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宇宙的上帝

第50章


  盖恩斯笑了起来,“过奖了,我看起来大概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不,我不是大学毕业生,我是从军队退役来到这里的。你看,是这样,在‘六六’大罢工之后的三个月里,由国防部接手重新组织恢复机械化道路的运作,我当时也是调解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该委员会专门负责给工人增加工资、改善工作条件等事项,后来我就被任命为——”
  这时,便携式电话的红色指示灯亮了起来,盖恩斯说道:“对不起,接个电话。”说着拿起了听筒。
  “请问哪位?”
  布伦金索普也在注意倾听电话那一头的声音,“长官,我是戴维森,道路滚动正常。”
  “很好,让它们继续保持滚动!”
  “但有一个来自萨克拉门托路段的问题报告。”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还没等戴维森对他的话做出反应,电话就断了。盖恩斯伸手去拨电话准备再打回去,这时桌上他那杯半满的咖啡摇晃一下,洒在了他的膝盖上。布伦金索普手扶着摇晃起来的桌子,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嘈杂声。
  “发生什么事了,盖恩斯先生?”
  “不知道,紧急停运——天知道是怎么回事。”盖恩斯拼命地拨着电话,但很快又放下了电话,甚至没将电话听筒放回原位,“电话打不通。走吧!不!您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等着我。”
  “我得等在这里?”
  “那好,跟我一起走吧,紧跟着我。”盖恩斯转过身,将接待澳大利亚交通部部长这事全都抛在了脑后。运输带地面的滚动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巨大的转子和无数的滚轴就像调速轮一样慢慢停下,以防突然停顿所引发的灾难性后果,但即便如此,餐馆里正在用餐的上班族们也有一小部分开始乱了起来,纷纷向餐馆外拥去。
  “停下!”
  这是一个习惯于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起作用的也许是一种不可违抗的语气,也许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威势,据说拥有这种语气或者威势的驯兽员能够征服凶残野兽的兽性,事实上这样的人确实存在。即使对于那些从来不知道服从为何物的人,这种气势也能迫使他们臣服。
  那些上班族立即停下了脚步。
  盖恩斯接着说道:“继续留在餐厅里不要乱动,我们会安排你们疏散的。我是总工程师,你们不会有危险的。你!”他指着靠近门边的一个大块头,“我指定你为大家的代表,不要让任何人擅自离开。麦科伊太太,继续上菜!”
  盖恩斯大步跨出门口,布伦金索普紧随其后。外面的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得了的。
  时速一百英里的运输带停了下来,几英尺之外,另一条运输带以每小时九十五英里的速度继续向前飞驰,上面的乘客一掠而过,一个个看上去不像真人,倒像硬纸板剪出来的一样。
  事故发生时,速度最快的运输带那二十英尺宽的人行走道上人头攒动,各种店铺、小吃摊、休闲场所和电视剧院的顾客都拥了出来,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一起灾难几乎在瞬间爆发。
  人群向前挤着,几乎将一位站在最外边的中年妇女推倒,为了稳住身子,这个女人将一只脚伸到了以九十五英里时速飞速前进的运输带的边缘,但她立即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在脚刚触碰到运输带时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身不由己地被带着转了个圈,重重地倒在了飞速移动的运输带上并随之向前。在这条时速九十五英里——相当于每秒一百三十九英尺——的运输带上,她沉重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翻滚起来,就像一把锋利的镰刀挥向一排青草一样,将运输带上的好些个“纸板人”一下子撞飞了。很快,她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在人们还未确定她的身份、她所受到的伤害,以及她的命运如何之时,她就已经被运输带送往远处去了。
  但由她的灾祸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却远未结束。在快速闪过的“纸板人”中,被她巨大的撞击力击倒的其中一个,倒向时速一百英里的运输带,撞入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突然之间,他从“纸板人”变身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的身体却支离破碎,鲜血横流,后面倒霉的人们纷纷倒地,不过,这堵人墙又正好减缓了他飞行的强大冲力。
  即使这样,也还不是灾难的结束。灾难从它的源头开始向外扩散,人们就像保龄球游戏中的木瓶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被撞到无比危险的运输带的边缘,随即又弹跳起来,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找回了平衡。
  灾难的焦点很快脱离了人们的视线,布伦金索普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是个思维活跃的人,习惯于跟大规模人群打交道,根据眼前的惨剧,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一千两百英里长的人员密集的交通运输带上将出现怎样的情况,他不由感到一阵心惊。
  令布伦金索普惊讶的是,盖恩斯既没有努力设法去援救那些倒下的人,也没有设法去安抚那些恐惧不安的人,而是面无表情地转向餐馆的方向。布伦金索普发现他居然要重新进入餐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问道:“难道我们不准备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吗?”
  盖恩斯回答道:“不,旁观者会帮助他们的——我要考虑的是整条道路。请别干扰我。”冷冰冰的表情与几分钟前那个还相当孩子气的亲切好客的主人判若两人。
  布伦金索普感到一阵绝望,尽管他还有点愤愤不平,不过他还是听从了盖恩斯的吩咐。从理性上来说,他知道总工程师是对的——一个需要为数百万人安全考虑的人,不能置责任于不顾,而听凭个人感情用事——但他那种漠然的态度却让布伦金索普觉得,他与自己格格不入。
  盖恩斯又回到了餐馆内,“麦科利太太,这里还有其他出口吗?”
  “餐具室里有一个,先生。”
  盖恩斯匆匆向那里奔去,布伦金索普紧跟其后。一个菲律宾小伙计紧张地避开他们。盖恩斯大大咧咧地把一堆准备好的蔬菜拂到地上,然后一脚踏上餐厅的柜台,往头顶上看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封闭的圆形检修孔,中间有一只手轮,可以用来开合检修孔。一架短钢梯正靠在这个检修孔的边缘,被钩子固定在天花板上。
  布伦金索普为了尽快跟上盖恩斯,在爬梯子时连帽子也弄丢了。当他终于爬上去时,看到盖恩斯正拿着一支小手电筒,弯腰驼背地在只有四英尺高的屋顶通道空间里笨拙地摸索着什么。
  盖恩斯终于发现了他要寻找的五十英尺之外的另一个检修孔,与他们刚才爬上来的那个检修孔一模一样。盖恩斯旋转开关,打开轮盖,站立起来,将双手撑在洞口两侧顺势跃起,来到屋顶上。布伦金索普也紧跟在他后面,但行动起来却比他笨拙得多。
  他们在黑暗中站起身来,冰凉的细雨落在他们的脸上。在他们的脚下左右两边,顶棚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之处,顶棚上的太阳能接收屏闪耀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极有效率地将太阳能转换成电能,其中一小部分能量转化为微弱的磷光,当然不是太亮,就像是星光下雪地里闪耀着的诡异微光。
  就是这一点微弱的光芒让他们看清了前面的路,他们必须循着这条通道走到毗邻道路的建筑物那被烟雨遮蔽的墙壁处。这条通道非常狭窄,在夜色中,通道跨越下方拱起的顶棚,伸向远方。尽管脚下滑不唧溜,眼前夜色朦胧,布伦金索普的心里仍然为盖恩斯明显的冷漠无情而恼怒,但他们还是尽快向前走去。布伦金索普是一位敏锐而充满智慧的政治家,但他的天性中却有着一种强烈的热忱和同情心——如果没有这一点,任何政治家,无论他有着怎样的优点和缺点,都无法获得长久的成功。
  正因为这一点,布伦金索普对一些只按理性行事的人有着一种本能的不信任。他知道,如果坚持从严谨的逻辑出发,那你根本无法解释人类如此悠久的历史,也无法解释他心中的价值观。
  如果他能洞察盖恩斯现在的心思的话,也许他就会感到安心。从表面上来看,盖恩斯不同寻常的心智就像一台电子计算机一样,永远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边的数据资料,尝试着做出决策,不带任何先入为主的偏见,在收集到所有的数据资料之前,不匆忙做出决断,对各种可能性进行探索和选择。在他心底有一个受到严格自我约束的空间,阻止着各种蠢动的情绪,但自责仍像狂风骤雨一样折磨着他的心灵。他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心痛,他知道,悲剧正在道路沿线上演。虽然他明白,这里面没有他个人的失职或过失,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所以他觉得自己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长期以来,他的肩头一直承担着超乎常人的重荷——没有哪个心智健全的人能够轻松地承担起来——尤其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感重重压在心头的此刻,只有快速采取积极行动的需要,才能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但他内心的矛盾和斗争丝毫没有显现在脸上。
  这时,墙体上出现了一个闪着微光的绿色箭头,箭头指向左边。在这条狭窄通道的终点,他们的头顶上方,一块闪亮的牌子上写着“由此处下去”的字样,他们按箭头指示继续走下去。布伦金索普气喘吁吁地跟在盖恩斯后面,走过墙上的一道门,进入由一盏灯照亮的狭窄楼梯。盖恩斯很快走了下去,布伦金索普跟在后面,他们一起汇入了嘈杂的人群中——这里是与北行道路相连的一条固定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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