵佑密谈。回来后只听得宫中密牢走水,卿云兄……难道这其间还有什么辛秘?”他尽量挑了和气的语词,若不是看赵拓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以他多年的疑惑和沉郁,早就追问林朝当年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了。
    “没有。”
    “是我让他死的。”
    杨青山怒道:“我只以为你当年放他深陷宫中,是另有万全之计。以你赵拓的手段,难道还救不下区区一个画师!”
    “能救。”赵拓笑道,“但为什么要救?”
    杨青山站着,赵拓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酒意迷蒙。
    “你说,我为什么要救他?”
    “……”
    赵拓抓起刚放下的酒壶,倒了倒,壶口只流出几滴酒水。他伸舌舔净。
    “杨青山,若是当初宁王负你,你还会像如今一般辅佐朕么?”
    “宁王未曾负我……”
    “可是他却失信于我。刚到广陵宫的日子,我夜夜都盼着他来。点了一盏宫灯站在阶下的时候,好冷。”赵拓道,“你道他在做什么?他在画那副该死的芍药图。”
    杨青山冷冷看着醉酒的帝王,道:“宁王未曾负我,可也不曾亲近过我。我既心悦于他,亦因心悦而心悦,为何要在意他负不负我?”
    “我在意。”
    赵拓将头抵在石桌上,感受着因痛苦而带来的片刻清醒,觉得一瞬将自己的心思看得无比通透。
    “他既然负我一次,未必不会再负我第二次。与其等到那时后悔,不如……”
    杨青山拂袖而去,将石桌上的茶盏扫了个粉碎。
    “我平生从未后悔遇到宁王,但恨没能在卿云兄第一次入府时拦住他。”
    赵拓没有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只轻声说道:“听闻人死之后是非全消。不如你先下去等我,再次相见之时,我便不会怪你了。”
    ——————
    大昭的开国皇帝是个爱画之人。
    皇宫之中,有一所凌云阁,专门摆放从各处收集而来的名画。阁高九层,传闻中最高一层只放了一幅画。
    那是前朝国手的绝笔之作。
    “绝笔之作吗?”赵拓对着那副送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的牡丹图,自语道。
    杨青山在那日饮酒之后便挂冠而去,他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当日宁王府库房里的东西,如今都被一件件挑出来收在宫里。那个手绘的风筝和丑得不得了的鸠车,都摆在了他的寝宫。
    睹物思人。
    但他更常看的,还是这阁里的画。
    仕女图、芍药图、传更图……只要是他的真迹,全都收入阁中。是以坊间一卷谣传是林卿云幼年习作的画轴,都被炒到了黄金万两。那副画出售之日,他也曾微服私访到场观摩。
    一眼便看出那不是真迹。
    他于丹青一道,确实没有太多天分。近来风头正劲的七大山人,他便察觉不出半点好来。
    唯独那人的画,每一副他都能细细品咂。
    他看出画仕女图时,那人还是个恃才傲物的青年。顾盼睥睨,只觉天下再无敌手。
    芍药图之时,已多圆滑,曲意迎逢却不让人生厌,当今只独这一份了。
    传更图……画传更图时他也在场。画轴正中央那一大块墨团,评家只说是林国手匠心独运,铸千古未有之范。他每每听人如此吹捧,便觉好笑。那分明是他有意捉弄,从后遮住了那人的双眼,这才弄翻了砚台,洒了一纸墨。小一些的墨点,都被那人巧意遮盖了。中间那块两寸见方的,是在是遮挡无法,只能留着。
    那人对自己严苛得很,原本不想留下这幅有明显瑕疵的画作,是他劝了又劝才留下的。
    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留着吧,看到它你就会想起我。
    是这样吧?
    赵拓在九层阁楼之上漫步,觉得这里收的画还是太少了。那人虽称国手,却对丹青没有多大热情。留下来的画作,才寥寥数幅。
    叫他怎么看得够?
    对着第九层供着的唯一一副画,皇帝忽然笑了。
    这是他最爱的一幅画。前些日子立的密诏里,点明了在他死后,这副画要随葬皇陵。
    满纸嫣红。
    画者的爱恨那么鲜明,都快要从画纸上满溢出来。
    爱多,恨少。
    坊间传言,这幅画中间的妙龄女子是先帝那位昭仪,而角落的爱而不得者,正是方登基便亡国的少帝。
    但赵拓知道,中间的那个人是自己。
    眉眼再相像的两人,在一位国手眼里,也绝不会混淆。林朝画的,不是那位断送了前朝江山的杨昭仪,是他。
    那角落的人是谁。
    是谁怀着爱而不得的心情画下这幅画。
    “我当你是想着我。”
    “我也想你。”
    赵拓将画从墙上揭下,铺开,在画卷右上角的留白之处,提笔写下一行小字。
    两情若是久长时,应自在朝朝。
 第65章 天师列传01
    无忧路丧葬一条龙服务。
    硕大的漆红标题,配着白色素地木板,斜斜悬挂在门店外边,醒目,应景。
    林朝无聊地把地方小报翻得哗哗作响,像是想和老式摇头电扇比一比谁的动静更大。
    七月底的天气,开这么个动力不足的电扇,也就只剩下点心理安慰的作用。旁边一家五金店门口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孜孜不倦地把热浪送进临门疙瘩大的丧葬店中。
    林朝觉得自己一上午灌下去的败火菊花茶,都从毛孔中一点不留地淌了出来。
    “陈哥!”
    他嚷了一嗓子。
    五金店老板陈根生没有应声。
    “陈——哥——”
    林朝一边嚷,一边从桌子底下抽出根钢管,从门中探出半个身子,啪啪地敲在对方的空调外机上。
    “唉来了——”
    陈根生端着个饭碗就跑了出来,因为担心自家的空调外机被人给拆了,他差点跑掉只拖鞋。
    “是你啊。”陈根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朝一眼,他还当是街上那群十几岁出头的毛孩子捣鬼。
    林朝收了钢管,笑道:“陈哥,你说你这空调外机,能不能换个地方摆?这热风一吹,都灌到我店里了。”
    林朝说着双手张了张,形象地演示了一下风的走向。
    陈根生道:“我这空调外机哪里是说换就换的?”
    虽说做生意的人都习惯了笑脸迎人,但他对这么个临门的小伙子还是没多大好感。哪一个做生意的人,会对边上开丧葬店的人有好感啊?
    晦气!
    要不是看在这片街角的店铺店租便宜——虽说便宜的原因似乎是风水有问题——他早就搬走了。
    说起来这个小伙子也是蹊跷。
    年轻力壮的,干点什么不好?而且据陈老板观察,这人从早到晚就没迈出过店门一步,总是呆在屋子也不知捣鼓什么。饭菜不是叫的外卖,就是吃些另外一个隔三差五会来的小年轻送的面包泡面。就算防贼,也不是这么个寸步不离的防法吧?
    陈老板还听说了,街尾的郑大妈有一天早起去跳广场舞,路过丧葬店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然后红光一闪,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然后哗的一下就钻到门口槐树里去了。差点没把老人家吓得栽倒在地。
    从那以后,因为觉得对方年纪轻轻一个人生活而生出来的一点同情,都不见了。
    林朝不知道陈根生已经在短短几秒钟内回想了他来到无忧路的一生,犹自挤出个大大的笑脸:“不用换不用换,就挪个位置,费不了多少工夫。”
    陈根生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的烦闷,摆手道:“那不用钱啊?”伸手一抹额头的大汗,甩了林朝一脸,便往自己的五金店中走去。
    林朝自己也是满头大汗,也不再乎被多甩了这么几滴了。他站在门口,和空调外机的接触来得更为亲密,没撑多少时候就缩回小店了。
    里面好歹还有台电扇呢。
    林朝歇了一会儿,等稍稍凉下来一些,继续低头吃没吃完的泡面。等面条带汤水都喝进了肚子,他又出了满头大汗。
    “羡慕啊羡慕……”
    他通过小店的玻璃窗,看向门外车道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想象着里边坐着的人该是如何如何清凉。
    汽车很快绝尘而去,林朝的视线便落在了不会移动的一棵大槐树上。
    那棵槐树有两人合围那么粗,夏日时枝叶茂密,常见无处可去的流浪汉缩在树荫底下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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