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和她和他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S市，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存在。远山傍水，秋天尤其漫长。纪西羽钟爱这样的季节，正如她喜欢短裙长发高跟鞋，喜欢摄影旅游小动物。女生最好的年纪，十七八，水里溢出来的漂亮，天然去雕饰，无妆无瑕。情窦初开加上刚晓世事，无忧无虑的姿态在以后回想起来回忆总是大过追叹。
    唐行之最爱看到的就是她那个样子，遇见喜欢的事情万分上心。其实很多时候你又会觉得她根本没长大，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既是纪家的小公主，也是他的小公主。
    “你还要待在那里看多久？”不满的声音果然传来，但是哪有半点埋怨的样子，娇滴滴的少女气，听的人骨头都软了。
    纪西羽今天穿了一条蓝色无袖连衣裙，白色的帆布鞋显得有些矮小。他笑着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包袋，自然地背在了肩上，空出的一只手已经把她带进了怀里，“脾气真坏。”
    他昨天傍晚接到的电话，三令五申必须走蓝色系，现在看来居心叵测，这是有意宣誓主权嘛。因为叔叔和阿姨的关系，他们这对早恋小情人迄今还挂着亲戚的名头，正大光明还需时日，能够偶尔有一次相处的时光实在不易。“怎么想起来要去动漫城？”他实在是好奇，“不是已经开业小半年了，你怎么没去？”据他的了解，这已经完全不属于纪小姐的作风。
    不提还好，现在居然自己往窗口上撞。纪西羽傲然地睨着他，“对哦，开业那么久了。那请问这段期间唐同学你在哪里呢？”还好意思来问她，一点没有男朋友的自觉。
    “……申请学校。”唐行之自觉开了一个极差的头，这是要秋后算账的节奏。摸摸鼻子，知道理亏，索性拉着她向前走，“这个……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园吧。”
    “明明还早！”她不依不饶，”岔开话题哦。“
    “今天人多。”
    “又不是周末，哪里很多人。”
    “既然人不多。”他已经低头飞快地咬了她一下，“那我真开心。”
    .
    动漫城属于新建娱乐项目，尚处于试运营阶段，很多场所其实并不对外开放，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游玩场所。但是的确被纪西羽说中，这种情形过滤了很大的一批游客，人流稀少得可怜，几乎是处处包场。
    纪西羽自从收到DV后，最大的兴趣就是拍摄视频，很多的存储卡内都是他们一起游玩的画面，藏在家里小心翼翼。他之后还笑话她，“好歹我是男主角，真的不给我拷贝一份？”
    不过今天纪小姐似乎失算，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明显的电量不足，搞得全程都是战战兢兢。“我记得充电了！”实在是迷糊地可以，唐行之想笑，就看到她已经自顾打开了镜头，“Hello！Hello！能不能听见，可以听见的吧？”
    又不是在视频通话，对着镜头也能自己演得起劲，他已经伸手过去接过，顺带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别闹。”
    他个子高，单手举着镜头远，刚好可以把两个人都装进去。她一如既往地缩在他身边，摆出V字手，“大家好，现在是纪西羽和唐行之的时间。我是纪西羽——”
    被胳膊捅了捅，他点头，“恩，我是唐行之。”
    “今天是我的生日，这里呢，是动漫城。”
    生日？唐行之一恍，“哦”了一声，看着她点头，“对，今天你生日。”
    纪西羽转过来瞪了他一下，又仰起头气咻咻地对着镜头，“看见了嘛，他果然忘记了！”
    “没有没有。”自然是反驳，拍拍她的头安抚道，“祝纪小姐两岁生日快乐。”镜头翻转，已经再拍街边的风景，“现在呢，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因为两岁的纪小姐忘记给你充电，所以我们直到现在才舍得拿出来用。”
    “喂，明明是线头老化！”
    “好好，线头老化。”他凑近屏幕看了眼，“还有不到10%了，我们下次再见。”合上镜头递给她，揉揉头发，“我们明天出来继续拍。”一边已经拿出电话，“我们叫车回去吧。”
    “可以走路吗？”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回包里，抬头问他。
    他点点头，“也行。”
    “可以背着我走路吗？”
    唐行之已经把手伸了过来，莫名一顿，故作沉思，被她作势踢了一下。笑起来，蹲下高高的身体，“那就上来吧，小公主。”
    很长的城际公路，简单的水泥地面，马路很宽，人行道很窄，偶尔才会有一辆车驶过，都是急来急往，并没有半点停顿。两边绿树林立，偶尔有几株新植的树苗挡住他们，也被她从后面伸手拨开，四下里当真只剩下安静，一片祥宁。
    她踢晃着双脚，在他耳边问，“我是不是很重？”
    他摇头道，“能有多重。”说着已经把人又往上颠了点，指尖拉拉裙子边缘，“只是你不能再晃了，会走光。”
    “不怕。”纪西羽居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你又看不见。”
    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是个无赖一样，唐行之原地站住，偏过头去看她，冷不丁被直直地袭击了。姑娘探头过来，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结束了？”得了甜头，还不满足。
    她已经笑着埋到了他的肩头，“讨厌。”叹息间又摇摇他的脖子，“放我下来吧。”
    他依言放下，却拉过了她的手。压马路的事情经常做，秋末的S市异常凉爽，走了很长的路，额上也已经沁出了薄汗，她给他找湿巾，看着他的动作，觉得每一刻都好柔软。她在他的面前，向来是言无不尽的，有什么话也就直接开口，“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不会。”他有意地逗她。
    纪西羽颇有气势地“哼”了一声。转念，飞快地从包里翻出东西，镜头对着他 ，“你再说一次，大声地对着镜头，你再说一次！”
    这个动作简直是孩子气到了极致，他伸手挡了一下，笑她，“你倒是很有潜力当娱乐记者。”
    “我家的娱乐公司随便我进去。”她居然对这个定位还很满意，转念一想差点又被岔开话题，“咳！严肃点。”
    他举了举双手认输，“好吧，听纪小姐的话，严肃点。”
    纪西羽举着镜头步步后退，“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镜头一直在拍他，“唐先生喜欢纪小姐吗？”她固执地叫他唐先生，似乎是为了报复他对自己纪小姐的称呼。
    “唐先生自然是喜欢纪小姐的。”
    “那唐先生如果出国，会不记得纪小姐吗？”
    他提醒她，“脚下。”
    她抬起来避开，依然保持刚刚的行走姿势，“好了，继续。我刚刚问什么的？”
    “会不会还记得唐小姐。”
    “是会不会记得纪小姐！”
    “好的。”他简直笑得不能自制，“当然是记得。”
    “上次我去你们学校，站你身边的那个女生是谁？”
    “小心头顶——哪个女生？”
    “长头发的，黑裙子。”
    “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他完全没有印象，“同学吧。”
    “我才不相信。”
    “过马路了。”唐行之按住她的动作，“小心一点。”她却还在继续，被他止住，“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最爱的纪小姐，我们乖乖的，好不好？”
    “那最后一个问题。”纪西羽被叫得开心，“还是刚刚那一个，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依旧在笑，一贯的温和模样。眼里好像闪着光，听到这个却严肃起来，“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她笑出声来，一点点地后退，不忘扫着四周，对他招手，“恩，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勉强答应你。”
    “那你问了我这么久，我能不能也问问你？”唐行之双手至于兜内，慢慢跟着她，“这样公平，对不对？”
    “额……”对是对，但是怎么忽然意识到有点小危险。
    “我呢，是不记得有一个黑衣服的女生……可是，我记得沈襄夏——你哥哥讲你们上周一起出门。”
    “没有，我没有！”纪西羽后退的步子明显加快，他安然地看着她笑，“只是、只是……”
    他学她的语气，“恩，只是……只是什么？”
    脚下一绊，她被台阶磕了一下，听到他遥遥地喊了一声小心。晃了晃举了半天有些酸痛的手，换了一边，对着马路对他招手，“只是——我想回家了！”
    话题岔开地毫无技术含量，他倒也没有戳破。蓝色的影子，缓缓跑来。屏幕外是清脆的笑意，“你慢一点——”
    被飞速闪过的车身替代。伴随着一声并不清晰的响声，一起消失。
    屏幕一闪，闪过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休闲鞋，摇晃着拍着脚边，干燥的水泥地面，台阶处点点青色的绿草。
    安静后，画面变黑。
    陆离倏地从床上坐起。他拿着手里的东西，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转头，一旁输液的人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指尖收紧，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边的人。面容好像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轮廓，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带了丝青涩，新鲜活泼，一举一动都是画。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现在也还是一样的乐天和无谓，没有半分阴郁冷清。
    但是真的什么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