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子女 草根儿

第24章


他并不知道蚂蚱已经和菊儿分开,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惊胆战地听着风声、雨声、小房子“吱吱呀呀”的摇摆声。 
  蚂蚱妈妈呢?她刚刚下班,正急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结果在半路上被这场风雨挡在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虽然站牌上面有个小小的顶子,但是,因为刮风,大雨几乎是横着落下来的,所以,她也早就浑身湿透了。 
  这场大雨下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稍稍小了一些,可是,大风的势力依然没有减少。在寒冷和黑暗中,蚂蚱听到了大风尖厉的哨声,以及小房子那令人恐惧的、更大的“吱吱呀呀”声。然而,蚂蚱已经哭得没有了泪水,嗓子也哑得发不出声音了,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溢着害怕、紧张、不安的神情。 
  突然,一道令人眩目的闪电,划过铅云积聚的夜空,那种景象就好似天空断裂了一样。接着,天崩地裂般的炸雷声,在整个天地之间响起,仿佛要把天空炸成碎片,把大地炸成粉末。 
  与此同时,大雨又倾盆而下,是水浪声而不是雨点声,“哗哗哗”地在天上、在地上同时响起;而大风也在瞬间加强了力量,它就像中了魔似的,剧烈地抖动着、奔跑着、怒吼着…… 
  蚂蚱的“新家”,那个用旧木板和石棉瓦拼凑成的小房子,就像被一根线牵着的木偶,在风雨中无望地拼命挣扎。 
  在这样的时刻,站在小房子里的蚂蚱感觉到,自己和小房子都正在变小小的纸片,随时都可能会被大风卷走,被大雨冲走,然后,慢慢变成被人厌恶的城市垃圾,被扔进垃圾箱里,或者,被拉到郊外的垃圾山里,烧掉、埋掉…… 
  黑暗中,透过那扇早已被大风吹掉的“家门”,蚂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正冒着大雨,顶着大风,急匆匆朝小房子奔来。 
  “妈妈!爸爸!”蚂蚱拼命地喊,然而,不但爸爸、妈妈没有听到他的喊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到。从蚂蚱喉咙里发出的,只是无比憋闷的、粗重的、颤抖的喘息。就是这喘息,也被风声、雨声和小房子“吱吱呀呀”的摇摆声淹没了。 
  就在蚂蚱的爸爸和妈妈快冲到小房子前时,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小房子终于经不起风雨的折磨,积木一般倒塌下来。尽管木板砸到了蚂蚱身上,石棉瓦砸到了蚂蚱头上,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两只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风雨中的爸爸妈妈,而两又手也早已经向他们伸了过去…… 
  在又一道闪电的光中,爸爸、妈妈看到了站在已经倒塌了的家里的蚂蚱,他浑身被大雨淋透了,头上顶着一片石棉瓦的碎片,脚下是漂浮着的行李卷和地铺上的被子、褥子、枕头,而脸上流着的,早已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六章 乞学6(2)   
  “蚂蚱!”他们发疯似的喊着,然后,又发疯似的冲上来,把蚂蚱紧紧抱在了怀里。就这样,蚂蚱一家三口,在高楼林立、大厦遍地的省城,被大风包围着,被大雨浇灌着,在冷冷的夜里,在四分五裂的“家”里,哭成了一团。 
  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菊儿已经倒在了回去的路上,真的像城市的垃圾那样,无情地被大风吹着,被大雨淋着。没有人看到她,更没有人关心她,她只是一个人在麻木中,默默承受着痛苦和疾病的折磨,不知道风什么时候停,雨什么时候会止,天什么时候会放亮,什么时候,太阳会灿烂升上来。   
  第七章 雨后1(1)   
  那一夜,蚂蚱一家几乎是站在风雨中渡过的。 
  “家”彻底被风雨摧毁了,工棚也被风雨吹倒了,所有在工棚里住的人,都只能像蚂蚱一家那样,站在风雨中渡过漫长的一夜。 
  在那个夜里,很少有人说话,大家都望着眼前耸立着高楼大厦的城市,一言不发,觉得自己是被这个美丽的城市抛弃了。尽管,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高楼大厦是农民工们亲手建起的,有很多路是农民工们铺的。 
  站在冷冷的夜里,蚂蚱又想起了在秋后的那个家。 
  秋后的家,虽然只是很不起眼的几间房子、一个小院,但是,它却温暖而又安全。纵然风再猛,雨再大,只要在这个家里待着,就不会感到害怕。而现在,尽管身边环绕着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家。 
  当天渐渐放亮时,风慢慢轻了,雨慢慢细了。等到可以看清眼前的景物时,刮了一整夜的风终于止了,下了一整夜的雨也终于停了。 
  马路上、街道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一群群城里人说说笑笑,边欣赏风雨过后的街景,边走进路边的饭店里吃早饭,或骑着自行车、或开着私家车,或坐着公共汽车去上班。在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被风雨折磨了整整一夜,全身几乎麻木了的蚂蚱一家人,还有和蚂蚱一家站在一起的打工者们。即使这些人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只要并不费力的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都给蚂蚱留下了十分深刻,而且永远难以忘记的印象。 
  在蚂蚱的一生中,他几乎常常想起这件事,每次想起,都会泪流满面。 
  然而,此时此刻,蚂蚱已经被风雨折磨得快倒下了。虽然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但蚂蚱还是颤抖个不停,脸也有些发紫。 
  “山子,蚂蚱是不是病了?”当蚂蚱妈妈感受到他的颤抖时,她紧张地对站在泥水中的丈夫说。 
  “是吗?”爸爸赶紧伸手摸了摸蚂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但是很快,他又长舒了一口气,“没发烧啊?” 
  “可孩子一直哆嗦。”蚂蚱妈妈放心不下,神情依然十分紧张。 
  “也许是冻的。”爸爸四处望了望,想找一件没有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然而,即便这个小小的愿望,他也没有得到满足。站在工地上的几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干的,泡在雨水里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秋后的雨不像夏天,下过也就下过了,狂风暴雨之后,太阳往往很快就会升起来。在秋后,一场雨之后,是随之而来的更加阴冷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层凉,每次秋雨过后,人们都要添加一两件衣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衣服可换,被雨打湿后的衣服,只能靠人的体温慢慢暖干。冷泠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特别难受,如果再被秋后阴冷的风一吹,就非常容易让人生病。孩子当然就更是这样了。 
  虽然蚂蚱的爸爸、妈妈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也只能心疼地把蚂蚱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把衣服暖干。 
  被妈妈抱住的蚂蚱,还是不停地抖着。 
  抱着蚂蚱,蚂蚱妈妈的眼里,一点点、一点点涌上苦涩的泪水。 
  孩子受这样的罪,是最让她心痛的,她宁愿从自己身上割一块肉下来,也不想让孩子受冻。可是,除了自己的体温,却连一件干衣服也找不到,也一点取暖的东西也没有。 
  “唉!”蚂蚱妈妈叹息着,“出来时,只想着日子可能会好起来,谁曾想,竟然比在家里时,还要苦!” 
  “是啊,真没想到,到城里打工,会这么苦。”三虫儿的叔叔的声音有些嘶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呢!”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猫眼儿的大伯说,“出来也就出来了,咬咬牙,忍过去,也就行了。吃不了苦中苦,哪来的甜中甜啊。” 
  “话是这么说,咱们就是吃了苦中苦,也未必能得来甜中甜。”三虫儿的叔叔苦笑着,“咱农村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受罪命。” 
  说这话时,三虫儿的叔叔也在哆嗦,冷得牙齿“得得得”地打着架。 
  “如果能挣到钱,不管怎么说,也比在家里拾掇那一亩三分地好。”二蛋儿的爸爸用湿衣服擦着脸,叹了口气:“唉!在家里干活,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再攒下让孩子上学的钱?” 
  “是啊!”猫眼儿的大伯接过话头,感慨地说,“为了孩子,咱们吃点儿苦没有啥,可让孩子也跟着受这么大的罪,真是说不过去。不过,咱们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说不定就会干出个名堂出来。树挪死,人挪活,只要有口气在,就不怕没有好奔头!” 
  说完后,猫眼儿的大伯又转过头,问蚂蚱的爸爸:“山子,孩子没事吧?” 
  “没事儿。”蚂蚱的爸爸回答,“就是有点儿冷。” 
  就在这时,一辆沾满泥污的面包车,艰难地驶进了工地。蚂蚱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柳桩叔的车。 
  “爸爸,柳桩叔来了。”蚂蚱抬起头,对爸爸说。 
  “柳桩来了就好了。”蚂蚱的爸爸本来还是十分愁苦的脸,有了一些宽慰。 
  很快,柳桩就停住了面包车。当他从车上下来,看到大家全都穿着湿衣服,站在雨后的泥水中时,不禁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桩问。 
  “工棚和放工具的房子,都被风吹倒了。”蚂蚱的爸爸回答,“大家差不多是站着熬过这一夜的。” 
  “怎么会这样呢?”看着遍地的狼藉,柳桩自言自语地说。 
  “这也正常,昨天晚上的风太猛了,雨也太大了。”蚂蚱的爸爸说,“关键是以后怎么办,总得先找个住的地方啊。” 
  这时,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柳桩。 
  “是啊,是得先找个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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