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情人

无声的夜，觑黑寂静。当涂砚齐从梦魇中醒来时，女孩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轻轻唤着：“青妍，青妍，妳在哪里？”
    触手所及，枕头湿了好一大片，由此可知女孩有多伤心。摸不到女孩在身旁，白日情景还有恐怖的梦境，让他感到心慌，于是他起身寻找。
    他看见浴室的门缝，透着光亮，耳旁隐隐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是盥洗吗？涂砚齐犹豫着该不该打开门，毕竟这是隐私问题，他不想侵犯周青妍。但是，空气中飘荡的异常气味，不寻常的氛围，挑战着他的底线。
    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还是打开浴室的门。一进门看见的是，周青妍拿着沐浴用的刷子，还有一身渗血的皮肤。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呼：“青妍，妳，别洗了，别洗了。”
    周青妍狂叫：“我很脏，很脏，我要洗干净，洗干净身体。”
    她的力气异常的大，连涂砚齐这么一个大男生都比不过。她抢回涂砚齐拿走的刷子，又开始用力地刷洗着自己的身体。
    四月快五月的时节，天气还没真正转热，周青妍打开的是冷水，而她到底已经淋了多久，涂砚齐不知道。有了准备的他，再次奋力夺回周青妍手中刷子，并关上莲蓬头。
    为防止周青妍继续伤害自己，涂砚齐抱着赤身露体的周青妍，从浴室里出来。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周青妍，连嘴唇都已经冻成青紫，还是死命要进浴室。
    她身上的血汨汨的渗出来，混和着冲洗的水滴往下流，让浴室一地的血水。
    涂砚齐匆匆替她裹上浴袍，并将她用被单牢牢的捆紧。涂妈妈被两人制造的动静惊醒，打开门一看究竟。
    雪白的床单，为鲜血所染红。怵目惊心。
    涂妈妈惊慌失措的问：“砚齐，青妍怎么了？”
    涂砚齐着急地大声叫喊：“妈，妳开车，我们送青妍去医院。”
    涂妈妈匆忙的披上件外衣，拿着钥匙、皮包。
    涂砚齐紧紧抱住周青妍，生怕她挣脱束缚。
    车子在暗夜里疾驰。
    急诊室里，人满为患，检伤的护士，进行简单的分级，暂时无性命危险的，只能在一旁等候。
    他是医科生，可是居然没有人脉。
    周青妍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血还没干，仍有红色的印子。但是眼神茫然空洞，似乎已经平静许多，不再躁动挣扎。
    等候一个多小时，才有医生匆忙的过来检查。医师诊察过周青妍身上的伤，有些地方已经大面积伤及真皮层，加上周青妍有情绪不稳的问题。直接先打点滴及镇静剂。为预防感染，伤口也在消毒后，并敷上人工敷料。
    没多久药效发作，周青妍睡着了。
    医师告知，因为受伤的面积太大，必须住院接受医治。
    “砚齐，你们是不是吵架啦！青妍怎么会这样？”
    青妍一向乖巧、安静，忍耐力奇佳，涂妈妈在惊恐之余，忍不住要质问一番。
    涂砚齐有着过度紧张后的虚脱，他气力低微的回应：“妈，我们没有吵架。还有周律师那儿，青妍以后不做了。他自己的生活，让他自己想办法安排。”
    医院人满为患，周青妍必须排队等候病房，涂砚齐颓然的坐在陪诊的椅子，抓着自己的头发。涂妈妈也拉过一张椅子，拍拍儿子肩膀。
    涂妈妈年纪大了，早已疲累不堪，但是儿子的模样，令她很烦恼。
    她心疼又无奈的询问：“砚齐，你是真的爱青研？”
    涂砚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涂妈妈往后摊靠着椅背，然后瞅着自己的儿子，再也不发一语。
    “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将该带的东西，我会整理好拿过来。你陪着青妍，别再出事了。”
    过了很久，涂妈妈深呼吸几次，在临去前交代了涂砚齐几句。
    周青妍现在身上裹着纱布，穿的是医院里的病服。地上还堆着除下后，沾染血迹的衣物。
    涂砚齐看着进入昏睡状态的青妍，除了心痛，还有着极深的恐惧。一个人的精神，毕竟能承受的，有个终极限度。青妍已经承受太多太久，她心里的那根弦，到底能有多坚韧？绷断了，是否从此就回不来？
    他愿意不计代价的，陪她走过她生命中的幽暗，洗涤她灵魂中的悲伤。只求能换回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孩就好。
    漫漫长夜过去，医院的正常行政体系开始上班。这家医院有专门的VIP病房，刚好有人康复出院，青妍才得以送进去，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在急诊室，排到哪天。
    镇静剂的药效未退，转换病房、诊疗，一切都在沉睡中进行。皮肤科、及整形外科的主任级医师，先就外伤的部分做检查。
    医师发现，非常奇怪的，周青妍擦洗到严重受伤的部位，都是旧日烫伤留下疤痕的地方，医治起来更为棘手。
    整形外科医师希望新旧伤治疗后，将来能不留疤痕。
    他诚恳的拜托：“医师，钱不是问题，我知道现在有很多新的治疗方法，请您尽可能的帮助我们。”
    涂砚齐整夜没阖眼，两眼布满血丝，说话时已经疲累不堪，连嗓子都哑了。
    “救人是医师的天职，我会尽力，相信我。”
    主治医师是教授等级的名医，他不喜欢做替人隆胸、割双眼皮这种为了追求美丽而进行的手术。对于畸形或受伤的案例，他特别尽心。
    “病人醒来以后的疼痛控制，必须自费。止痛药请小心使用。皮肤受伤极易感染，我们已经先用上抗生素预防。你们家属在照护上，请多小心。”
    整型及皮肤科会诊后，护士告知，稍晚等周青妍清醒，精神科医师，会进行心理状态评估。
    一夜担心的涂妈妈，带着餐点，两个人的衣物，以及盥洗用具交给涂砚齐。
    脸色难看满脸胡渣的涂砚齐，困倦的说：“妈，麻烦妳了。我先去洗把脸。”
    经过一整夜折腾的涂砚齐，一身酸臭，他进入病房内的浴室梳洗。
    涂妈妈今天没进办公室，还没找周律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却先收到周律师发来要辞职的简讯。
    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要辞职。她猜儿子可能知道缘由，可是不愿意说。周律师是她的左右手，就算要离职，也必须交接清楚。
    周青妍，只能交给儿子处理。但儿子还要上课。
    涂砚齐梳洗完毕，找母亲拿餐点。
    “砚齐，周律师请辞，我得回办公室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烦恼的涂妈妈拍着自己的大腿，站起身，强打起精神。
    “你跟青妍，记得向校方请假。”
    涂妈妈交代完以后，匆忙的离开病房。
    涂砚齐环视这间偌大的VIP病房，墙面漆成舒适的粉绿色，还挂上几幅油画，有一组待客的沙发及茶几，病床对面的电视，是六十寸的大电视。
    病房终究是病房，装修的再华美，床还是病床，点滴架、呼叫铃一样不缺。
    他躺到另一张陪病床，阖上眼睛休息。他想：这或许将是一场长期战争，他不能倒下。母亲的交代他没忘，他请同学们帮忙向校方请假，但到底要请多久，他其实也没个底。
    睡意袭来，他坠落于深沉的睡眠之中。
    接到涂砚齐通知的李菁菁无法相信，昨天还开开心心、有说有笑的同学，一夜之间住进医院，而且还说不出个原因。
    她联络涂砚齐，表达想探病的意愿，但是遭到拒绝。
    “她现在的样子，裹满纱布，样子很吓人。还是先别过来，等她状况好一点，我再通知妳。”
    李菁菁听出电话那头涂砚齐的疲累，于是她不再坚持。
    没有青妍那中午的约会怎么办？她想起不知情的魏旭恩。
    电话中她告知：“旭恩哥哥，青妍住院了，今天中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会跟我一起吃饭吗？”
    每周有两天，魏旭恩中午固定请两个女孩吃饭，李菁菁心里明白她是沾了周青妍的光，但是这样的日子，她很满足。
    一心期待午餐的魏旭恩，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手里拿的大理石样品，掉在地上，差点砸到他的脚。
    反应不过来的他，嗓子似被辗压过，哑得几乎出不了声：“她病了？前两天还看她好好的，怎么就住院了。”
    他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恐怖，但他还是开口追根究柢。
    关心则乱的魏旭恩，只顾着追问，全然没想到李菁菁的心情。她固然知道自己不是魏旭恩心尖上的人，但是严重的失落感，依旧充盈心扉。
    她落寞的回答：“青妍好像是受伤，不是生病。涂砚齐说现在不方便探病，等好一点他会通知我们。”
    得到答案的魏旭恩，怔楞了许久。他的小不点受伤？手里的手机，有一刻差点拿不住。
    或许是感谢李菁菁，他依旧说：“好，谢谢妳告诉我这些事情。但饭还是要吃的，中午，我过去接妳。”
    魏旭恩逐渐稳住自己的心绪，连声音也回覆平静。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钟头，他应该要回家洗澡换衣服的，可小不点不在，这套功夫免了吧！
    另一头，周安德站在涂妈妈的办公桌前。佝偻的背脊，让他彷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涂妈妈盯着他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青妍跟你之间，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现在全身是血住进医院。而你则是拿着一份辞呈，突然要离职。”
    涂妈妈的表情跟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她只是要求一个清楚的解释。
    他虚弱地笑了笑：“青妍想离开，我求她别走，就这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的妒怨、愤怒，毁了一切。青妍，伤了；他的心，碎了。一颗活了三十几年的心，一直在胸膛里尽责跳动的心，在昨天，碎了。
    连最下作的手段都用上，还是阻止不了周青妍的离去。他周安德，这一生，再也不想听到或见到周青妍。他不能留在涂家。
    “董事长，我手上审阅的案子，我会交接清楚。小徐，很沉稳，能接替我。下周开始，我就不来上班了，想休息一阵子，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周律师向老板深深的一鞠躬，随即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涂妈妈。
    自从得知周青妍受伤发病的消息后，魏旭恩心中的焦急，还有所受的煎熬不比涂砚齐少。看不到人的他，心急如焚，受到的苦楚甚至还要更多。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乾着急。此时，他真恨，恨自己为什么要拘束自己。他一拳拳打着沙袋，狂吼：“早知道那个娘炮保护不了妳，我就应该把妳抢过来，绑在自己身上，不让妳受半点委屈。”
    在魏家陪於一旁的李菁菁，瞪着一身汗的魏旭恩，无言的垂泪。也不知是替好闺蜜伤心，还是替自己没有结果的爱情伤心。
    已经打了快一个钟头的拳，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受不了。魏旭恩瘫倒在地上，无力的望着上方。
    李菁菁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拿起身侧预先备好的毛巾，凑上前去帮魏旭恩擦汗。
    她眨眨眼，让泪水蒸发后，强迫自己挤出一丁点的笑，勉强的劝慰：“旭恩哥哥，青妍在医院有涂砚齐照顾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魏旭恩转头茫然的看着人：“菁菁妳真好，幸亏有妳，不然我连小不点的丝毫消息，都不知道。”
    周青妍入院将近一个月，身体上的伤再难治，但总有个恢复期。但心里的伤，可没那么容易治疗。她的状况很复杂，忧郁、厌食、精神官能症一起来。一个吞不进任何食物的人，为求保命，医师只能将她当成植物人一般，用鼻胃管灌食及静脉注射，给予营养。
    周青妍丧失求生意志，一心求死，这是最让魏旭恩心痛的地方。到底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什么事，他已经不想探究，他只求周青妍能克服一切，健康的走出医院。
    “旭恩哥哥你放心，我们家派出去的医生，都是最好的，一定会医好青妍。”李菁菁握住魏旭恩的大手，恳切的安慰他。
    魏旭恩抿起他的薄唇淡淡的笑了：“菁菁呀！原来妳的家世这么惊人。千金大小姐，过普通人的日子，很辛苦吧！”
    周青妍入住的医院，原来是李家开的。为了替好朋友打点，李菁菁终于不再隐藏，选择现身医院，指挥院长安排最佳的医疗团队照顾。
    魏家的仆佣送来二杯饮料，李菁菁接下后，拿一杯给魏旭恩。魏旭恩翻起身盘腿坐直，他没有接过饮料自己拿，直接从李菁菁手里用吸管喝了。喝完饮料，他用刚刚李菁菁挂在他脖子上擦汗的毛巾，再擦拭一回额上的汗水后，从地上爬起来。
    他微笑着对仍坐在地上的李菁菁说：“我先去冲澡，等一下我们一起吃饭。”
    “好。”女孩低下眉眼，温顺的回答。
    现在的李菁菁，自由的出入魏家。她看魏旭恩的眼神，火热依恋，再迟钝的人都能懂这个女孩的心意。周末午后，魏家健身房内的风景，全落入魏旭恩父亲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