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达开

第77章


  他将迎春花投入一条小溪之中,含泪祝告道:“清清溪水,拜托你把这束鲜花带入长江,转入大大小小的江河溪谷,带入广西浔江,献到龙山脚下的宣娇墓前,说我石达开思念她,永远地思念她!”
  达开热泪夺眶,坐在溪旁,看那溪水淙淙地把迎春花带向远方,怔怔地不觉发呆了。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忽听得侍卫轻声禀道:
  “殿下,有三名云南秀才等候在营门外求见。”
  “他们有什么事吗?”
  “说是有安邦定国大计献与殿下。”
  达开起身回到设在一座民舍内的行营,见门外有三位老人长袍马褂,恭恭敬敬地向翼王一躬到地,说道:
  “昭通府生员谒见殿下。”
  达开邀他们进门在客厅内坐了,问道:
  “先生等下顾,不知有何赐教?”一位银须拂胸的长者拱手道:“窃闻殿下自湘鄂入川,已经一年有余,尚在川滇黔三省交汇处徘徊,既然难以入川,不知何以不愿在云南境内开疆辟土,自帝其国,其故安在?”
  达开道:“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四川为天府之国,占据四川可以立国,而且交通闭塞,以一丸泥塞栈道,又一铁链锁住夔门,妖军无法入侵。云南则不然,土地贫瘠不足以供养大军,而与四川、黔、桂交界,山虽险,但不如蜀道的易守难攻。四川邻近中原,得之足以号召四方,故自古为英雄豪杰割据之邦,云南则太偏僻,得之不足喜,非我所愿也。”
  又一位鹤发扶杖的老者道:“殿下此言差矣,四川自汉以来,虽有公孙述,刘备、王建、孟知祥之辈乘中原动乱,窃据四川为帝,但地近中原,朝廷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一旦中原粗安,便遭灭国之祸,虽有天险,不能抵挡外来的侵犯,享国较长者亦不过三四十年。可云南远离中原,地方险僻,朝廷鞭长莫及,历来采取了羁縻的政策,汉晋时代为蛮荒之地,固不必说。唐玄宗以来,先封了云南王,然后有了南诏的国号,后称大理国,以迄于宋末,为朝廷所礼重,享国绵远,前后五百余年,岂是四川所可比拟。虽不如四川之富裕,但亦足以立国。大理时代,文化灿烂,可见一斑。今殿下已临云南,机遇天降,时不可失,草野之见,愿殿下深思。”
  另一位骨格清奇的老翁拱手道:“即不论四川与云南两省何者宜于立国,就以两省现状而论,官军云集四川,殿下暂时不可能入川,何不先在云南立足,再图后举?本省有识志士痛恨朝廷腐败,仰慕殿下英雄盖世,渴望重见汉家衣冠,无异大旱之望云霓,望殿下勿使全省百姓失望!”
  达开听了,感动地拱手道:“老先生博学鸿儒,忧国忧民之心,使学生深为钦佩,至于是入川还是留在云南,我当根据诸位的剀切之言,仔细考虑。”
  三位老先生走了,张遂谋走了过来,说道:“殿下,这三位秀才的话很有见地,目前进川太难,不如就在云南找一块地方安顿下来,可进可退,这是上策。”
  达开沉吟道:“他们的话确实代表了云南广大士民的肺腑之言,我正在想,就留在云南也可以。”
  谁知第二天营门前又来了一位中年人,面团团蓄了两撇浓须,穿了蓝布长衫,戴一顶敝旧的瓜皮小帽,自称姓吴名崇儒,是乡间整师,求见翼王。他身后,还带了一个穿着黑布短衫裤瘦猴儿一般的跟班。翼王见此人虽是塾师,却气宇不凡,并无冬烘之气,且又带了跟班,甚是诧异,问道:“先生此来何事见教?”
  吴崇儒道:“晚生此来,是为殿下献上一条入川的妙计。”
  达开不信,淡淡地说道:“入川并非易事,吾已为此竭尽心力,不知阁下还有什么高见?”
  崇儒道:“殿下可知道四川有条大渡河吗?”
  “四川江水甚多,但除了长江和宜宾以西一小段金沙江可以渡江进入四川腹地外,其他支流小港都对我渡江无用,所以不曾细问。”
  崇儒道:“可惜,可惜,晚生此来,就是献计从大渡河过河,直扑成都。”
  “这里只有金沙江,大渡河在哪里?”
  “要去大渡河,必得先过金沙江,经过宁远府(府城西昌)的越嵩(今越西县)、冕宁县境就到了。”
  这时张遂谋知道有人献计去大渡河,急忙捧了地图进客厅来,喊道:“殿下,大渡河不能去!”于是将地图摊了开来,说道:“殿下,您瞧,我们此刻处在金沙江东岸的昭通府,必须走几百里路去江边找渡口,这并不难。可是过了金沙江,必须向北穿过八九百里荒无人烟的穷山险谷,又是土司领地,才能到达大渡河边。那些土司一向仇视汉人,见了我们大队人马,尤其疑忌,不可能放我们过去,即使过了河,又有八九百里路程才到得了成都,中间若有一处受了阻挡,就过不去。
  这是一块险地、绝地,万万去不得!”
  翼王沉吟道:“出人意外的从大渡河出击成都,给妖军措手不及,不失为一着好棋,可是太偏远了,风险太大,不是容易能去得的。”
  崇儒道:“殿下和大人不必忧虑,这些事情晚生都仔细考虑到了,我特地带来一个有用的人为殿下效力。”他指着那个黑衫汉子说道,“此人姓于行三,常到宁远府和大渡河一带做买卖,也常为当地土司经手贩运土产,很得他们信任,他也崇拜殿下,说您是汉人的救星。有他作为向导,定可安然抵达大渡河边。”
  达开喜道:“于三,你常去大渡河,可知道沿途有无妖军驻防。”
  于三垂手肃立禀道:
  “回殿下的话,此处昭通府去宁远,可在西南两百里外的米粮坝(即巧家厅)渡过金沙江,再向西一百四十里经白果湾向北行两百多里到西昌,从那里走越嵩大路到大渡河边的大树堡,路好走,是府县宫去成都的大道,免不了有官军驻扎,可是人数不多,若不走大道,则走冕宁小路,直到大渡河边的紫打地(今名安顺场)渡河。两条路都通过土司的领地,紫打地是番族松林土司王应元的领地,田坝则是夷族土司岭承恩的领地,小人跟他们都很熟,我去一说,包管让路。”
  达开笑道:“听你这么说,去大渡河竟是十分轻易。”
  于三禀道:“这条路,小人一年走上好几回,确实算不得艰难。”
  “很好。”翼王向那人道,“你们先回去,待我们商量一下,明天此时来听回音。若是决定去时,大军人多,一个向导恐怕不够。”
  崇儒道:“向导好办,于三认识当地土人,只须给些银子,找几百人都好办。”
  崇儒带了于三走了,翼王笑道:“遂谋,你看去大渡河之事可行吗?”
  遂谋仍然坚持道:“去不得!大渡河终是一块人迹罕至的险地,沿途无处筹粮,千里裹粮,能带几何?万一妖军阻拦,或是受了围困,粮食断绝,还能作战?我看这位来人不像塾师,那个于三尤其油滑,说不定是妖官指使来诱我们上钩的,岂不危险!”
  翼王大笑道:“遂谋过虑了。昨日有三位秀才来劝我立国云南,今日又有塾师来献计经大渡河袭取成都,人心向我,毋须过虑。至于说险,履险境如平地,翻山越岭正是我太平军的本色,妖军以为大渡河那边太险了,非常人所能飞越,必定不作防备,我们就偏向那边去,出乎他们意料,才能攻其无备,顺利渡河,一旦渡过河去,成都就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遂谋摇头道:“殿下仍太乐观,大军一旦行动,难以长期保密,如果成都方面骆大妖头觉察到了,赶派大军前堵后攻,那时进退两难,不可不虑。”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以命福猷打着我的旗号,分兵伪装去川东南渡江的模样,以牵制妖军的主力,等我们到了大渡河边,他们再调兵已来不及了。”
  达开不听遂谋劝阻,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由大将李福猷领兵两万人进入贵州然后向川东南酉阳州一带活动,以牵制清军;另以宰辅赖裕新统兵一万余人为前锋,渡过金沙江北趋大渡河,扫清沿路守兵,为大军开路,翼王自领本军四万人继进,向导于三等二百余人随军同行,先走大路,如大路阻塞则改走小路。
  太平天国癸开(癸亥)十三年(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二月,赖裕新与李福猷分军先行,三月初四日,达开率军在米粮坝渡过金沙江向北挺进。
  不幸正如张遂谋所料,那个来大营献计的吴崇儒,正是刘蓉手下一名幕僚,为了贪图功名,不惜冒了生命危险,奉命前来献渡江计,诱使翼王进入刘蓉在大渡河南岸紫打地布下的袋形阵地。该地北为大渡河,西为松林河,东为大渡河的另一条支流南丫河,又称老鸦漩,南为峻岭马鞍山,松林河西为土司王应允的领地,紫打地东南为土司岭承恩的领地,若是太平军一旦误入紫打地,三面河流,北有清军堵击,南为土司塞断来路,东西两边河流亦有土司布防,太平军就陷入绝地了。吴崇儒说动了翼王,兼程赶回成都向刘蓉报告,刘蓉虽则欢喜,但军情瞬息万变,不能深信。又听说贵州境内出现了石达开的旗号,正向川东南酉阳州移动,因此捉摸不定,反而派了唐友耕等军赶回重庆防备。及至二月底先接到大渡河北岸雅州府官员的喜报,说有长毛数千人自大树堡渡过大渡河向川西北而去,骆秉章和刘蓉大惊,石达开果然从大渡河这条路线而来,这几千人可能是他们的先锋部队,但不知为什么不等齐大队来袭成都,难道是被打散了的零星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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