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在奢华的时光里

41 仰望与被仰望(二)


我与姐姐的距离本来就远,我想缩短这段距离,但生平第一次寒心地发现,原来姐姐的世界离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远,不是我努力想靠拢就能够靠拢的。
    “你和妈都是一丘之貉。”我自言自语,“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我的眼睛胀热,仰起头盯着夜空看,待情绪平复一点,我对姐说,但说话的时候喉咙一阵剧痛:“够了,别打了。”
    姐不理我,继续打电话。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我大声地吼她,甚至有种想抢掉她手机扔掉的冲动,“人家摆明了不愿意,你打什么打,弄得好像我没人要似的在四处乞求别人收留我那样,我有那么犯贱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很少对姐发火,姐见我发火,惊愕地愣了愣,很乖地挂上电话不再打了。她看着我,撩撩被风吹乱的头发,扫视四周一圈,看看有没有摩的出现,可是路上连飘过的人影也没有。
    姐说:“那怎么办?”
    我长长舒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突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留下一阵机动车的鸣响。迅雷不及掩耳,姐视力好,看清开摩托的也是同学,正挥挥手,不过他嗖地开远了。姐面朝着摩托远去的方向站着,一脸无奈,说:“看来,你只能跟我回同学处了,现在要回去也没有车,老妈要倔我也没办法。”
    如果是在几十秒前说,我或许会屁颠屁颠地答应,现在,我看清楚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你的世界我永远格格不入,程良的世界更是如此,你们——大学生,我高攀不起。
    “我不去,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找车。”我说。
    “黑灯瞎火,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你以为这里还是大城市吗?”姐说,“别闹了,有一个妈已经够我烦够我头大了,你能不能替我省点心。”
    “烦?你以为只有你自己烦吗?硬要我回去的人是老妈和你,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我现在在想办法替你解决烦心事,省得你大好聚会被我搞砸了,你该感激我而不是嫌我烦人。”
    “聚会小事,你人身安全是大事,你要找车我陪你找。”
    “别假惺惺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正当我与姐发生争执的时候,那辆远去的摩托又折了回来,缓冲了我和姐的气氛。
    他是姐小学同班的男同学。村里不大,学校就只有两三百人,哪个同学的兄弟姐妹,只要是在学校上课,几乎都晓得。他问姐:“刚才你是不是在叫我,你们俩姐妹挺大胆,半夜三更不回家在这干嘛?”
    烦恼情绪一扫而空,姐高兴激动得差点飞起:“你回家是吧。”
    “是呀。”
    “顺便车我妹回家。”
    “你呢?”
    “我同学聚会。”姐叮嘱,“如果你还有其他节目,必须先送我妹回到家再去。”
    “废话,你要我送其他地方我还不送。”他说。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姐多此一举地问。
    他白姐姐一眼,说反话:“全班同学就你家我不认识,满意吗。”
    姐姐呵呵笑:“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我走近抬腿跨上车,头也不回望姐姐一眼,车开了起来,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目睹我的背影消失后才离开。
    夜风很冷,扑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清醒了许多。回到家门口,我客气地说了句谢谢,看着他开车离开灯光消失在拐角处才进屋。
    上到二楼,我像幽灵一样飘回房间。
    妈子蓬松着头发爬起床,穿着睡衣,肩披着外套走出来,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不停追问姐姐在哪,和什么同学聚会,是男是女,几多个人,都在干嘛,几时回来。
    我心情很烦躁,脑袋也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思考,也不想搭理谁。上楼,回到房间,妈子还在屁股后一股劲地追着问。
    我很烦她,说:“大半夜你烦不烦呐,这么想知道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干嘛不直接问她本人。你俩到底在怄气什么,怄气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搅进来弄得我一身晦。”
    口一旦开了,变得无法收拾。我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继续说:“在姐同学那里我不好意思说,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很有当妈的潜质?我毕业工作了,出社会了,我都快二十出头了,跟姐在外面玩交些朋友怎么了。你本事真大,也太会挑事管了,读书时候遇到问题你从没问过我没管过我也没替我解决,偏偏这个时候你却来搅和我的好事,我上辈子跟你有仇是吗?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折腾我。”
    “那全都是你姐的同学,又不是你的同学,你跟一班不认识的人瞎掺和什么,再说他们都是大学生,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好意思跟他们掺和吗?还想交朋友,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吗?不害臊?”
    “好不好意思是我的事,爱跟谁掺和也是我的事,配不配也该由我去想。你以为你是谁,一手遮天?想怎样就怎样?给别人施加压力,支配着别人的自由你很有成就感安全感是吗?”
    “人心隔肚皮,表面一套里子一套,我是为你好,你现在不理解我,以后你肯定感激我。”
    感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我说:“我不但感激你,连你的祖宗我也一起感激,你娘家的祖庙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奇葩。”
    妈子瞪着我,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她说:“看看你现在成什么鬼样子,跟条疯狗似的,疯言疯语,疯狗。”
    “你这话说得真中听。你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什么样的妈养出什么样的女儿。我疯,你以为你好哪去。”我忍不住嘲笑,“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打着幌子为我好,人心隔肚皮,那你为什么不顺便把姐也叫回来。我比姐听话、好控制是吗?”
    “你姐一个人在大学呆了两年,她比你懂事,比你老练,人情世故比你见多。你才刚毕业,工作也没几个月,你懂什么呀你?别人把你买了你还蒙着替别人数钱。疯狗,张开嘴就到处咬人,再不改改你的臭脾气,小心以后没人要你。”
    “有没有人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你这样的妈,没人敢要我,我也不敢去害人家。”
    我们的争吵声很大,吵醒了熟睡中的弟弟和老爸,老爸干咳了几声,弟弟起床趿着拖鞋上厕所。他睡意朦胧,半眯着眼睛,经过时含糊地抱怨:“一天不吵不心安?过个年,天天活得跟打仗似的,累不累?”
    妈子闭上嘴,怒瞅着我,那是一副好心被雷劈的表情:“神经病,疯子,你以为我很想管你,你要是个陌生人,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知足吧你。”她说完,转身走出我房间,顺手关上灯。
    灯灭了,明亮的世界顿时在我面前坍塌。
    我很讨厌现在的生活,更讨厌现在生活下的自己。我面目全非,浑身充满黑暗的戾气。我失控太多了。她说得太对,现在的我就像一条疯狗,见人就狂吠,更像一只刺猬,见人就扎,到处伤人。我恨,恨像空心菜的家庭,徒有外表,更恨我自己,废物的自己。我就像渺茫苍天中的一只蝼蚁,无能为力去改变,我厌恶,我厌恶身边的一切。
    房间一片黑暗,我栽倒在床上,此刻眼泪才如涌泉般爆喷出来。夜深人静,怕被隔离房听到,我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脸,柔软的被褥吸走我的抽泣声,哭声,我哭得更加放肆,更加无忌惮。
    我到底在伤心什么在哭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只替自己感到悲哀,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样的家庭里活着,憋屈,窝囊,不尽人意,过着的生活每天都是那种滋味,像被脱掉衣服光溜溜地站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猥琐地盯着。
    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毫无意义,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些。
    我的近视眼越哭越痛,痛到我不敢哭了,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鼻孔堵塞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真想就这样闷死自己,然后让他们明天早上起床看到一具尸体尖叫。
    可是我没有,我掀开被子,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外面的月亮很圆很亮,高高挂在蔚蓝的夜空上,给静悄悄的大地铺上一层柔和的银粉,下面偶尔飞过几只萤火虫,尾巴闪呀闪。这样的景象,美极了,可惜,我没有欣赏美的心情。
    我坐在窗边发呆,寒风涌进,我一点也不觉得冷,窗帘、蚊帐,门帘,被吹得一起一伏。
    我坐了很久,静了很久,忘记什么时候去睡,也忘记用了多长时间才睡着。
    我睡得迟,第二天醒来得早,几乎漫漫长夜只睡了寥寥个半零钟。窗棂依旧开着,天际边升起几缕晨光暖融融地探进房间来。寒风依旧涌进,吹得窗帘、门帘、蚊帐依旧飘飘荡荡。早晨的气温很低,风也格外清新气爽。
    ——姐还没回来。
    平日家里向来妈子起最早,忙着做早饭。今天,我比她起得早。
    远处已经传来鸡啼声。我已经睡不着了。眼睛还有点痛,我没有照镜子,但也觉得自己肯定憔悴得一塌糊涂。眼皮水肿,我想肯定像极一只猪头。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大厅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窗外,偶尔飞过一两只没有冬眠的匿食小鸟,自由自在,爽快地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有轻轻开门声和关门声,几秒后,楼梯也传来轻轻脚步声,我知道,姐回来了。
    姐似乎一夜没睡,脸色苍白憔悴,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喜悦,看见我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地坐在沙发上不吭声,垂着头发,脸色惨白得吓人,以为撞上鬼,不禁吓一跳。她拍着心脏,说:“你怎么那么早起来?昨晚没睡好吗?你眼睛怎么那么肿,都不认识你了,又飘着长头发,还穿着白色衣服,像个鬼那样杵着不吭声,一大早很吓人。”
    “脸色这么难看,昨晚回来,是不是被老妈骂了?”姐很小声地问,怕吵醒大家。
    我脸朝窗外望去,惜字如金地说:“没有。”
    我仰视着一个人生活。明星吗?那离我生活太过于遥远,不实际。
    我仰望着姐。我一边仰望她,一边妒忌她,仰望她身上的发光点,妒忌她身上的发光点。一路,我追在她屁股后面跑,以她为目标,想缩短我们姊妹之间的距离。路是那么的长,是那么的崎岖,我努力了好久,到最后,才突然醒悟,她的世界原来和我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注定格格不入。
    很残忍的惊醒,然后回头看我自己走过来的路,破烂,狭隘,杂草丛生。
    以前的我眼光太短浅了,并不想了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境界,眼里容下的在意的全是与姐有关的事。一直都是抬头仰望着她过生活,以施舍的目光为养料为阳光,苟且地活着,没有自我地活着。
    这样的生活,够了,烦了,腻了,累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为什么我要做懦弱的人,非要做仰望她人的人,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片狼藉,一片卑微,犹如老鼠过街般处处小心翼翼。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姐那样成为被别人簇拥被别人仰望的人?
    思考之后,我总结出一个道理,人的性格很重要,心理很重要。我和姐差在哪里?不是外表,而是内心,一个在阳光中活着,吸收着正能量,一个在黑暗中挣扎着,苟且地活着。
    我是个腐蚀着黑暗长大的人,我有扭曲偏激的性格和心理,我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消极暗淡的,阳光普照不到我。
    铸成这样的差别,罪魁祸首是老妈,时至今日有这样的我,我受这样的罪,全拜我老妈所赐。
    成长过程中,我有一个心理黑暗期,封闭自我,思想偏激,满身戾气。我不再仰慕谁,谁也不值得我仰慕。我开始疏离姐,听不进父母的话,叛逆,自我。
    那一天,是我陷入黑暗牛角尖的导火线,我的思想,我的精神世界,剩下一片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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