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寻

  “你还不知？年秋雪没告诉你？”
  和绅摇头：“我并不认识什么年秋雪……。”
  崇庆皇太后冷冷一笑：“你敢说你不认识雪童？”看了和绅的表情，又补充道：“雪童便是年秋雪，那个女人的妹妹。”
  和绅“哦”了一声：“我就说怎么会有‘雪童’这么怪的名字，原来她叫年秋雪啊。”
  崇庆皇太后睨视了他一眼：“年秋雪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一直悔恨余生，想为姐姐报仇。你进宫伺候皇上真的与她无关？”
  “太后明鉴，奴才为光复我钮祜禄氏氏便自小在咸安宫学习，入朝为官是阿玛和奴才的心愿，绝与外人无关。”
  崇庆皇太后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哀家都相信你，但是哀家要你立誓，今生今世决不做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我大清之事，否则，夜夜被梦魇纠缠，死无全尸！”
  和绅嗤之以鼻，这么幼稚的办法，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子。想也不多想，当下跪地，立起手指：“我和绅对天发誓，若是做了任何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清之事，定会夜夜被梦魇缠身，死无全尸。”
  崇庆皇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从此将之印入眼中：“哀家，会一直看着你。”
  ……
  
  走出坤宁宫，和绅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次日宫中传来消息，天后病危。一时之间，宫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也正恰好豆蔻说是要回京。
  一转眼间，过了五日，太后的病情仍不见任何起色。太医跪满整个坤宁宫，个个如跪针毡。
  豆蔻回京了，和绅却见他竟有些憔悴，一直在院里修养，抚琴。问了原因，他也只是敷衍路上奔波劳累。
  这几日天天停朝，弘历日日夜夜守在坤宁宫，生怕错过一点消息。虽说不上早朝，和绅也天天往宫里跑。直觉告诉他，这太后命不久已。
  丧母之痛他深有体会。无论是以前的樱井飞絮还是现在的和绅都真真的感受过那样的心痛……
  
  太医再次从珠帘里出来，立刻跪倒在地：“皇上恕罪，臣等已经竭尽全力，太后之病乃是年老之症，臣等也无能为力。”
  弘历听了此话，怔怔后退几步，然后龙颜大怒：“你们学医不精还敢多找原因！若是救不了皇额娘，朕便将你们统统斩了！”
  太医吓得两腿发软，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却听珠帘里传来微弱的声音：“皇儿过来，哀家有事要和你说……。”
  弘历上前，坐到床前：“皇额娘有什么吩咐？”
  短短五日，被病魔缠身的太后便显死气。苍老的容颜有些发福，面色发青。
  “额娘对不起你……。”
  弘历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皇额娘何出此话？若当初没有您，朕早死了……又如何会有今时今日？”
  “额娘知道你心中所想并不在江山，你怪额娘也是应该……。”
  弘历连忙打断她：“朕从未怪过皇额娘……。”
  太后苦笑：“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真相。”
  弘历摇头：“朕不要什么真相……皇额娘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告诉皇儿，皇儿一定帮您做到。”
  太后望了望头顶的帘幕，蓦然闭上双眼：“我想……在最后的日子能见他一面，求他原谅……。”
  弘历愣了愣，柔声道：“朕知道他在哪。这就去带他来见你。”
  
  和珅觉得奇怪，这弘历近日来为了崇庆皇太后的病情连朝都没有上，为何竟有时间来他“和府”。
  本和重非在院子里下五子棋来着，这下连忙前去迎驾。不忘加上一句：“容后继续，不准撤。”
  重非会下五子棋本就难得，还肯和自己下，这样的机会岂会错过。
  重非抬头，颔首：“好，我等你。”
  和珅一震，蓦然一笑：“知道吗？重非，我有时候觉得你，似曾相识。”
  银面耀眼，重非道：“也许......。”
  
  和珅从未见过弘历如此憔悴之态，也未见过此人如此紧张。
  那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运权在握......却也敌不过人寿福尽。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面有疲劳，罢手道：“免了。”
  “不知皇上前来有何要事？”
  而且这次还不是一人前来，竟摆了这么大的阵势？
  “朕这次不是为了找你，我是来找他的。”
  “他？”和珅重复。
  “豆蔻。”
  “豆蔻？”和珅却没有料到：“皇上找豆蔻做什么？”
  弘历不做回答，已踏进大门。
  
  内院，却是一曲轻琴。
  哀婉忧伤，盈盈惹泪泣。点点滴滴，一拨一弄，碎成呓语。
  自从豆蔻从苏州回来，便日日夜夜在此抚琴，琴声凄凉得不忍和珅多听，于是近日来很少未踏入这院落。
  而豆蔻这次却也不自己去找和珅作陪。这般反常之举，和珅也是疑惑......不过看来这事马上就有答案了。
  琴声截然而止。
  亭内紫衣美人颔首望来。秋水盈盈，如有水滴。
  弘历看了那美人一眼，只是淡淡道：“皇额娘想见你。”
  豆蔻起身，眉目一凛，嘴角上扬，冷冷道：“我为何要见她？”
  和珅抚着下巴，很少看见豆蔻这么有气势的样子，倒是十分......迷人。再看弘历，竟有些微怒：“你！就算有什么怨恨，如今皇额娘将逝，任何事都应该放下。”
  “你能放下，可是豆蔻不能。”他莲步而来，走到和珅身边：“如今，妾身的命是爷的。”
  和珅抖了抖，看着弘历一双怒目相对，干咳两声：“那个，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如，你们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还有，他瞥了豆蔻美人一眼，这人的身份是何？居然和太后也有关联......
  弘历上前，抓住豆蔻手腕：“今日，就算是硬拉，我也要将你带到皇额娘身边！”
  豆蔻目光一冷，继而一笑：“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么？”
  和珅见自己完全被两人无视，连忙当起和事老：“两位，有话慢慢说。”
  这两人却十分默契的喝道：“你闭嘴！”
  和珅又笑道：“豆蔻，我帮你。”
  “和珅，你敢！”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你们想一想办法。”
  
  
第 十 一 章
  豆蔻眯着眼睛，一掌向弘历劈去。弘历侧身让开掌势，却也让豆蔻趁机收回手。然后掠地而起：“我不会去见她的，不过你可以告诉她，今生今世，我得了和绅相伴，再不会轻生求死……也不再恨她。”
  “若你连死都不去见她一面，你，定会后悔的。”
  豆蔻轻笑道：“那便让我后悔吧！”又发柔声音对和绅道：“爷，妾身在京城待了多时，如今想回娘家陪陪义父，希望爷能答应。”
  未看弘历一眼，和绅笑道：“爷知豆蔻你孝顺，去吧？想待多久待多久，不过不要让我挂念长了。”
  “妾身谢爷体谅，豆蔻告辞。”
  “孝顺？”弘历冷冷一哼：“亲母将逝无动于衷，何来孝顺一说？”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和绅满腹疑惑。
  
  十五无月，四下漆黑一片。
  坤宁宫。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来去匆匆。
  热水，煎药，端了一次又一次；太医诊治，换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三更，却也只是传来阵阵哭声，深夜心惊。
  “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呢。”
  一听这沙哑的声音，豆蔻浑身一震。 
  和珅微微一勾嘴角，又道：“其实，我又知道你会来这。”
  豆蔻回头，面上拂有轻纱，那盈盈秋水，却让和珅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和珅隔着轻纱按上他的朱唇：“你们的事若不想说便不必告诉我了。”
  “妾身只是想向爷道谢，若没有你，豆蔻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不，你不过是还有所牵挂的东西罢了，救回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他指了指灯火通明的院落：“看，这里不正是你真正所留恋的吗？”
  豆蔻闭上了双眸，睁开之时仿佛万恋消逝，只留下淡淡波光。骤然对着那屋子跪下：“一切，都结束了......皇额娘，愿你一路走好。”
  一行热泪直流而下，脸上却没有了一丝阴霾。
  和珅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禁为他一笑。
  
  崇庆皇太以八十六岁高龄崩逝，乾隆悲恸欲绝，当即剪发，服白绸孝衣，为太后守孝。乾隆罢朝三日，长跪不起。
  大臣宾妃纷纷劝乾隆皇帝要节哀，要慎重，要以国家为重，要以大局为重，只有和珅没有劝过乾隆皇帝一句话，乾隆皇帝跟那儿跪着，他也在那儿跪着，乾隆皇帝不起来，他也不走，他自始至终陪伴着乾隆皇帝，一句话都没说，和珅没有劝过皇帝一句话。
  
  游岁黑甜何处乡，从容掖辇祗如常。 
  孙曾侍宴到不代，歌舞行时娱一堂。 
  忽尔醒来余寂寞，泛焉涕出切悲伤。 
  因思向日即真者，非梦原都是梦场。 
  
  三天以后，乾隆瘦了，变得更加憔悴不堪。却也未多休息，第四日便开始上朝，半月国事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