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情人

45 第 13 章


原来人的心脏是如此的强韧。每晚躺下的时候,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是,天明之时,太阳依旧升起,地球依旧转动,胸膛里的那颗心,依旧尽责的搏动。
    我以为我会死于心碎,但没有。我也以为我会精神崩溃,但也没有。一个人的异乡,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健康,连一次感冒都没有。
    我请父亲帮忙,没想到,最后是陈老师-我的二妈,凭着我以前比赛的佳绩,动用了关系帮我申请到学校。是伊利诺大学香槟校区的音乐系。
    在一所理工科系闻名的大学学音乐?那时候的我,有满腹的悲伤及愤怒,甚么安排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只要能离开就好。
    沆瀣一气的母亲与范轩淇,所受到的惊吓与错愕,让我有报复的快感。尤其是轩淇,因为打击太大,她那明媚如春的笑脸,霎时变得极为萧索,原本晶亮的眼,犹如冬日里的枯叶没了光泽。她们那一瞬间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刻印在我脑海。
    那个时节,我的心里麻木,仅隐隐约约觉知,我的所作所为是迁怒,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迁怒。但是万念俱灰的我,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了。
    今年,我三十岁,年纪已经好大。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日子,快结束了,再半年我就可以拿到学位。
    记忆中青妍小小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化成一帧不再清晰的老照片。可是留存在心底的记忆,却转化为一张无边无际的流刺网,而她是那拖船,在心海里将我的爱情搜刮得一干二净。
    我再也没有能力爱了。
    “砚齐,我先去排演,晚上的音乐会,记得要来喔!”床上的女人,起来套上黄色的连身裙。
    辛蒂算是我荒唐、堕落生活中的一个代表。
    人在异乡为异客,被孤独、寂寞包围的我,利用母亲给予的外貌,在一个个主动贴上来的女子中,汲取她们的体温,吸取她们的青春。我成了德古拉的同路人,他吸血,我吸得是女子对我的爱,再多的鲜血也满足不了饥渴的德古拉,再多的爱也填满不了我荒芜的心。
    从床上做直身体的我,拉过站在床边的人。我抚摸辛蒂光洁的肌肤,还有柔顺的金发,最后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宝贝,我晚上有一台刀要跟、要观摩,没办法去,抱歉!”说完后我随即躺回枕头上,侧转身没看着人,只是抱着棉被淡淡的说了。
    扪心自问,我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在我背后的辛蒂生气了:“这场音乐会,是半年前就安排好的时间,你怎么可以……”
    她是念音乐系时的同学。我那时双修应用化学,为以后读医学院做准备。纵然有人推荐,好像也有点天分,但半吊子的念法,没有一点尽心的态度,让指导老师对我很失望。辛蒂是管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我能顺利毕业,很多时候是靠她帮忙。
    辛蒂转到面前,抓起另一颗枕头,摔在我脸上。接着扑上来,要打我。洋妞就是这样,很直接不委婉。我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下去。
    “辛蒂,说好的。我不干涉妳,妳不干涉我。这个病例特殊,机会难得,我不会为了妳区区的一场音乐会放弃。”
    我的声音是冷峻的,脸上的表情是空洞的。
    辛蒂满心怨恨的瞪着我,眼睛里的怒火,只有广岛原.子弹爆炸,可堪比拟:“你这个没有心的浑蛋,我要跟你分手。”
    又来了,女人呀!这套威胁我听多了。说真的,我并不在意她的去留,走了也挺好的。洋妞骨架子大、肉多,虽然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已经过了最美好的状态。她的身体,我并不眷恋。
    记忆中,只有一个小小的身体,能让我得到真正的快乐。
    我耸耸肩,两手一摊:“那就分吧!妳放在这里的东西,我会整理好,送去妳家。对了,祝妳演出成功。拜拜!”
    我推开她,并揭开被子起身。辛蒂的怒火炽盛,伸出手跳上来想抓我的脸。我笑着隔开她,顺便反手将她再推开几步。
    “好聚好散,是我们中国人的哲学。我不跟妳计较,但要再动手一次,我不管妳是不是女人,我会回手的。”
    她碧绿的眼睛,若是能射出箭,我大概要给刺穿千百个洞。我捞起她掉在地上的外套,丢给她。
    “妳快出去,我还得再睡一下,哪台刀,会开十几个钟头,我得有体力。”她扔下一句F开头的脏话,甩头离开。
    不要以为音乐系女生多有气质,一样吃喝拉撒,私底下,说不定更不修边幅,更没水准。
    我锁上大门。
    这里黑人多、治安差。纵然是高级住宅,门锁我依然装了好几道。美国的枪枝取得容易,谁都料不准,哪天会不会碰上疯子。
    我钻进被窝,为今晚做准备,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想理会。我要赶快毕业,离开这个地方。上回的暴动,真的很可怕。
    这一觉我睡得很差,可能是跟辛蒂吵架的关系。我又梦到青妍,我已经很久没梦见她了。
    浴室里,望着镜中脸色青白的我,唉叹两声。即将开始十几个钟头的手术,将会很辛苦。家里没什么吃的,胡乱泡了一碗燕麦粥,囫囵吞完,匆匆赶赴医院。
    准备室中我与同学,都刷过手戴上手套,穿起隔离绿袍,戴着口罩,鱼贯进入手术室,进行临床实习。我翻过病例,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华人男性,脑部肿瘤的位置,长在最棘手的地方,这个刀不好开。
    没错,我选择神经外科。因为长年练琴,我的指力,手的稳定度,深获教授青睐。老师是个老派人,对于新的机械人手臂,一直抱持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过老先生说的也没错,并没有多少医院买得起这种设备,当医师的不能只懂得依赖器材。
    我晃到手术台前方,没注意病患的长相,只知道病人的身材在华人中,算是相当高的。他被麻醉进入无意识状态,剃去头发的头盖骨光溜溜地,上面布满记号定位。
    电锯沿着前额锯开头骨……,手术过程冗长,是体力与意志力的挑战。
    老师年纪大,手早不行了,主刀的是我们医院当今的第一把交椅。这个病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花得起这个价钱,请动老师加上王牌医师,为他开刀。
    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能不能熬过去,是另一个问题。部分脑瘤长在掌管视力的神经区域,我猜病患动刀之前,应该已经失去视力。
    我脱去手术衣,疲累跌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同学跟我都对主刀医师敬佩不已。我们交谈几句后,各自打算回去,趁记忆清晰下准备报告。
    半夜了,我站起来,往等候区看了一眼。只有一名身着白色棉衫的短发女子,孤单的蜷缩在一隅等候。
    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样一个人,毕竟在医院这种环境,生老病死见得多了,渐渐也就释怀跟习惯。生死有命,有时候人能做的,很少很少。
    老师跟主刀医师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医师的医德如何?在这个时候最能显现。主刀医师脱下手术袍,便急着离开。老师不同,年纪都六十岁有了,挺了十几个钟头,还是考虑到家属着急的心情,要找家属解释病情。
    这个时候,只剩下这一台刀,等候区空空荡荡的,除了白衣女子,再没有任何人。她大概不耐久候,睡着了,所以对手术室打开门的动静没有反应。
    我想华人的英文再好,碰上医学专有名词,恐怕也不会懂。基于同胞爱,我拖着疲累的身体,打算过去叫醒她,并大概解释一下病情。当然,详细的状况,还是以老师的解释为主。
    我弯下腰,轻轻地喊着:“小姐,请问妳是病患的家属吗?”
    那名女子趴在前一张椅子的椅背上,我推她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睡得不是很安稳,也许是疲累不堪,她依然闭着眼睛,轻轻转动一下她白皙的脖颈,再缓缓茫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是。”
    当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接下来,我再也动弹不得,而时间彷佛静止成定格状态。我的胸口有种被某样东西击中的钝痛感,喉咙宛若被锁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到令我窒息。
    原本恍惚的那名女子也一样吧!她的眼睛原本就大,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更让她的眼睛大到迷惑了我的眼。。
    我试了很久,终于从换不过气的肺里,硬挤出干哑的声音:“青妍,是妳?”
    青妍显然比我镇定。
    她缓缓地点点头,给我一个优雅的微笑:“对,是我。”
    我傻愣了很久,一直找不到适切的表情,面对青妍。还好是老师解救了我。老师自己上前跟青妍解释病况。大意是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能不能熬过危险,又是另一件事。
    我看得出来,青妍一脸的不明所以,我只好等老师说完离开以后,再向青研解释一回。
    在这之间,我终于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青妍,进行手术的,是妳什么人。”
    我注意过她的手,白皙的手指上没有带婚戒,显然不是丈夫。
    她低垂眉眼,没有看着我回答:“是魏旭恩,他得了脑瘤,找了很多人,都没有把握,辗转才找到这个医师。他受了很多苦。”
    失神的我,不懂,魏旭恩跟青妍扯上什么关系?他明明两、三年前,回国娶了李菁菁,还在国内传为一时的佳话。
    我依稀记得媒体下的标语“营建业钜子第二代,跟金控龙头千金联姻,富二代亲上加亲,再添一桩。”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疑惑,才让抬头望着我的青妍皱了一下眉头。她沉吟很久方说话。
    “我想等旭恩出来以后,我看到他的人,再跟你说。”
    时光,好像特别厚待青妍,经过这些年,她的面容一点都没有变,甚至连气质,都变化不大。她似乎被照顾得很好。
    魏旭恩被推出手术房,马上要转送到加护病房观察。加护病房的观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很多人从此以后醒不过来。
    青妍满脸焦急,一路紧紧跟随护理人员走到加护病房门口。然后,她被拒绝跟随进入。我向她解释,为了预防感染,加护病房,不能随意出入的。她点头表示瞭解。
    有点虚飘飘的我,抖着声音:“青妍,好久不见,找个地方聊聊好吗?”
    我到现在都感觉像在做梦,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望着加护病房门口,口气沉重:“我很累,想先回饭店休息,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好吗?”
    看青妍的脸色,真的是不太好,我想她的确需要休息。
    我捂着心口,有难忍的悸动:“告诉我哪一家饭店,我送妳回去。”
    在八年漫长的时光里,在我都放弃希望与记忆的时候,青妍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能再让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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