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情人

周律师的眼神很冷，有关不住的寒气四溢。他已经是个久经世事的男人，但是还是有那么一刻，感觉忍无可忍，濒临失控。他在内心纠结，天人交战，最后他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并维持风度。
    眼下在自己家中跟女儿玩的那个男子，少年时曾经不停的进出警局，只懂闯祸。
    少年现在已然长成一个年轻的男人，曾经尖尖的下巴，现在有棱有角，曾经削瘦的肩膀，现在厚实挺拔。漂亮这个形容词，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英挺帅气。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成为男人。而且还是个富有的年轻男人。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役。他一个靠近中年的单亲爸爸，没有年轻出众的容貌，也没有丰富的家底，拿什么争夺一个年轻女孩的心。金钱？地位？还是长相？他无一具被。
    可是，他是如此需要女孩，女孩的面容已经跟妻子玉芬重叠在一起。不管是现实，抑或是梦境，女孩已经完全替代了玉芬。
    那个年轻的男人，在他面前亲昵的搂着女孩。那是他周安德想，但做不到的事。躲藏于心底的欲望、怨念，日益加重。
    “品妍跟砚齐哥哥、青妍妈妈说再见。”
    周安德抱着女儿，将人送至门口。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他心如刀割。
    女孩口头请辞过几回，若不是无人接替，他已经看不到女孩了。
    她离他越来越远。
    走过了春寒料峭的季节，天气骤然热了起来。李菁菁所说的基金会，终于有合适的人选，一个快四十岁，丈夫车祸死亡的单亲妈妈，为了房贷、还有养一个刚上中学的儿子，急需多兼一份工。
    李菁菁先介绍她们认识。
    周青妍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瘦弱女人，她必须一肩扛起的家计，比起自己沉重多了。周青妍忍不住这样想：她更需要这份薪水。
    彷佛已经快穿越幽暗隧道，光明即将到来的周青妍，对菁菁感激涕零。她激动的拉着好同学的手说：“菁菁谢谢妳，我马上通知周律师，约晚上碰面。”
    如释重负的周青妍，发出一条讯息至周律师手机，还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律师，有合适的人选了，晚上我约她去跟你谈谈。”
    正在开会的周安德收到讯息，心沉下去了。手机萤幕上的笑脸，彷佛化成讥笑他的撒旦。眼前的条文、合约，则化成一只只黑色的尺蠖虫，恶心的在白色的世界里蠕动。
    会议仍在进行，在胸口紧缩疼痛的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所有的话语，像风一样吹过后就消散无踪。会议直到结束，他没再回神过。
    再害怕或不愿意面对，那一日，终于还是来到。但他不愿意放手。离开会议室后，脸色阴郁的周安德，有一抹冷冷的笑意，从他眼里一闪而逝。
    “今天妳下午没课，可以先到家里，准备准备，方便晚上面谈。”
    他回传讯息之后，拿起西装以及一袋文件，离开办公室。
    “菁菁谢谢妳，我就要解脱了。”
    收到回传讯息的周青妍，开心的抱住闺蜜，并在她的脸颊上亲一口。
    李菁菁拍拍周青妍的肩膀，笑咪咪的说：“还有更让妳开心的事，我们去打工的金控，董事长办公室缺晚班电话秘书，妳去不去？”
    喜出望外的她，尖叫道：“真的？菁菁妳怎么知道的消息？妳好厉害喔！”
    周青妍瞪大了眼睛，两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满满的佩服。但是这样的好机会，竞争者一定很多，她开始烦恼。
    周青妍低着头，唉声叹气：“会不会有很多人抢着应征？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唉！”
    “妳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妳自己打电话去问问。”
    李菁菁抓住周青妍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鼓励周青妍给她信心。
    “嗯！不过我得先过了今晚这一关。希望品妍喜欢这个阿姨，保母再当下去，砚齐会给我拖累的。”
    周青妍收拾好书本，拿起钥匙，并告知涂砚齐她先到周家这件事。一路上，因为即将卸下的重担，她的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欢畅。
    捷运在非上班、上课时段，人潮稀少。这个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捷运站，小小的。周律师的住家，一出站只要拐二个弯，走大约五分钟就到。
    沿途有一家宠物店，里头时不时有主人带猫、狗来洗澡，若时间不赶，她会趴在窗前，看店员帮宠物吹风、剪指甲的过程。
    还有一家咖啡厅，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擦得极干净，店内消费的客人，很奇怪的，多半单身一人，有拿着平板的，有拿着手机的，更有用笔记型电脑的。她经过的时候，都会驻足停留，她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不回家，要待在这里瞪着萤幕。这一小段路周青妍很喜欢。
    可她的好心情只维持到进周家大门前。周律师意外的，居然已经先到家了。
    周家是她很熟悉的环境，今天下午，却莫名染上一层晦暗阴郁的气氛。不安、惶恐的情绪，在周青妍的内心悄悄滋生。
    周律师静默的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石雕，动都不动一下。客厅的窗帘被拉上，光线幽暗。
    他招手说：“青妍，妳过来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律师的声音，不像往日有精神，黯淡嘶哑还带有沉重的压迫感。
    倏然惊心的周清妍，提高警戒，抖着声音回答：“没关系！我站着就好。”
    周青妍没脱鞋，紧紧抓着手中的包包，就站在门边不动。
    一直坐着的周律师，头转的极慢，就算带着眼镜，也遮不住眼底异样的光。他微微地笑了，但是抽蓄的嘴角，让人毛骨悚然。
    他阴侧侧的朝着周青妍说：“青妍，妳怕我？”周律师慢慢地转动脖子，他僵硬的颈项，发出喀拉喀拉的骨节摩擦声响。
    他歪了一边的嘴角，冷笑着说：“我待妳这么好，为什么怕我？”
    周律师伸个懒腰之后，他站起来，向周青妍走过来。
    周青妍惊慌的立刻转身，扭动门把，想逃离开周家，但发抖的手，打不开门。
    周律师低下头，神情看似冷静，但眼底全是痴狂迷乱，他嘴角上扬，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的说：“想逃吗？我爱妳都来不及，不会伤害妳的。”
    周律师探出手掌大力抵住门，他高挺的身材，将周青妍压迫到背脊贴着门板，动弹不得。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弯下腰朝着周青妍的面，喷着湿热的气说：“妳都懂的，对不对？我对妳的心，妳都懂的，对不对？”
    已然受到惊吓的周青妍，全身抖个不停，她慌张的侧过头，躲避着周律师灼热的目光。但是周律师捏着她的下颔，逼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妳看，这个家妳打理得多好。品妍那么喜欢妳，还叫妳妈妈，妳怎么舍得丢下我们父女？”
    周律师忽然紧紧地将周青妍抱在怀里，一点都不让她挣扎。
    他将自己的脸颊，贴紧着周青妍的头发，发出梦呓般的呢喃：“我想，妳还那么年轻。再过两年，等妳毕业了，我才要向妳求婚。”
    周律师的身体，莫名出了一身大汗，满身都是男子浓厚的气味。由他所带来沉重的压迫感，让周青妍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妳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介意。嫁给我好不好？当品妍真正的妈妈。”
    周律师的手，来回抚摸着周青妍的脸颊。出了汗的手，濡湿黏腻得吓人。她的胃开始翻搅，不停的想呕吐。
    他缓缓蹲下来，将头靠在周青妍的小腹。
    “我不能没有妳，万一妳走了，我的生活又要全乱了套。”
    一个大男人居然开始哽咽、哭泣。
    为了逃脱怀抱，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并试图安抚：“周律师，不会的，今天来的阿姨，比我更好，相信我。”
    不受控制的两片唇，抖得像在风中晃动不止的叶子。
    “说到底，妳还是要走？”
    周律师突然仰起头，眼睛里有爆射出的怒火。
    “妳要是不留下来，我会将妳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涂砚齐和董事长，我看妳还能不能在涂家待得下去。”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照片和文件，整袋丢在周青妍脸上，狠戾的威胁着周青妍。周青妍蹲下来，爬去捡拾掉得老远的文件，并抽出来查看。那是熟悉的档案格式，是她绝对不想再回忆的丑陋过去，以及打算永远埋葬的秘密，没想到周律师都挖出来了。她手一松，文件连同照片撒落一地。
    她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到地上：“我求你，求求你不要。”
    万一肮脏丑陋的过去被揭露，砚齐一定不会要她了，可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情人。
    她不停的朝周律师磕头：“我求你，求求你不要。”
    这时，门把转动，门被推开了。是涂砚齐抱着品妍进来。
    门口的一大一小，都愣住了。里面的两个人，也愣住了。
    “品妍，去找爸爸。”
    涂砚齐放下品妍，拉起跪在地上的青妍。他看见满地的照片，顿时懂了状况。
    涂砚齐很冷静，他对一脸戾气的男人说：“周律师，感激你过去对我的照顾，我不想跟你动手。但若你想拿什么威胁青妍，大可不必。”
    他捡起周青妍掉在地上的包包，扶着满脸是泪的周青妍准备离开。
    周律师的面容扭曲丑恶，他冷冷的叫住涂砚齐：“涂砚齐，你知不知道？青妍小学六年级那个寒假，也发生了一场火灾，那场火烧死三个男人，她全身也有多处灼伤。”
    周律师仰头狂笑：“当时她妈妈，进了看守所，将她丢给三个工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还检查出怀孕五周……。”
    从周律师口中吐出的字句，像一把把的刀，直砍向周青妍。她捂住耳朵，不停的摇头。
    涂砚齐淡淡的回应：“周律师，这些话你是白说的。青妍身上发生过什么，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我不在乎，母亲也不会在乎的。”
    涂砚齐站在门口，没有转身。他的背影，冷峻、坚毅，彷佛如同巨人般，让人敬畏。
    “青妍忘了吧！那不是妳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我们回家。”
    他头也不回的，扶着哭泣中的周青妍离开。留下震惊错愕的周律师与什么事都不懂的品妍。
    狭窄的车厢内，涂砚齐温柔的说：“青妍，都哭出来吧！积压在心里，人都病了。不是妳的错，不要惩罚自己。”
    从离开周家之后，青妍就不停流着泪。他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上车，并把车开到附近的公园停下。被揭开疮疤的青妍，现在一个人缩在座位上，不停的抽噎。隔着排档杆，他只能拍拍青妍的背，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的他，只能幽幽的说：“青妍，我们回家。”
    他叹口气发动车子，将车开往家中。
    大概是压抑太久，周青妍的泪水，一路上始终没停。回到家以后，她躺在床上，依旧是不停的掉眼泪。
    涂砚齐也躺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她背后抱着她。到底青妍哭了多久，不知道。只是，两个人最后一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