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
只要拼命忍住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只要要紧牙关,疼痛很快就会过去。只要足够强大,就不会被伤害,就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我要变成强大的人。这种念头在脑袋里疯长。可是我还是被别人轻易地推倒了。
“高思,我和许欣容的事你最好别管。”宋紫君笑盈盈的脸上有一种可怕的阴险。
就在刚刚跑步的时候听到她和几个同学不但说欣容的坏话,而且商议着班干部竞选时如何串通好整垮欣容。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卑鄙的勾当。我看到远处欣容和小莺在亲密地聊天。她们俩总是那么默契那么相好,好似我是一个多余的第三者。我还要帮欣容吗?
在内心挣扎纠结了一阵,还是叫住宋紫君,质问了几句。被推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也许我把她们想得太善良了。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总觉得是为了讨好为了接近欣容为了和她成为更亲密友好的死党才去维护她。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欣容被主任叫去的那天。放学后小莺去找她,我在教室清洁,后来雨势变大,关窗的时候看到办公楼下的小莺,然后路东哲出现了,他们俩一块儿走。那欣容呢?一直没有问她们任何一人。而她们也没有告诉我。
本来中秋节要和她们一起去玩的,可是奶奶忽然病倒了。家里上上下下虽然只有那么几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看到奶奶躺在床上脸色死灰,我又开始做噩梦了。琳表姐不得不请了假在家帮忙照料大小事。
窗台上小莺送的那盆太阳花已经长得很繁茂了,几天没浇水,它便没有开花,像失去生命枯草。我捧着它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浇它。雪白的洗手池溅上几滴脏脏的泥水。关掉水龙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小莺送我花时留下的纸条,当时还没和她很熟,觉得特感动,甚至还哭了。如今成了好朋友,若她再送我花,我亦不会感动吧,最多就开心一阵。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会随着关系的变化而变质,可能变得更加坚固,也可能变得漠然。越熟悉的人越难打动对方。
九月下旬,气温虽有所下降,可任凭头顶的风扇呼啦吹送,上课时汗水依然轻而易举汗湿了校服。窗外的蝉声比夏天气势减弱了些。正出神,同桌用笔尖碰了一下我的手,低头看到一小团纸滚落在翻开的课本上。展开来看:认真听课,别发呆,下课笔记借我抄抄。是欣容潦草的字迹。字如其人在欣容身上是个反例。
我转过头去,她躲在课本后面吃零食,那种五毛钱一包的膨化食品。她向我晃晃手上的包装袋,口型是说吃吗。我甩甩头,目光回到黑板上。
下课后欣容和小莺习惯性的围在我的座位旁聊天。有时陈大伟和路东哲也会围站在窗外。真希望日子可以就这样,源远流长。
最后一节是班会课,举行班干部竞选。宋紫君在班长和副班长的职位都有上去竞争。而欣容,一直到老师反复询问还有没有人上去时,她都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抬头,一直在按手机。我和小莺对望一眼,她也不明白欣容在搞什么。
“没有同学上来了吧,那大家拿出纸条开始投票……”
“老师,”我打断她的话,“我……”
我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想退缩时,老师已经让我上讲台了。欣容竟然在地下带头鼓起掌来。我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因为不甘心好朋友没有把握机会而自动献身。大家心知肚明,我根本没有能力当班干部,胆小怕事不止,还隔三差五请病假。无论如何,这次决定太不理智了。
忽然成为大家的焦点,很不自在。握着粉笔在副班长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手抖得厉害。第二次站在讲台面对全班同学,上一次是新生自我介绍,已经过去足足一年。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爬,爬到心脏的地方,揪住不放。
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就结束回到座位。感觉很多双眼睛在看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竞选的投票结果出来了,班长还是原来的那位同学。副班长一职包括我有五个人竞选,宋紫君十八票,我只有四票,有十九票是废票,因为这十九票投给了没有竞选的许欣容。顿时全班哗然。班主任面露难色,最后她说副班长的职位要再考虑一下。放学后欣容和宋紫君都被叫到办公室去。
回到家,迫不及待和表姐分享今天的事情。表姐也告诉我,奶奶的病有所好转。所有事情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国庆假期快到,表姐已经订好机票,要带我去泰国玩。
心情愉悦地浇花,写功课,放着低音量的钢琴曲。窗外的下弦月明亮如同琥珀。风吹动帘布,轻轻翻飞。可这安宁的一切,被一条短信彻底打破了。
“我在你家门口。卫臻。”
我握着手机,一种恐惧感在胸口瞬间扩张。踱到窗边,躲在帘布后往外望,楼下院子的雕花门外站着一个人。看不太清楚。我赶紧把帘布都拉上,拉得严严密密。
怎么办?光着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打电话给小莺。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按到通讯录找小莺的电话,拨过去。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我被吓到手机掉在地上。
李姐进来说:“小姐,有位客人在楼下,说是你的老师。”
“琳表姐呢?”我惊慌失措地问。
“表小姐在三楼房间。”
“李姐,”我有点慌乱,“你……你先招呼他。”说完跑到楼上琳表姐的房间里告诉她。关于当年母亲的死她也知道很多,我只简单说了几句,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她也居然听明白了,叫我待在房间里不用下去。
表姐出去后,我坐立不安,还是悄悄躲到楼梯口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听不太清楚,几分钟后,听到琳表姐说:“李姐,送客!”
在表姐上楼梯前我回到房间。她进来之后对我说,没事,卫臻走了。
“可是学校……”我还是很担心。
“别担心,他不会骚扰你的。”表姐安慰我。
尽管如此,内心还是很不安,他为什么硬要逼我去想那些可怕的经历呢?本来好好的生活被他打扰得一潭浑浊。我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生活。这样简单的愿望难道有那么难实现么?
表姐过来抱住我,她说:“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今晚一起睡吧,给你讲讲大学里发生的故事。”
我靠在她身边,听她讲国外的大学,宗教,景物,然后慢慢地睡着了。我知道自己避免不了做恶梦,但表姐陪在身边,害怕便会减轻。
慢慢地长大,渐渐地嗅到现实残酷的味道。一直以为自己的翅膀足够强硬,殊不知原来只是被更加强硬的翅膀护着,而那翅膀或许已经千仓百孔,但还是支撑着,不离不弃。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足够悲凉,殊不知,还有一个更更残酷更悲凉的世界,在等着我。
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些日子,心里又开始恢复平静。欣容没有当上副班长,她自己也不太在意。国庆前两天,乔中排球队代表乔城出赛,取得亚军的好成绩。校长在升旗礼上为队员和教练颁了奖杯和奖金。欣容站在台上靠中间的位置,笑脸盈人。我抬头迎着阳光看到的她,被镀上一圈圈光晕。忽然明白为什么欣容不和宋紫君争副班长的位置。她那么聪明,清楚自己要什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懂得放弃小的荣誉,换得如今用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与她作对的人。
然后期待已久的国庆长假如期而至。十月一日下午三点的飞机。因为去旅游的关系,琳表姐临时请了一个看护帮忙照看奶奶。
表姐一直很忙,交代妥当家里的事务,钟叔载我们到机场,把行李托运,她跑去办各种手续。在候机室,她再次联系泰国那边的酒店,落实预定的房间。我什么也不用做,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里很踏实。
当飞机穿行于九千米高空,我闭上眼睛沉沉入睡。然后梦见母亲,隔着一扇窗,看着她。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达。在酒店休息了半天,头还是很晕,胸口不舒服,浑身无力。表姐陪着我,知道傍晚我睡着了她才出去玩。醒来后不见她,房间里一片漆黑,摸索出手机,发出亮光使我没那么害怕。窗户没关紧,风吹进来,是一股奇怪而陌生的气味。
三天的泰国之旅,没有想象中的精彩。相反的,琳表姐玩得很开心,我若待在酒店不出去,她就一个人拿着相机兴冲冲地出门。回来后把看到的遇到的绘声绘色讲给我听,还给我带一大堆纪念品。
回到乔城那天,已是四号中午,天气很不好,下着雨,天空很阴暗,很压抑。到家之后先去房间看奶奶,奶奶气色不错,握着佛珠在静坐。回来的感觉舒服多了。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傍晚。整理东西的时候,书包里厚厚一沓试卷滑出来,才惊觉,作业一点儿也没碰过,真头疼。假期只剩三天,看来只能待在家里奋笔疾书。
雨没完没了的下着。每天泡在试卷里,但总是做不完的感觉。小莺有时打电话和我聊天。她说最近在追一部日剧,很好看很有趣,叫《正义的伙伴》。我上网看了几集,觉得不错,很有意思。剧中的姐姐是个超级完美的女强人,以欺压妹妹为乐,只有高中生的妹妹知道姐姐恶魔般的真面目。姐姐无论做什么恶作剧,结果都会无意中给大家带来好运。妹妹一边憎恨厌恶,一边忍受姐姐的压迫,但每一次都会被姐姐感动。
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绝对好绝对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复杂的,爱与恨从来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就像现在,我站在大头贴相铺里,对着墙板上的一张相片,男生和女生的表情是一样的,看上去那样登对。他,是我无限迷恋的光一般存在的美少年。她,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维护的嫉妒的女生。无数种感情糅合在一起,难道不会变得阴暗么?
许欣容
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总会有凑巧的事情降落在我们身上。经过一番纠结,思考,我才接受了好朋友兼同学的小姨是我父亲外遇的对象。若说没有怨恨小莺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只能那么一瞬间。说实在,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无法不在乎的。但过去就算了,我就是这样,越来越看得开了。
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才懂得无法挽留时只能随他而去,目前拥有的要好好珍惜。
那天在办公室我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只想练好排球,为学校争光。比起副班长我更愿意成为全校瞩目的焦点。宋紫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她以为我会力争到底,她以为轻易就能击垮我。当我站在高高的升旗台上,向下扫去,甚至看不清她站在哪个位置。
国庆假期,在家待了两天,实在闷得慌,和云梓天约好了去南城玩。没去成,于是在乔城逛街算了。像别的情侣那样,我们买了一样t恤,照了大头贴,把相片放大贴在相铺的墙板。一起去找好吃又便宜的地方,手牵手穿过城市熟悉的大街小巷。
在一个饭馆的侧门口,几米开外有一个很小的公园。三个花坛围在一起,两条雕花镂空的木椅。木椅正对着有两个铜像。是《向左走,向右走》的男女主角相遇的场景。两个铜像相隔两米左右。
我掏出手机拍照,还叫云梓天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他很不情愿,还是妥协了。回家后把相片放到空间的相册里。
黄昏十月的天空黑得有点儿快。和云梓天去“阿三”吃东西,好一段时间没去了。远远地就看见小莺,旁边还坐着两个小孩。看上去倒像是三个小孩子。
“小莺,这么巧啊。”我朝她后背拍了一下。
她早就习惯我粗鲁的问候,招呼我们一起坐。
“这小孩谁家的?”我默默小男孩的头。小宣我认识,可这胖子没听小莺提过。
小莺没有回答,倒是小宣说话了:“他是我的表哥,叫聪聪,今年八岁。”小孩子总是爱提自己的年龄,好像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长得跟小时候的陈大伟一样,胖嘟嘟的。”我又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他竟然厌恶地拂开我的手,朝我翻白眼。小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表示无奈。
“好嘛,对不起啦。”也许不应该摸他的头,我向他道歉。
他腾的站起来对小莺说:“表姐,我要回家。”
小莺说:“我还没吃完。”
他把嘴一扁,快要哭的样子。后来小莺无奈地付了钱带他和小宣走了。见他们走远了,我才抱怨:“看他可爱才摸摸他,有必要这样么,死小孩。”
“别跟小孩子计较啦。”云梓天把刚端上来的食物推到我面前。我戳起一块鱿鱼用力地嚼烂它咽到肚子里去。
空气中有尘埃的味道,从鼻子吸入体内,然后喉咙开始很难受。和云梓天在桥底分开。在喧嚣的马路边,忽然有种迷茫的感觉。自己那么卑微渺小的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年轻的我们总会忍不住问这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时间过去得很快,就像车子一路开过。
国庆过去一个星期了。体育委员和班长来找我商议校运会的报名和其他相关事宜。因为排球教练是体育科组长,负责校运会统筹等工作,只要我去办公室跑一趟,他们想知道的或还不清楚的细节都大致能得到解决。所以宋紫君似乎被班长和体育委员孤立出来了。再次验证,能干的人不一定要有头衔,老虎也可以是纸做的。
三天校运会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十月中旬,天气还有点炎热,只是风有了秋天的凉意。我只报了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要最后一天下午才举行。这两天在检录处帮忙。小莺也忙着写通讯稿,只有阿思闲得只能看比赛。
校运会这几天不用晚自习,所以我都和小莺一起回家,免得留在宿舍和宋紫君大眼瞪小眼。
长跑是整个校园会最后一项。所以关注度非常高。开跑前,小莺递了一瓶水过来,我喝了一点儿润一下喉咙。别好号码站到起跑线,听到枪声的那一刻,全场沸腾了,加油声此起彼伏。脚下有节奏地向前跑,超越了三分之一的人。渐渐的在拐弯处又超越了两个女生。就这样一直向前跑,嘴巴微张,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两边刘海汗湿了贴在脸上,抬头抹去的时候,又超越了一个跑不动的女生。看来胜利在望。
剩下两圈,喉咙发紧,有点儿难受,正好阿思在跑道外递来一瓶水,我顺手一接,灌了几口,把瓶子甩到跑道外的草丛里。脚步依然没有慢下来。可是不知为何,越跑越不对劲,肚子疼,很痛,胃里翻山倒海的。眼看就要跑完了,可是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绞着,使劲绞着。步伐不由得放慢了许多。有好几个女生开始发力,纷纷超越了我。
汗水不断掉落,模糊了双眼,肚子的疼痛随着挪动的脚步而剧烈地抽动,听不清四周高呼喝彩的声音,一切仿佛在倒退。怎么会……这样呢?
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校运会已经结束了。小莺、阿思和陈大伟都在医务室陪着我。睁开眼睛看见他们担忧的脸终于松下来的样子,鼻子酸酸的,觉得丢人,忍住没哭。失去长跑的好成绩比起有一群关心我爱我的朋友实在不足挂齿。
校运会结束了,我们班获得各项比赛总分的第三名。下个月要期中考试,大家又纷纷投入学习中,兵荒马乱似的。那天中午在宿舍,只有我和宋紫君,她神神秘秘地叫我把手机蓝牙打开,我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还是照做,过了一会儿,她发过来一个很短的视频。我点击打开,画面里是小莺,她把一小包粉末的东西倒进矿泉水里,拧上盖子,摇均匀,然后就结束了。起初我还没看懂。
“许欣容,想不到被好朋友陷害了,”宋紫君幸灾乐祸地说,“我可是好心帮你找到真相,让你看清身边的人的真面目。”
我重复播放只有十几秒的视频,越看越难受。小莺,为什么要害我呢?
整整几天,我都不想看到小莺。不想和她说话。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我觉得很失望,很难过,但我又不想恨她。我又怕自己会爆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事情告诉云梓天,他没有说什么,仿佛不想插手这些女生之间的矛盾。
直到有一天,阿思问我为什么不理小莺,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并不想让她知道小莺对我做这样的事情。可是阿思却把小莺拉到我面前。
“欣容,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小莺小心翼翼地问。
我默不作声,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上课铃响了,她们只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课时,我发短信给小莺,约她到顶楼的天台见。我并不想在宋紫君那班家伙面前和小莺闹不和,要闹也是我们两个私下解决。
下课后,小莺跟在我身后,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到了顶楼。风有点儿大,吹乱我们的头发。
“你自己看。”我把视频找出来递给她。
小莺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不断播放那个画面,那几个动作。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但我明显看出来她僵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任由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她把手机还给我,手在颤抖,没有说话。
“我都不想问你为什么了,我害怕听到答案,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不生你的气也不恨你。但是我们的友谊,到此……结束吧。”说不下去了,喉咙一阵发紧。我往后挪了挪了脚步,然后落荒而逃。
袁莺
外面下了一场大雨,空气突然变冷。铅灰色的云一片一片低低的悬浮在上空,阴郁而沉闷。
明天就是校运会了。班干部在忙各种工作,相比之下,我和阿思闲得一下课就跑到顶楼吹吹风,听听歌。那天一下课,宋紫君走到我身旁。
“跟我来,有事商量。”她俯在我耳边说,气息弄得我怪痒。
我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跟着她。她在通往顶楼的最后一节楼梯拐角处忽然停下,神经兮兮地看了我一会儿,
“帮我一个忙,”她说着,塞给我一小包东西,“把它放进矿泉水里,长跑的时候给许欣容喝。”
“你神经病啊!”我转身就要走。
“慢着,”宋紫君扯住我,“你看看这个。”
她把手机举在我面前,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阿思和卫臻。我想起来,暑假的时候卫臻要我把阿思约出来谈谈的场景。可是为什么宋紫君会有这样的照片呢?
“很吃惊吧,其实我老早就知道阿思和卫臻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照片群发出去,让大家来猜猜他们的事儿。”宋紫君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她又说:“阿思和许欣容哪一个会伤得比较严重,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吧,只有两天时间给你考虑,别太犹豫,我可是急性子。”
天边响起一个闷雷。我拖着脚步回到家里,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事情竟然落到这个地步,我不能保全她们两个,那么就把伤害降到最低。人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我以为只要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就不会受到伤害,事实却不然,真不敢相信要我亲手伤害身边的好朋友。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宋紫君不直接用相片去威胁阿思呢?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长跑比赛那天,我照宋紫君说的,把粉末倒进矿泉水里。心里害怕得很,负罪感在胸口扩散。握着两瓶牌子不同的矿泉水,忐忑不安的等待欣容换好衣服出来。手心一直冒汗。
忽然陈大伟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把抽走了那瓶加了料的矿泉水,拧开迫不及待地灌了半瓶。
“真口渴啊,我喝了你不介意吧?”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开始害怕,害怕他知道我对欣容下药。
这时欣容出来了,我接过她的衣服,把另一瓶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就还给我。一旁的陈大伟没站多久就捂着肚子跑开了。真想告诉他,那是加了泻药的水,对不起了。本来想笑,可是转而想到,若欣容没事,那宋紫君不就会把阿思和卫臻的照片公诸于世,到时候该怎么收场啊。我简直不敢再想。
可是后来令我吃惊的是,欣容在最后两圈时晕倒了。我远远看到阿思和几个男生冲进跑道去扶她。我抱着欣容的衣服往医务室跑。推门进去就看到陈大伟半躺半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我对他感到抱歉,还好今天他不用比赛,不然我会被三班的同学拖出去群殴。
欣容足足躺了一个小时才醒过来。阿思坐在旁边,没有说过话,脸色很难看。我靠在墙边,抱着衣服的手已经出了很多汗。广播里传来长跑的获奖班级,音乐还在播放,耳朵里一片吵杂混乱。
校运会结束几天后,欣容开始不理我,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我明明就没把加药的水给她喝。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宋紫君信守承诺把阿思和卫臻的相片删掉。可我相信她一定在别的地方有备份。以她那种人格,谁知道她偷拍了多少张那样的照片。
当我看完那段视频,心中对宋紫君生出一股恨意,她根本就是存心挑拨离间我们。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欣容说完那段话,逃离似的跑开了。顶楼的风把我吹得头晕。
差点倒下去的时候,陈大伟扶住了我。原来他一早就躲在顶楼,目睹了一切。
“你为什么不解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我蹲坐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他。当然提到阿思的照片时我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刨根问底。
“你不要太担心,我会帮你的。”陈大伟拍拍我的肩膀。
“对不起,害了你。”
“我没事啊。”陈大伟笑了,眼睛变成一条细小的线。有人说单眼皮男生很痴情很专一,陈大伟一直默默地喜欢欣容,可惜,他们却不能在一起。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虽然欣容和我绝交了,但阿思和我的关系依旧。她就这样不尴不尬夹在中间。
周末刚出去时,天空很蓝,有卷积云,分散在边际的地方,很好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天边的白云散尽剩下愈来愈灰的天空。遇见云梓天,有点意外。他一个人提着外卖。没有说话,对视一眼,他似乎想起什么。
“是你做的吗那件事?”他问。
我当然知道他指哪件事,我说:“不是我做的,你相信么?”
又是一阵沉默的对视。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流动着星光。他说:“我相信你。”
谢谢你相信我,可是你的相信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你是云梓天,不是许欣容。她不相信我了,她不和我当好朋友了。
陈大伟说过帮我,等了几天,他终于约见我和欣容,同样是在顶楼。欣容一见到我,转身对陈大伟说:“如果你是来做和事佬那我劝你省省。”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陈大伟拉住要离开的欣容。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看陈大伟。
陈大伟对我说:“把你那天告诉我的说一遍。”
我瞟了他一眼,把宋紫君威胁我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欣容的脸因为吃惊,愠怒而有点扭曲。
我说完,陈大伟接着说那天他故意喝了加药的那瓶水,而且还去了医务室,证明她肚子疼晕倒不是因为我下药的关系。
“你还怪我吗?”我问她。
她上前狠狠抱住我。她说:“你真是笨蛋,应该告诉我让我来对付她啊。”
对,我是笨得可以,若一早告诉欣容,说不定能反过来整宋紫君。害我伤心欲绝好几天。欣容抱得我喘不过气来,她忽然松开我。
“那是谁的水害我痛得晕倒?”
我和陈大伟面面相觑。
“你还喝过谁给你的水?”陈大伟问。
欣容想了一下说:“阿思啊,可是她不会的,不可能是她。”
三人谁也不再说话,十一月的风带着寒意吹来,我把手放在口袋里,却感觉不到温暖。黄昏的天边出现一朵火烧云,低低的,像要翻卷下来。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虽然我知道欣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宋紫君,但无论如何,什么也不想再插手了。以前我也会时不时被别人误会,因为我总是不解释,懒得解释,但被好朋友误会的感觉真不一般的难受。
中考把大家都搞得紧张兮兮的。一连两科宋紫君都被抓到作弊,取消两科成绩,在公告栏做出处分通报。欣容幸灾乐祸的样子,笑到不行。我都忍不住提醒她收敛一点儿。
中考过去,大家又恢复懒散的状态。那天早上又差点儿迟到。还好没忘记给欣容带早餐。上个学期是陈大伟帮她带的,这个学期我和他分摊,一三五他带,二四我带。欣容早上要训练,来不及买早餐,而且她说饭堂的早餐不卫生又贵又难吃。真庆幸自己不用住校。
在公车遇到路东哲。他又塞给我一盒豆浆,我没有拒绝,在车上把它喝完。他对我很好,好到我不忍心拒绝。
“小莺,”下车的时候他说,“周末我生日,可以陪我一天?”
“好啊,可是我要带孩子。”
“哈?”他吓了一跳。
我解释说:“表弟表妹啦。”
“哦,”他想了一阵,“那带上他们就好了。”
周末母亲和舅舅都要工作不在家。母亲不放心小宣和聪聪单独留在家里,所以要我看管他们。上一次和阿思去照大头贴也有带上他们。他们两个在一起调皮到不行,又爱吃又闹来闹去。不过还好,听我的话。
十一月的天空明净得像人造的布景。路东哲提议先去游乐园,小宣和聪聪高兴坏了。他们很喜欢路东哲,都不黏我了。两个见异思迁的小屁孩。
有两三年没有来过乔城的游乐园。因为是周末,人不少。路东哲一手牵一个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每个在游乐园的人都是一张欢乐的脸,玩的人因开心而欢乐,做生意的因收到钱而欢乐,表演的小丑因不得已而欢乐。真正因为想要获得开心的人而欢乐又有多少呢?
抬头看着半空中飞旋的海盗船,那种玩意儿打死我也不上去的,会吐得剩半条人命。路东哲带着小宣和聪聪上去了。我抱着路东哲的书包,坐在长椅上舔着冰淇淋。有个小丑在我面前做着各种动作逗我,还变出一朵玫瑰花给我,我接过,掏出手机和他合影,他走远了,我盯着手机上的相片,发觉小丑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
“我也要吃冰淇淋。”小宣和聪聪跑过来。
我收走手机,从口袋里掏出零钱给小宣让他们去买。路东哲在我旁边坐下。
“喏,”我把小丑给我的花递给他,“生日快乐。”
路东哲接过花,很感动的样子,他说:“谢谢。”
在游乐园玩了半天,然后去M记吃东西。聪聪提议去动物园,于是四人搭公车去乔城北边的动植物园。
体力一般的我在回家的公车上已经累得双腿发麻。路东哲坐在我旁边,我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的肩膀很宽很温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死去多年的父亲。父亲是消防员,牺牲在火海里。
我又做了那个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来的梦。
那次出游,没有改变我和路东哲的关系。其实我很害怕他告白,会不知所措,不是不喜欢他,他人很好,又可靠,但我只想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像冰心和巴金,那种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思不止一次问我是否和他在交往,她还蛮八卦的。说到阿思,她最近怪怪的,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太好。可能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那天中午放学,她说和我一起去吃拉面。吃着吃着,她忽然哭了。
“怎么了,阿思,不舒服么?”我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给她。
“对不起,小莺……对不起,是我在欣容喝的水里下了药,害了她,还连累你……我不想再隐瞒了,很难受……”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有说。欣容对阿思你,一直那么相信,一直那么好,甚至我都快嫉妒了。我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你。
但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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