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情人

现实并不会因为人在异地，就不存在；时光也不会因为人在他乡，就不推进。该来的总归要来，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我正勉力克制自己，不让颤抖的手，泄漏自己的情绪。
    我的笑容灿烂：“旭恩。妈妈刚刚来电话报喜，孩子满月了，长得很好，两个都长到快六公斤。这一对龙凤胎很漂亮，男孩像你，女孩长得像菁菁，妈妈有传照片过来。”
    嘴角必须上扬，眼睛记得要弯弯。我在心里提醒自己，笑容要真实不能假。我猜，我的演技还行，不但笑得适切，连声音也欢快得没有出卖我的心情。
    砚齐没忘记在这个时候加码演出：“哈！连宝宝都有啦！魏老三，你还有什么资格说青妍是你的？”
    这些天查病房，砚齐都刻意将旭恩放到最后，就是方便他管控时间。如同现在，一个穿白袍的人，居然有空，跟一个穿病服的人拌嘴。
    旭恩爆吼：“涂砚齐，那是我跟青妍之间的事，你少挑拨离间。”
    旭恩能有这么大的音量说话，看来真的是复原良好。
    孩子出世，旭恩也捡回一条命，我该、我欠魏家的，还清了。
    我忙着按下他举起的手：“旭恩恭喜，当爸爸了。你要赶快好起来，快快回家抱抱孩子。听说菁菁受了很多苦，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最后是剖腹才生下孩子的。你当人家的老公，没办法陪在她身边，现在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不管我与他之间，是如何的纠缠不休，但我仍能清楚地从旭恩热切的眼神里，感受到他初为人父的喜悦。若是可以，我猜他一定会插上翅膀，立即飞到老婆、孩子身边。
    一个女人，只要生下孩子，从此就跟一个男人有了真正的联系。她和旭恩，一直不清不楚的感情，现在总算落下了锁头，再也斩不断。
    关于旭恩，菁菁终于成功了
    他的病治好了，是我该功成身退，找机会离开旭恩的时候。不管我与他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承诺，有过什么纠葛，在新生命面前，已经微不足道。
    我拿起他的手机，一个键拨通电话。但他出言阻止：“青妍不急。”
    “旭恩，我是菁菁，……”电话已接通，是菁菁带着哽咽的声音。我将电话递给旭恩。
    “菁菁辛苦妳了，……”
    旭恩睁大了眼睛瞅着我，在此刻，他眼底的情绪非常的复杂。我知道他是忌惮着我。在我面前，他从不跟菁菁通电话，此刻却没有闪避的空间。他仅能一面讲着电话，一面心虚地看着我，生怕说错了什么，会引发我的不开心。
    我一直面带微笑，没有露出丝毫不悦。或许是心里有尘埃落定般的觉悟，甚至我连稍稍皱眉都无。相较于我的平静，旭恩看着我的眼神，则是越来越来惶恐不安。
    砚齐拉拉我的袖子，悄悄在我耳边说：“我们出去吧！别打扰人家夫妻说话。”
    我点头低声回答：“嗯！”
    就这样，我朝旭恩挥挥手，示意我暂时离开，然后任凭砚齐搂着我的肩离开病房。我可以感觉背后，有一阵阴恻恻的寒意。那定然是旭恩的怨念，但我不想理会。
    “难过吗？涂医师的胸膛，很厚实温暖，可以借妳靠一靠。”
    病房外，砚齐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他是全天下最可靠的男人模样。
    “你少来。大庭广众，还是医院，你别逗了。你不是很忙吗？快去干你的事。”
    我笑着打了他手臂一下，没打算再继续纠缠下去。
    砚齐抿紧嘴唇，对于我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但是，他真的很忙，没有时间跟我抗议，也只有不满的默默转身离去。
    我与他的一夜，又成了另一个纠缠的开端。
    很久以前的一本书－蓝与黑，一开头就是“一个人，一生只恋爱一次，是幸福的。不幸，我刚刚比一次多了一次。”
    而我，就是那不幸的人。
    我想旭恩还需要时间跟菁菁聊聊，于是，我准备缓缓逛到医院外的商店，打算买点应用的物品。
    白天医院外的马路上，人车往来频繁。汽车的引擎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交织成一片。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前，犹豫着是要先去超市买点水果，还是找家星巴克，叫杯水果茶喝。
    “周青妍？妳好，我是李菁菁的哥哥，李岗。”
    一个相貌普通，但气质非凡的中年男子，走到我面前，朝我鞠躬。他身后跟随着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的男子，也一并弯下腰。
    “我是周青妍，您好。”
    菁菁的哥哥，那是金融帝国最顶端的帝王，他的大礼，我怎么承受得起。我亦弯腰，回一个九十度的躬。
    “方便找个地方说话？”
    他虽然像是询问，但声音充满威严，更像是命令。
    我点点头：“但我的时间不多。”
    菁菁的哥哥，伸出手，作势要我先行。两名穿黑西装的男子，一人在前带路，一人则在身后跟随。带我去的地点，正是我原先想去的星巴克。真巧！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周小姐，可是想到甚么好笑的事情？”
    菁菁的哥哥一直在我身侧，不急不徐，配合我的脚步，有十足的绅士风范。我莫名的一笑，让他严肃的脸庞，霎时染上一抹疑惑的神色。我歪着头，瞧他一眼。我料想他这辈子，自以为任何人的反应，都能先一步料中，却没猜到我这个小女子，会在这样一个情景下，放肆的笑出来。
    我俏皮的抿着嘴笑：“对不起，我是跳跃式思考模式，想到好笑的事情，就笑了，李先生可以别管我。”
    先行的男子，替我们推开玻璃门。我是习惯人家伺候的，便大方的接受这样的服务。
    一行人进来以后，一名黑衣男子，替我们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菁菁的哥哥，伸出手示意要我先入座。一个当大老板的人，风度极佳呀！而且人还没有架子。
    他低声交代身旁的男子替我们点餐。
    “周小姐，我知道妳不喝含□□饮料，替妳点的是玫瑰花果茶。如果我没记错，妳应该会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一直觉得菁菁的哥哥面善，现在我想起来了。原来当初打工见到的男人，就是菁菁的哥哥。后知后觉的我，直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我诧异道：“李先生，原来我们早就见过面。”
    他点头微笑：“叫我李岗就好，不用见外。看来玫瑰花果茶，唤起妳的记忆。”
    一晃眼，都过了十年。我与李先生只有匆匆见过两面，他的记性真是好得吓人。
    “李先生，可是来探望妹夫？”
    菁菁的哥哥大她二十岁，跟她的另一个父亲一样，会关心妹妹的夫婿很正常。
    “不是。我知道他复原得很好，我是来看妳的。”
    他摇摇头，并给我一个神祕的微笑。
    我微勾了嘴角，自嘲说：“看我？应该不是吧！”
    我心如明镜。一个父兄来找妹夫的情妇，无外乎是谈判，还能有什么好事。
    我接着说：“李先生，您多虑了，旭恩出院以后，我自然会安静地离开。菁菁是我过去的好朋友，您放心。”
    李先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周小姐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李先生的手肘支在桌上，他用手撑着无力的头，一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感觉。
    他最后深深叹息：“妳的过去，我并不是一无所悉。我知道，是菁菁横刀夺爱。我们李、魏两家对不起你。”
    此时，一名男子端来饮料，暂时打断我们的对话。我转头看看那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长相、身材具佳，送上伸展台都足以当走秀名模。不知他们是何职务，愿意当跟班的。
    “周小姐，不瞒妳说，我这趟过来处理完业务，顺道来接旭恩回家。我需要妳，需要妳帮忙劝他。”
    菁菁的哥哥最终还是说出他的意图。
    “我会劝旭恩回去，您放心。菁菁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刚当父亲的人，会想回去看孩子的。”
    血浓于水的手足亲情，真是感人。一个大老板，千里迢迢地，来替自己的妹妹找丈夫，连我一个外人，都要感动落泪。
    相较之下，旭恩的哥哥们，实在太无情，连来看一眼都没有。钱比血的味道重。兄弟间争财产，手足情谊，不重要。
    盯着李岗，不知为何，我想起红楼梦薛宝钗给贾宝玉说戏的哪一段－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因为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所以谁都可以踩在我头上，要我向左就得向左，要我向右就得向右。就因为我无牵无挂，所以可以随便牺牲？
    我心里一阵冷笑，万一我不呢？万一我想跟菁菁一争长短呢？
    对面的成功人士没有看着我，并不知道我心里的百转千回。
    李先生原本低头喝咖啡，却忽然抬头，他歛去精光的眼眸，居然有暖意。
    他吞吞吐吐的说：“周小姐，谢谢妳的成全。还有，还有我愿意替旭恩照顾妳，如果妳接受的话。”
    我眨眨眼，愣了一下，一时间不明白他的话。我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会意过来。
    我浅浅的笑了：“李先生是打算拿钱打发我？那好，反正你们家有得是钱，就多给我一点，我不介意给钱淹死。”
    我没料到，在他人眼中，我是如此不堪的女子。
    他慌忙的说：“周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妳误会了。我说的是照顾妳，照顾妳下半辈子。”
    他说这话更让我昏了头。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突然说要照顾我下半辈子？难道，他真的当我是职业情妇？从一个男人身边离开，马上就可以换个人。
    我缓缓低下眉眼，又再慢慢抬眼媚笑：“我想退休了，不打算换老板。你拿钱羞辱我就好，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羞辱。”
    我大概是怒极反笑，一串话说得极流利。
    李先生着急：“妳真的误会了，我绝无羞辱之意，只是单纯想照顾妳的生活。”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或想的是甚么，总之就是补偿，拿金钱补偿罢了。那我就给他一个爽快的回答，大家银货两讫，交易愉快。
    “李先生，给我钱，很多很多的钱，就是最大的照顾。”
    我掏出手机，也示意他掏出手机。
    “我发给你我的银行帐号，收到一个让我满意的数字，我自然就会消失的。”
    我对面的中年男子，应该很注重养生，一点都看不出快五十岁的年纪。但是跟我的对话，大概让人很不知所措，什么抬头纹、鱼尾纹全冒出来，甚至连眉头都皱成一团。最后他抬眼看了我很久很久，给我一组手机号码。
    他大大的喘一口气：“周小姐，妳真的误会我了。但我会给妳一个满意的数字。”
    菁菁的哥哥站起身，朝我深深一鞠躬。在一声叹息后，他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