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达开

第76章


川江漫长,处处须防,稍不留意,便容易出漏子,前已下令沿江船只尽数拘往北岸,使长毛插翅难渡。我还在想,长毛纵然无船,可以自己打制新船,南岸江边如有堆存的木材,应该赶快运走,来不及抢运的,就放火烧掉。石达开既然进了川,决不肯轻易退兵,敌我决战事关川中大局,万一失误,川中百姓必遭蹂躏,通省文武将佐的顶戴前程也都遭殃了。兄弟年迈,诸事仰仗老哥统筹,若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请示看稿,你就以我的名义全权指挥。”
  刘蓉拱手道:“多蒙籲公厚爱,事机紧迫,敬当从命,如今沿江船舶都已拘集北岸,石逆不得渡江,必然沿江西走,故今后制胜之道,一在以水师炮船巡江,陆师严守北岸,不使偷渡;二则速调陆师加强南岸诸城戒备,使攻城不下,继续沿江西走,然后觅一袋形阵地,北守南攻,聚而歼之,此一劳永逸之法也。”
  秉章抚掌笑道:“妙,妙!石逆志在必得成都以成割据之势,犹如飞蛾投火,虽知火能烧身,仍往火光处扑去。他明知官军处处设防,决不肯舍而他往,总存侥幸之心,处处抢渡,以为或有成功之望,我们利用他这种愚蠢的心理,张网以待,必可有成。”
  刘蓉也笑道:“籲公说得好,当今敌我形势,正可以‘飞蛾投火,张网以待。’八字来形容,不过这张网必须厚实严密,才能网住石达开这头凶悍咬人的大虫。现已飞调副将唐友耕驻守重庆,兼防涪州,此人是从李、蓝逆军中招降过来的,骁勇能战,让他先顶头阵,这只是网的一面,欲破石达开,这点兵力远远不够。还需咨请湘军和黔军、滇军前来助战,本省的兵勇团练也需开赴沿江布防,就是如此严密,这张网还有漏洞。”
  “漏洞在哪里?”秉章惊问道。
  刘蓉命文案上取来一幅四川全省地图,摊在炕几上与秉章一同观看,手指从石砫开始,沿江上移,从涪州、重庆、江津、合江,一直指向叙州府的宜宾县,说道:“这一带都是汉人居住地区,府县官比较得力,稍可放心。可是宜宾以上乃是川江上游的金沙江和它的支流,沿江地方既有州县官府,也有土司辖地,土司贪财,如果得钱买放,就功亏一篑了。”
  秉章用放大镜仔细端详了川江上下,忽然笑道:“老哥考虑得很对,官军防守宜宾以下,足可无虞,石达开自从和洪逆分裂出走以后,兵力大不如前,穷途末路,决难冲过官军的阻挡,他在这一带无孔可入,不会死心,必然溯江而上,想通过土司属地,渡过江河支流,袭我成都后背,这倒是厉害的一着,幸亏老哥提醒。不过也有办法,土司贪财,就一手赏他重金,一手示之以威,若是放过石达开,就削去世袭领地,他们只能乖乖地听从我们的指挥了。”
  刘蓉笑道:“籲公可谓洞察秋毫,石达开只能束手就擒了。”
  秉章叹道:“这个石达开,是个人才,可惜投错了主子,他若仍在南京,决不致落到今日的地步,他这一走,两败俱伤,洪逆气数也快尽了。安庆已在去年八月克复,涤生兄(曾国藩)现在总督两江,督办四省军务,正准备以湘军围攻南京贼巢,建立新的江南大营,眼看平定逆乱,名标青史了。”
  刘蓉笑道:“涤生兄虽然功绩不少,若无籲公在湖声的全力支持,决难成功,而且放走了石达开,还需籲公来收拾,若论本朝中兴功臣,籲公也是无须谦让的啊!”
  两人都得意地纵声大笑了。
  果不出秉章和刘蓉所料,翼王在羊肚溪渡江不成,转而沿江西上攻打涪州,清军唐友耕一军及由湖南入川的湘军刘岳昭部,和其他几支川黔兵勇陆续赶到涪州城下拼死抵御,太平军猛攻十天不能破城。翼王无奈,只得掉头攻打涪州与重庆之间的蔺市镇,不料唐、刘两军乘机渡江,由北岸抄在太平军之前,将重庆城防卫得严严实实,翼王无隙可乘,继续沿江西上寻觅渡江机会,却又被清军所逼,难以接近渡口。十万大军转战川滇黔交界处,意图迫使清军兵力分散,乘虚渡江,然而清军越战越多,云南、贵州都有援军前来助战。直至这一年的五六月间,太平军占领了叙州府的长宁县,北边不远就是府城宜宾以东六十里处的长江,翼王决定在这里发动第二次渡江作战,可是两支最大的清军唐友耕和刘岳昭部又赶来阻拦,双方激战了半个多月,未能如愿,这以后清军切断了李福猷和翼王主力的联系,集中兵力对付达开。
  翼王于十月初五日进驻宜宾西南约七八十里处滨临横江的横江镇,宜宾以上直至青海玉树巴塘河口的这段长江名为金沙江,横江是金沙江南岸最后一条支流,发源于贵州威宁境内,水流湍急,春水上涨时期,从横江驾船入金沙江,瞬息之间可以直冲北岸,清军虽有炮船也无法阻挡。可是此时正是严冬枯水时期,险滩暴露,小船难以冲上北岸。翼王到了横江镇,见此处距金沙江边只有二十几里,是个理想的渡江地方,虽则水浅,仍决定进行第三次渡江战斗,在横江中征集了几十条小船,组成一支渡江突击队,他亲临两江交汇处向船上手执盾牌深通水性的勇士们讲话:“勇敢的弟兄们,天父上帝保佑你们,一往无前登上北岸去!上岸后立即接应大军北渡,那里距成都不过五百多里,打进成都之后,将授给你们每人‘检点’军衔,功高者封侯爵,并有赏金,以后你们将在四川过上天堂生活,胜利就在眼前,去吧!”
  小船一艘艘鱼贯驶入长江,迅速分散开来,奋力划向北岸无人处冲去,快近岸边,忽然岸上众炮齐轰,无数清兵突然出现在岸坡上向小船开枪,滚木垒石齐下,小港中又窜出十几艘清军炮船,纷纷向小船开炮,小船无力还击,被打得七零八落,或沉或毁,不得登岸。船上勇士大半牺牲,翼王只得命令鸣锣收军,准备将小船改为炮艇,明日再战。不料大批清军又及时赶来拦击,切断了太平军渡江的去路,双方激战多日,相持不下。翼王愤愤地退兵横江镇以南二十余里的双龙场,挖壕筑垒,作长久打算,清军唐友耕、刘岳昭等部也踉踪而下,扼守横江两岸,阻止太平军北渡。
  元宰张遂谋和大将赖裕新、曾广依劝翼王暂且退兵,遂谋道:“我军渡江,只能攻其无备,乘虚而渡,现在妖军防守如此严密,犯不着和他们相拼,他们有后援供应,我军则孤军深入。弹药粮食都感缺乏,不宜和妖军在这里久战,就是打赢了,北岸还有守军,江上有炮船,渡江仍很困难。”
  翼王沉吟了好半晌,才恨恨地说道:
  “我岂不知孤军远道奔袭,只宜蹈虚乘隙,不宜强攻,然而三次渡江不成,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况且从宜宾往西不远折而向南的金沙江,沿岸悬崖湍流,就是渡过江去也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远离川中腹地,并非是我要去的地方。横江这一带离成都最近,是最理想的渡口,让弟兄们在这里过冬,并把李福猷召唤回来,等明年春水涨了,我还是要扫平这些妖军,再次渡江北上。”
  遂谋等见翼王坚持,不敢再谏。此时四川总督骆秉章的军师刘蓉据报叙州府横江一线军情紧急,官军进攻了二十多日,伤亡惨重,太平军仍坚守不动。特此赶到宜宾,召见了清将唐友耕、刘岳昭等,听说石达开大兵屯驻双龙场,很有再度渡江的企图,便又拿出锦囊妙计,吩咐如此如此。唐友耕等回到横江后,便派人混入太平军内部,用官职金钱诱使一部份将领投降朝廷。这些叛将又献计说,翼王大营在双龙场,后山有一条秘密小径,并未设防,可以乘虚攻入,他们愿为内应,弄得好,可以活捉石达开。唐友耕等大喜,一面禀报刘蓉,一面准备偷袭。到了约定的十二月十二日黎明,清军从后山攻入太平军双龙场大营,叛将到处纵火鸣锣击鼓,呼喊:“官军打来了,不得了啦,快快投降逃命吧。”翼王大惊,慌忙命曾广依率兵抵敌,可是山前清军也已攻了进来,前后夹击,太平军大乱,赖裕新在慌乱中冒死率军阻击,终究军心已乱,全军溃败,翼王仓皇撤兵,由李福猷断路,向南奔驰四十里方才摆脱清军的追击,在横江上游燕子滩渡江进入云南昭通府境内。检点人马,损失一万多人,只剩下七八万人了,大将曾广依也在这次战役中为叛将杀害,翼王痛惜不止。
  达开犹不死心,又派一支人马打回四川叙州府,不久就被清军击退,仍然回到云南。此时达开入川无望,又不甘心在云南久驻,徬徨苦闷,不知所从,为了搜罗粮食,不得不继续向南进军,以维持部队的生存。他们在昭通府城外遭到云南提督福升统带的滇军赶来堵击,太平军长期远途行军,且又饥饿疲劳,竟不能退敌破城,达开在坚城之下,愤懑忧虑,然又不肯承认失败,每日里愁思苦想,思索摆脱困境的良策。
  这时又是一年的初春时节,漫山遍野金黄色的迎春花,和尚未开花枝叶翠绿的云南黄馨,灿烂夺目。达开在营外赏花解闷,不觉勾起了对于宣娇的回忆。今年已是太平天国十三年,宣娇归天已快两年了。她生前爱花,如看到满山黄艳艳的迎春花,该会多么欢喜。可是她看到我至今依然局促在云南东北角这块小小的穷山僻壤,仍然进不了四川,又会多么失望。他摘下几株迎春,在青山旷野之中仰天祝祷:“宣妹,我辜负了你的期望,转战两年,并未实现素志,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化险为夷,顺利进入四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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