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流年是道暖伤

4 第四章


高思
    当我在咖啡店看到卫臻的时候,除了诧异和不解,还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念头。他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小莺去洗手间后,他开始说出找我的目的。
    “你是我妹妹,你知道吗?”卫臻很严肃地说,语气甚至带点儿着急。
    我摇摇头。在小莺回来之前,我不想和他说话,哪怕半个字。我害怕他,像是与生俱来的害怕。我知道一切,但无法承受,更无法面对,所以我纠结,痛苦。没有人愿意相信我。那样不堪,残酷,□□裸的真相,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我已经把它们埋葬在无底的深渊里,永远不想提起。
    卫臻有点无奈,他沉默了一阵,开始讲他母亲当年发生的事,他重复地说明他母亲是无罪的,是被冤枉的。
    “只要你把真相说出来,我妈就能减刑,求你了,救救我妈!”卫臻情绪激动,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让我恐惧不安,他在逼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呢?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呢?妈,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这世上的人都太恐怖了,你们都不相信我,以为我有病,却还逼迫我,为什么呢?
    醒来的时候,望见房内熟悉的天花板、窗帘,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儿。听到楼下有人大声说话,而且笑声不断。有谁来了呢?掀开被单下床,梳洗好换上衣服才下楼。
    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干练的短发,一身略带中性范儿的打扮,膝盖上摊着相册,笑容夸张地挂在脸上。一旁陪坐的吴妈看见我,连忙站起来说:“小姐,你看谁来了!”
    年轻女人闻声抬头看我,眼里溢满笑意。我盯着她看了几秒,脑海里才浮现表姐一年前金发波浪卷的样子,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喜悦,不顾形象地扑到她怀里。
    “琳表姐,我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琳表姐抚摸着我的背,温柔地说:“我也想你呀。”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所缺失的母爱是眼前这个比我大六岁的年轻姐姐补给的。她像母亲那样疼我爱我。她一直在国外念书,其实没有必要对我倾注过多的爱与关心。但是她从来不会嫌弃我。她会照顾我,保护我的。
    表姐的到来着实让我持续开心了好些日子。她刚毕业,在父亲的公司做事。每天早上和她同样的时间起来,和她一起吃早餐,送她到门口,吩咐钟叔送她去上班。下午等她下班回来,一起吃晚餐。然后她会带我出去逛夜市,看场电影,或者逛服饰店。她热衷于帮我挑选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她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很幸福,我知道,她会保护我的。
    彼时,暑假已经画上句号了。重返校园,陌生感又一次袭来,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缓冲过来。
    新学年,校园里多了一些新鲜的脸孔。教室的门牌被换上高二一班。不知不觉,高中就过去一年了。班里的同学都有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比方说许欣容,她竟然把头发染成褐色。乔中的校规校纪中虽然明确规定学生不可染发烫发,可每年都有不少学生以身试法,所以一点也不稀奇。小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长发飘逸,架着那副厚厚的眼镜,漫不经心的样子。
    开学典礼散场的时候,小莺从人群中挤到我身边。她说:“对不起啊,上次那事。”
    我知道她是说卫臻的那件事。我根本没有怪她,她也是被卫臻逼烦的。
    “没关系,我没事的。”我朝她笑了笑。
    “阿思——小莺——等我——”远处人群中传来许欣容高分贝的喊声。她好不容易,说了N个借过才来到我和小莺中间,一手一边挽着我们俩。
    “去小卖部,请你们喝饮料。”
    “这么开心,有喜事啊?”小莺揶揄她。
    我则比较担心等下要大扫除的事情,“可是老师不是说马上回教室大清洁么?”
    “不怕啦,有我在,走走走。”欣容半拖半拽地把我们拉到小卖部。令我意外的是,小卖部前塞满了买东西的学生。我还看到三班的陈大伟和路东哲在里面。由于人太多挤不进去,欣容干脆高喊陈大伟,让他帮忙买一下。
    然后五个人一起回教室。三班的教室就在一班的隔壁。回到教室,班长组织同学们按新的座位表换座位。我的座位换到了靠走廊的窗边。欣容居然和宋紫君分到一起。她们两个一向不和,没想到刚坐一起就打上了。争吵声引来同学的围观,大家都像看好戏一样,最后还是班长劝停了,未经老师同意把她们俩调开了。
    其实我很怕女生和女生吵架。虽然我没有欣容那么讨人喜欢,也没她那么受欢迎,但总归没有人会因为不喜欢我而当众和我吵架。就算不起眼,也好过被羞辱,被欺负。
    放学后,和小莺一起去校门口。我没有看到钟叔的车子,反而是琳表姐等在门口的花坛边。高跟鞋和一身职业套装加上时尚的短发,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儿惊喜。
    “来接你啊。”琳表姐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这是小莺,同学兼好朋友。”我拉过小莺,介绍给表姐认识。
    “你好啊,小莺,我是琳,阿思的表姐。”
    “你好……那个,我搭公车回去,要走了,再见。”小莺好像有点赶时间,匆忙走了。
    我和琳表姐拦了一辆出租车,朝超市的方向去。她说要一起买菜,一起做顿饭给我父亲吃。
    “爸爸回来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嗯,今天他生日,你忘了?”琳表姐的话提醒了我。
    在琳表姐的帮忙下,我挑了一条领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父亲,虽然他并不缺这种东西,但当我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他手上时,他竟然露出久违的笑容。皱纹在脸上每个角落尽览无遗。那个笑容让我开心了一晚上。
    琳表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意大利料理,我在旁边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吴妈和李姐忙得忙头大汗。
    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晚那样一家人围在餐桌上吃饭,彼此有说有笑,气氛融洽。上一次,我都记不清是哪一天了。饭厅上刚换的设计前卫而且价格不菲的水晶吊灯发出柔和温馨的光。角落里播放的钢琴曲以合适的节奏和音量飘荡在空气中。食物的香味让我食欲大振。
    一切美好得让我有流眼泪的冲动。
    夜深了。我拉合窗帘,调好冷气,爬到床上躺下才把台灯按掉。睁着眼睛看这黑暗,适应后又不觉得很黑,还能看见窗台上小莺送我的那盆太阳花。
    闭上眼睛,看到云梓天的脸,挥之不去。今天下午在超市遇见他。他一个人推着购物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跟谁聊天。隐约听见他问电话里的人还要吃什么,或者有什么要买。他的语气很柔和,脸上是愉悦的表情。我想,他在和欣容聊电话吧。
    在饮料区,他看见我,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我勉强扯着嘴角给他一个微笑,心跳得很厉害,还好应该没有脸红。当他消失在拐角处之前,我清楚听见他对欣容说:“我遇到你好朋友阿思……”他称呼我为阿思。只不过有几次短暂的交集而已,他已经像熟人那样称呼我了。这样说明我们是朋友了吧,我应该高兴的,但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因为欣容吧,因为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好朋友许欣容。其实我倒不想他把遇见我的事告诉欣容。虽然知道他是好朋友的男朋友,但还是无法不喜欢他。我始终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幻想和希望。我会等的。
    接下来的几天,课业出奇的繁重。很多同学都从假期综合症挣脱出来,开始为文理分班做准备了。
    课间和小莺一起去洗手间,碰到宋紫君和某女生谈话,她们正说着欣容的坏话,见到我们进去,话锋一转,聊到某某老师。
    “阿思,数学课你会害怕么?”小莺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不会……吧。”我也不清楚,该怎样面对卫臻。我非常不想再见到他了。
    “等下那节是数学课。”小莺有点担心。
    不过她的担心多余了。当三班的秃头老师走进教室时,班里响起不大不小的议论声。卫臻调去教高一的了。小莺抬头朝我微笑,我也回给她一个笑容,然后撞上欣容调皮的表情,她也会心一笑。
    人生总是朝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偶尔那么几次才是命中注定的。
    课上到一半,年级主任巡堂来了,他经过窗前时,我抬头瞟了一眼。他不是单纯巡堂,秃头老师被叫了出去。我伸长脖子探到窗外,主任在秃头老师耳边嘀咕了几句。
    “许欣容同学,主任请你出去一下。其他同学安静,我们继续上课……”
    我吃惊地目送欣容和主任消失在走廊尽头,窗外刺进来的阳光模糊了我的双眼。
    许欣容
    九月的午后还如同立夏那般酷热难耐。宿舍搬到六楼,我提着两袋行李走在前面,陈大伟帮忙提了一些跟在后面。汗水已经再睫毛末端,眨一下,便掉下来。
    刚开学,竟然倒霉到和宋紫君成为同桌,本来也没什么,但她在搬好桌子坐定之后,瞥见脚下的一团垃圾,自然得有点刻意的用鞋尖踢到我的椅子下。这摆明是挑衅,我没忍住,说了她一句:“还亏你是卫生部部长,用钱买的吧。”
    宋紫君并不是省油的灯,她立即回了一句难听的话,于是我们就吵起来了。班长过来劝,还私自调开了我们俩。莫名其妙的,又和她结下梁子。真搞不懂,每次在她面前,我都忍不住,把自己变成泼妇。心情都被她搞砸了,下课后跑到顶楼给云梓天打电话,说了一通宋紫君的坏话,心里舒畅多了。
    “我染了头发,居然没被抓欸,希望学生会不要检查仪容仪表,不然就惨了。”我下意识用手抓了抓头发。
    “如果抓到了你就说天生这样,没办法啊,呵呵。”云梓天开玩笑说。
    自从那次打掉孩子,他对我的态度更加温和了。也许是对我觉得有所亏欠或者内疚什么的。其实我们谁也那样年轻那样不懂事,会犯错误,会愧疚,会难过,只要不逃避,总会好起来的。我一直相信,经历过种种的我们,会走得更长久。
    因为九月中旬有一个校外比赛,所以一开学就要紧锣密鼓地练习了。高三毕业走掉了两个实力相当不错的学姐。还好教练在新生军训的时候挑选了几个有一定基础的新人加入。
    “学姐好!”
    听到这称呼时,心里还是有点感概,已经成了学姐级的人物了。当初也是怀着兴奋激动和无比的期待踏入这所学校,踏入青春这块荆棘丛生的花地。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一年。
    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和热情的时候,只要望向升旗台旁的石阶,就会看到小莺和阿思坐在那里,有时陈大伟也在。心里就会很踏实。
    练完球回宿舍的途中,云梓天打电话来,他说他在超市,问我要买点什么,于是就聊了起来。他还说看见阿思,他看见她和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在一起。
    “阿思好像是独生的,怎么会有姐姐呢?”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家里有哪些人。
    “搞不好是后妈。”云梓天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
    “你快别乱说,脑子里净装这些。”
    “我脑子里装的可都是你欸。”
    “谁知道啊,南中美女那么多。”
    “说的也是,有学妹给我情书,哈哈。”
    “那你慢慢看你的情书吧,我洗澡去了,就这样。”我把电话挂掉丢到桌上。想掏钥匙开柜子的时候,翻遍了口袋都没有,大概又落在教室了。朝浴室探了探,有人在洗澡,反正也没轮到我,回教室拿吧。
    这个时候的宿舍区很热闹,相反教室区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做清洁的值日生。回教室在抽屉里找到钥匙,离开时听到三楼与四楼交界处传来谈话声,本来也没在意,不经意瞥了一眼,竟然看到宋紫君,还有班上的某个男生。
    “中秋节之后班上的班干部竞选你记得帮我拉一下男生那边的票。”宋紫君对那个男生说。
    那个男生信誓旦旦的样子:“没问题,保证你选上。”
    “谢啦。但别说出去了。”
    “放心啦,我以后值日还劳你多多关照。”
    意识到他们要下来了,我赶紧下楼离开,要赶在宋紫君之前回到宿舍。
    没想到宋紫君那么明目张胆地耍手段,还好平时班上的男生跟我蛮好的,平时在纪律方面也没少给他们通融。
    翌日数学课,竟然是秃头老师来上。不知为何,阿思似乎很高兴。课上到一半,被主任叫了出去。我一头雾水跟着他到了教务处。
    许光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里握着手机,骨节发白。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陌生。
    “主任,那我带欣容回去了,打扰您了。”许光泽站起来,拉着愣在一边的我。主任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便没再理我们了。
    “你干什么?”我挣脱他的手。
    “出去再说。”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推我走。
    “我还要上课。”我不耐烦的甩了一下肩膀。可他的手还在继续推我向前走。
    他有点急躁地说:“家里的事比你上课重要得多吧。”
    心里咯噔一下,家里出事儿了?我瞥了一眼许光泽,他的表情怪怪的。从小到大和他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吵架是经常有的事,后来各自读了寄宿学校,连话也聊不到几句,一点儿也不像兄妹。
    经过门卫室,许光泽递了一张请假条给门卫,然后指了指我。他还知道帮我请假,那倒好,不用急着回学校了。
    他没有带我回家,找了家饮料店就进去了。坐定后点了两杯饮料。
    “你是在耍我吗?”我瞪着他。
    “先在这里谈谈。”他没有看我,低着头,两手握在一起,仔细看就会发觉,在颤抖。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掏出来看,是小莺发来的短信:你没事吧。我抬了一下眼皮看许光泽,他还低着头不说话。我回小莺:没事,很无聊。过了十几秒,手机又进来一条短信:哈?不是主任叫去么?我按着键回复她时,许光泽终于说话了。
    他说:“爸妈离婚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按键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到他幽怨而愤怒的眼神。
    “离了?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虽然之前小三有来找过母亲,可离婚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光泽的眼神变成质疑和不屑,他说,“骗谁啊你!”
    我被他激怒了,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他错愕地看着我。真庆幸自己的手够长。
    “许光泽,如果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质问我为什么没阻止爸妈离婚,那我告诉你,你省省吧!”
    我一口气说完就赶紧离开。其实我心里很害怕的,从来没打过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握着手机,一直走,走了好一段路,摸到口袋里还有一些零钱,于是在站牌的地方搭上公车。车内只有几个人,昏昏欲睡似的。九月干燥炙热的日光悬在乔城上空。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黏黏的汗。
    在南中门口下车。还没到放学时间,校门口空无一人。我在那棵繁茂的玉兰树下的公共椅子坐下,只有一个角落不太脏,打开手上握着的手机,发了一半的短信,继续把它打完,发送给小莺。
    就这样坐着,蝉鸣一波一波的传来,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扬起了尘埃,偶尔有载客的摩托车公在面前经过会朝我按喇叭。我用鞋子蹭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头。那双鞋是用打工的钱买的,名牌的帆布鞋子,用掉我好几百。宋紫君也许没有说错,我是虚荣,我不甘心比别人落后,无论是能力上还是衣着打扮。我不追求十分完美,只要能比得上别人,被大家认同和关注就可以了。从小没有得到父母足够的爱和物质上的满足,我明白,只有靠自己努力争取才能得到所谓的幸福。一直那么用力地活着,到头来得到些什么,甚至连为了得到什么都不清楚了。
    下课铃从校园里传来。几分钟后,开始陆续有学生出来,然后越来越多。乔城的所有中学校服都是统一的白色,蓝色领子,只有各校校服胸口的徽章不同。所以我坐在门口一侧看起来不会很显眼。不过还是有学生经过会看我。我倒没觉得不自在。
    放学的学生渐渐少了,手机显示时间也过了六点,云梓天还没有出来。于是我打电话给他。
    “我在教室,清洁中,”他顿了顿,“你不用训练么?”
    “我在南中门口……”我不想解释为什么,只想要见到他。
    五分钟后,云梓天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我面前。我过去一把抱住他,隔了几秒他也伸手抱住我。然后他的自行车失去支撑,愤怒地在我们面前倒了,我想笑,放开了云梓天。
    他把车子扶起来,跨了上去,我坐到后座。
    “去哪里啊你想?”云梓天问。
    “肚子饿,去吃饭。”我摸摸肚子。
    排球教练打了几通电话,我没有接。陈大伟也打了电话来,于是我关机了。
    云梓天骑得很快,在车辆拥挤的马路上娴熟地穿梭。
    那天吃完饭后云梓天送我回学校。我连晚修也翘了,洗了澡之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做梦,睡得很好,像昏死过去。
    之后许光泽没再找我。星期五回家也没看到他。母亲不知道他有回来找过我。
    “爸呢?怎么还没回来?”吃饭的时候我试探性地问母亲。
    母亲一脸漠然,她说:“我们离婚了。”
    其实我心底里有点儿高兴,因为离婚了,小三才不会再来骚扰母亲。可是细想,母亲不就要去找工作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别提多难找。我悄悄打量母亲,她依旧是一副刻板冷漠的嘴脸。
    中秋节那天是星期三,放了一天假。我和小莺、阿思约好去逛街看电影的,结果只有小莺赴约。她告诉我阿思不方便出门。我和小莺坐了很久的车去乔城最西边的古城门,去看神仙脚印,租了双人自行车骑到山上去看望夫塔。其实本来我是打算去逛百货商场和步行街,看看衣服鞋子,吃吃街边小食,没想到小莺心血来潮,要去游古迹。对着那些自然风光和历史古迹,我会打哈欠的。不过这次还好,玩得蛮开心。
    回城区的公车上,小莺挨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散落的刘海遮掉半边脸。就这样被依靠着。因为有你们,我的人生变得不可缺少。
    我和小莺的家是同一方向的,于是一起回去。天已经暗下来,华灯初上,因为是中秋佳节,街上比平时多了几分节日的气氛。我和小莺手挽手边走边聊天。女生总是自然地做这种亲昵的动作。那是好朋友的标志。
    路过一家酒楼,一对男女正从里面出来,女人挽着男人的手,就像我和小莺的动作那样。
    我看清了男人的脸,被震惊了。没想到的是,小莺也震惊了。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喊出声的。
    “爸?”
    “小姨?”
    袁莺
    开学有一阵子,气温居高不降。暑假硝烟般的每件事情似乎还带着余温一直飘散到学校里面来。我觉得对不起阿思,还好卫臻不教我们班了。
    那天数学课上了一半,欣容被主任叫走了。有点儿担心她,于是发了短信给她。她回我说很无聊。我问她不是被主任叫去么。她没有马上回我。整节课都盯着手机,可屏幕一直暗着。下课后阿思过来问我欣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
    “她那种人,谁知道又闯什么祸。”宋紫君被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闲话。阿思听到她那句话,有些生气,她憋了几分钟还是走了过去,我想拉住她却抓了空。
    “你们不知道就不要乱说。”阿思的声音不大,但能听出语气里的怒意。
    宋紫君她们互相对望了几眼。
    “我们不是说许欣容啦。”其中一个女生笑嘻嘻打圆场。
    阿思好像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我过去把她拉回来,她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很少见她这样,为了别人一句话而不罢休的架势。她对欣容的好,忽然让我有点儿妒忌。打消打消,不能有这种念头,哪怕一点儿,也会觉得羞耻。
    “我们去教务处找她。”阿思提议,兴冲冲的要去。
    我制止她:“要去也等放学,就要上课了。”铃声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刻响起,紧跟着化学老太婆进来。阿思只要作罢,回到座位。
    放学前几分钟,欣容回复的短信来了。她说:在教务处被主任说教,很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
    放学后,阿思要做值日,她让我去教务处看看欣容。我收拾好书包就去了。经过三班的教室,路东哲邀我一起回家。
    “你先走,我有点事。”我推却了。
    教务处在办公楼四楼第二间,因为不常去,所以不确定在三楼还是四楼,花了点时间找。教务处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看,里面没有人。于是敲门时顺手推开了,年级主任从堆满文件夹的办公桌后探出脑袋。
    “请问,许欣容同学呢?”
    “许同学一个多小时前就走了。”
    “哦,打扰了。”我退到门外,把门掩上。
    一个多小时前就走了,那她刚回复我的短信为何要骗我呢?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放学前欣容发来的短信。又被骗了,她是不信任我么?
    本来要回教室找阿思的,外边的雨忽然下大了,哗啦啦砸下来。翻了一下书包,没有伞。只好在办公楼下等一会儿,雨势实在太大了。老师们开车从面前离开,车轮溅起了无数脏兮兮的水花。抬头看鸽灰的天,已经开始暗了。
    “小莺。”有人喊了我一声,我回头看见路东哲,似乎每天都看见他好几次。
    “你还没走?”我有点诧异,刚才不是让他先走么。
    “嗯。”他也没有解释什么,撑开手里的伞。那把伞很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有点想笑。他说:“你没伞,一起走吧。”看来今天若不同他一起走他是不会罢休的。
    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并肩走,雨势小了很多,雨淋不到他也淋不到我。彼此没有交谈,踩着同样的步伐向车站走去。帆布鞋和袜子已经吸了足够多的水,有点重重的。
    车子很快就来,前窗的大雨刷有节奏地摆动,可雨水很快又蒙上。我习惯选择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雨水冲刷着这个浑浊的城市,雷声轰隆从天边翻滚而过。
    喇叭传来报站声,君临广场到了。车还没停稳路东哲就站了起来,他经过我的位置和我说再见,然后把湿漉漉的格子伞放在我旁边的位置便奔下车。我反应过来时公车已关上门继续向前驶去。透过车窗看到路东哲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像电影里被模糊掉的场景。
    那时正好迷上一部不出名、评价惨淡仿佛被冷落的电影,叫《柠檬时期》。不到两小时长度,被我反复看了好多遍。在尘埃飞扬的操场奔跑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遗落在地铁座位上的柠檬味润唇膏,夏天的波子汽水喷出的气体,天台上躺倒在地上听歌写词的女生,校园祭舞台上弹奏吉他演唱的男生,这一切一切,被打上青春的符号,飘散而去,用力一嗅,是柠檬酸酸甜甜的味道。
    没错,路东哲散发出来的,就是柠檬的香气。
    几场雨之后,气温下降了许多。中秋随之而来,学校特别厚道地放了一天假。本来是三人行变成了我和欣容两个人约会。我提议去游古迹,欣容居然没有反对。返回的途中在车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离开乔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回到城区天幕已暗,经过一家酒楼,遇到小姨。其实她不是母亲的亲妹妹,只是一个远房的表亲,见过几次面,来往不多。外公去世的时候她从南城乡下赶来,然后就一直没走了。
    我和欣容相互交换了眼神。
    “爸,你……”欣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姨。”我记得她有一个几岁的儿子,至于孩子的父亲,我没听闻过。
    欣容的父亲和我的小姨一脸尴尬的站在我和欣容面前,我们的动作一样,彼此挽着手,看起来很滑稽。四个人就这样僵着。
    后来和欣容道别后一个人回家,边走边把状况搞清楚了。我的小姨是欣容的父亲外遇的对象。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这叫我日后如何面对欣容啊,现在的大人怎么就这么幼稚呢。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着一米外小宣在她舒适的小床上睡得很香。房间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于是我失眠了。
    第二天果然起不来,要不是母亲使出狮子吼功我铁定迟到。赶紧赶慢还是赶得及。可是居然在公车上睡着,差点坐过站,还好同班的一个女生叫醒了我。踩着早读铃声进入教室,英语课代表拿着书本已经开始带读。我赶紧回到位置坐好,竖起课本,托着腮打盹儿。打盹之前瞟了一眼欣容的位置,空的。
    集队做早操的时候,阿思走到我身边。
    “你怎么这个样子,没睡吗昨晚?”她自然地挽着我的手臂。
    “有那么明显啊……”她的动作让我想起昨晚尴尬的一遇。
    做完早操回到教室,欣容正坐在桌子一角和某同学聊天,手里捏着一盒牛奶。我没有过去,回到自己的座位趴下睡觉。只要睡着了,世界就不存在,任何事情都不存在。所以我喜欢睡觉,不作任何梦,一直睡着。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跑了几圈就肚子疼,坐到阴凉的地方休息。欣容佯装不舒服,坐到我旁边。
    “小莺,我爸妈离婚了,是因为你小姨。”欣容说。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说。欣容的话听起来还是有责备的意思,即使不是责备我,心里也难受着。
    “不怪你,我们还是好朋友,和以前一样。其实我倒希望他们离婚,那样对大家都好。”欣容很平静地说。
    我转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漏在她身上,斑斑驳驳的。她的侧脸好看得像台湾女神林志玲,连女生也会看傻眼。
    忽然班里的一个女生跑过来说:“你们快去,阿思被欺负。”
    我和欣容站起身往操场那边跑去。事情我没弄清楚,一头雾水,总之就是起了争执,那个平时和宋紫君要好的女生动手推了阿思,阿思没站稳直接跌到地上擦破了皮。总之,阿思就是为了维护欣容才受伤。她对欣容的好较之于我,要深得多。
    中午放学,和阿思一起走,经过三班的教室,路东哲正好从里面出来。
    “哎,还给你。”我从书包里翻出雨伞递给他。
    “小莺,你跟路东哲在一起了?”下楼梯时阿思神秘兮兮的问。
    “没有啦。”我摆摆手。
    我们俩边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边下楼,在一楼拐弯处冷不防的遇到卫臻。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看阿思的眼神很复杂。我拉着阿思赶紧走。校门口,阿思家的司机已经在等着。
    “小莺,谢谢你。”阿思打开车门,没有马上进去。
    “哈?”我没反应过来。
    阿思笑了笑说:“拜拜,明天见。”她钻进车子里关上门。车子转了一个弯,消失在视线里。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夕阳从天边落下,金灿灿的。
    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玄关处多了一双黑色贴满亮片的俗气高跟鞋,旁边还有一双小男孩穿的卡通球鞋。大概猜得到是谁。自从中秋节那次遇到小姨之后她就好久没来过。我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显得很吃惊,继而担心起来。我想着劝慰她几句,自己却也没了底气。在母亲看来,这样的事情有悖伦理。
    小姨坐在沙发上和母亲闲聊,她的样子较之前有点儿变化,是化了妆。
    “小姨。”我喊她。
    她朝我笑了笑,伸手招来她的儿子,这时我才注意到阳台上小宣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平头,眼睛圆溜溜,很胖很白。
    “聪聪过来,叫表姐。”小姨把他推到我面前。
    “表姐。”他有点害羞地看了我一眼。
    “哦,你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后来还是没有。
    “你先坐,我去做饭,小莺进来帮忙。”母亲站起来拉着我去厨房。边做饭边小声谈话。
    “她要回南城乡下一段时间,把聪聪放在我们家,”母亲握刀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我,“你怎么看?”
    “放呗。”我把红萝卜慢慢倒进滚烫的汤里,用汤勺搅着。
    “她说给我钱,我不知道收不收,你说呢?”母亲很少这么没注意。
    “收,要收。”我把锅盖盖上。
    “好了,你陪他们吧,我自己来就可以。”母亲把我赶出厨房。
    吃晚饭的时候,聪聪吃很多,可谓饭量惊人,难怪长这么胖。小姨一个劲儿给我和小宣夹菜。她说我痩给多吃点,夹了一大块鱼肉给我。我最讨厌吃鱼。母亲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勉强把它艰难地咽了下去。
    十点多的光景,我还有半张数学试卷没做完。小宣已经换了睡衣准备睡觉,她忽然跑到我跟前问我说:“聪聪是不是住我们家呀?”
    “是啊。”
    得到我的肯定之后,她开心地蹦到床上去睡觉了。小孩子到底容易满足。
    那半张试卷做了好久还是剩那么几题不会,头昏脑涨的。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手机响了把我吓一跳。屏幕显示着是阿思打来的。按了接听键,却听到断线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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