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达开

第78章


正猜疑间,又接到宁远府越嵩厅同知周岐源和参将杨应刚的详细报告,才弄清楚是石达开部将赖裕新所部一万余人,渡过金沙江沿大路奔向大渡河,经官军于中所坝及白沙沟一带伏击,赖裕新被滚木垒石压死,残部突围至大树堡,用布匹连接船只搭为浮桥,渡河而去。骆、刘二人确定赖裕新是为石达开打前站,达开亦将向大渡河而来,于是急忙命令唐友耕调头,日夜兼程赶回大渡河北岸设防,又派遣得力官员迅速前往大渡河南岸,向大路沿途各地土司赠送银两礼物,命令各派士兵把守大路上所有关隘路卡,逼使太平军只能从小路走向紫打地。另又专派官员两名,向紫打地周围最关紧要的两个土司——王应元和岭承恩各馈赠白银一千两和马匹等各色礼物,晓以利害,务必各守领地不让太平军通过,将来所得长毛军中钱财概归他们所有,不然世袭领地就难保了。两人凛然遵命,不敢违抗。这两名官员又奉刘蓉之命,留在王应元、岭承恩家中监视其行动,以防被石达开收买。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便专等石达开来入圈套。
  可叹翼王对赖裕新之死和清军的防御布置都毫无所知,他渡过金沙江,本打算循大路北上,可是处处关卡都被清军和土司堵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闯过了几处隘口,终于被悬崖恶岭之间的垒石滚木所阻,死伤了不少将士,委实无法再前进了,翼王敏感地觉察到清军已有戒备,唤来领路的于三,厉声问道:“于三,你说大路上妖军不多,怎么现在防守得如此严密,难道是你走漏风声,向妖军通风报信了吗?”
  于三慌忙跪下叩头道:“小人怎敢,委实过去并没有这么多人防守,或许是赖将军先锋部队来到之后才引起官军注意的。”
  “赖将军现在哪里?”
  “小人不知,十九是从小路过去了,小人原说还是走小路妥当。”
  达开与遂谋商量,此时退兵回去,心有不甘,又猜想赖裕新部一万多人,决不致败在区区防兵手下,也不会丢开大军,先行渡过大渡河去,大概也从小路上过去了。便命于三带路改从小路疾趋大渡河,既然清军已知太平军来到,必然处处设防,必须在清军防堵之前赶到紫打地。这边翼王的大军如飞蛾扑火,加速向大渡河前进,重庆府唐友耕的清军,也日夜兼程赶向紫打地对岸安庆坝张网以待,一个是一步步不知不觉走向最后埋葬四万大军的坟墓,另一个则是一步步兴高采烈迈向活捉石达开升官发财的福地。三月二十七日,太平军历尽艰险,终于通过了悬崖峭壁之间只有一人一马可过的天险“铁宰宰”隘口,傍着左边的一条湍急的小河,进入一片开阔的山间坡地。于三兴奋地说道:“殿下,到了,到了,这山叫马鞍山,这条小河叫松林河,王土官就住在对岸,这片坡地就是紫打地,再过去不远就望得见大渡河了。河岸边有一条小街住着二三百户人家。”
  翼王大喜,便命部下就地扎营歇息,他带了随从张遂谋、曾什和等赶往大渡河畔,只见对岸空空荡荡,并无清兵,翼王仰天抚额道:“天助我也,毕竟可以渡河入川了。”
  便命觅船渡河,士兵们沿岸寻去,竟不见一艘渡船,急唤于三,却不见了,达开知道有诈,遂谋派人分头去找,过了一会,有人来报:“眼见于三从松林河铁索桥上攀援到对岸去了,说是奉殿下之命去见土司,所以无人阻挡。”
  达开跺足骂道:“这个于三,分明是奸细,快追!”
  “殿下,那桥板被抽去了,只剩了铁练,桥对面有一群士兵带枪守着,难追。”
  遂谋道:“殿下,不能等,我们自己扎船过河吧。”
  达开怒气冲冲,命唤众将前来听令,一会儿,一名承宣带了一个老汉前来禀报:“殿下,好奇怪,街上家家户户空空的,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老汉。”
  达开询问老汉,禀道:
  “三天前,土司王老爷下了命令,全村的人都得带了粮食搬过松林河去躲一阵,一颗粮食也不许留给大军,老汉有病,不愿远走,才悄悄隐藏了起来。殿下,这里三面是河,除了大渡河和松林河,东边十几里处还有一条南丫河,滩险水急,说是乌鸦也飞不过去,又称老鸦漩,这可是块绝地啊,谁把你们带到这块绝地来了?不要渡河了,快快退兵逃命要紧,西边松林河的铁索桥拆去了,东边南丫河上现有一座凉桥,桥那边也有土官岭老爷手下的士兵把守着,若是把铁宰宰那座关口再一堵,你们插翅也飞不出去了。渡河的船被王老爷拘走了,眼看对岸官军早晚就到,来不及渡河了,阿弥陀佛,快走吧,老汉信佛,不忍心见大军这么多人困在这个地方受罪啊,一颗粮食没有,就是饿也要饿死了。”
  达开与遂谋默默相视,达开命人赏了老汉几两银子,让他回去。
  达开虽处绝境而志气不衰,恨恨地说道:“可恶,可恶!我们果然中计了,既已到此,岂可轻言退兵,我军从金田誓师以来,碰到了多少危险,也遇到过妖军多少次围困,眼看绝无希望,可是众人齐心,就一次次化险为夷。这一次也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船就连夜砍树编扎木筏,有几艘,放几艘,明天一早先抢过一批人渡到对岸去占领了滩头,然后陆续过河,就不怕妖军赶来围困了。”
  遂谋道:“只能如此了,不但要抢在妖军到来之前渡河,而且粮食无处可筹,也非尽快渡河不可。”
  翼王选了街上姓赖的一家较为宽敞的宅舍住下,众将陆续来到,翼王下了迅速砍树编筏明早渡河抢滩的命令,各军将士立即行动了起来。傍晚五王娘潘氏产下一子,翼王大喜,难中得子,以为是吉祥之兆。
  谁知天不佑翼王,当夜天气剧变,乌云垂地,暴雨倾泻,翼王彻夜难眠,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静听风声雨声,将士多数露宿,又少雨具,如何经受得住风雨的冲刷,又担心山洪暴发,无法渡江,愁思百结,无以自解。不由得暗暗思量,自从被迫出京以来,凡事多不如意,又不听从宣娇和众部将之言回京与天王和好,任性怄气,决裂到底,以致一误再误,落到今日这样的困境,好不后悔!若是大雨耽误渡江,被妖军抢先到了对岸,那就全盘皆输。天刚露出一丝曙光,达开披衣起床,推门望天,大雨仍然哗哗下个不停,忽然听得街上人声嘈杂,将士们纷纷叫嚷,“不好了,大渡河发大水了。”
  翼王急急取了房主家一顶斗笠,披上桐油雨披,快步出门,却见张遂谋也是蓑衣斗笠匆匆撞了过来,说道:“殿下,听说大渡河山洪暴发,我们快去河边看看。”
  到了河边,果见波涛汹涌,咆哮如雷,河水比昨日陡涨了一丈多高,十分骇人,又有士兵来报:“松林河也涨大水了。”
  翼王叹道:“命运不济,一至于此!”
  遂谋命人把昨天那位老汉找了来询问,老汉道:
  “往年此时,大渡河十分平静,还没有到发大水的时候,这次雨势太猛,所以山洪暴发,过一两天雨停了,水就退了。”
  翼王稍稍放心,命令部下冒雨扎制木筏,不要停手,但等雨停水退,便即渡河。谁知还未离开河边,又听得侍卫叫喊:“殿下,快看,对岸有人,是妖兵!”
  达开大惊,放眼寻去,果有三三两两的清军出现在对岸,一霎时就是一大群,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江岸,是清军唐友耕部昨晚连夜赶到,从紫打地对岸的安庆坝,一直向东布防到老鸦漩对岸的绵巴湾,堵住了太平军抢渡的去路,太平军面临绝境了!
  达开知道大势已去,为了渡江入川,他已心力交瘁,当此绝境,不想再作徒劳的挣扎了,是他把四万弟兄领进了这处绝地,害了他们,他自疚,后悔,惟有一死以了残生。他拔出佩剑向遂谋道:“我已到了大渡河边,不能渡河,是天丧我也。待我死后,你领了将士们与妖军谈判,保住弟兄们的性命,自寻生路吧。”
  说罢,抬起宝剑便欲自刎,遂谋一把夺下了剑,泣道:“殿下,对岸虽然出现了清军,尚未到决无挽回的地步。岂可轻生,您若有个短长,众人岂愿独活?”
  身旁的将士们都哭道:“殿下带我们突围吧,您若不在,我们都不想活了!”
  达开长叹一声,插回佩剑,挥手道:“不哭,不哭,快回去扎筏子,水退了就渡呵!”
  又过了一天大雨才停,三月三十日大渡河水开始下降,翼王派了一千名勇士乘木筏抢渡大渡河,可是对岸清军防守严密,密集的弹雨倾落在船筏上,勇士们不死便伤,无法靠岸,筏子在河心打转,被激流冲荡,船体碎裂,将士们纷纷落水,达开只得下令收军。
  翼王掉转头,率军从来路的隘口突围,却被土司岭承恩的木兵用巨石和大树塞断了铁宰宰隘口,张遂谋带头冲击,被士兵在山上放枪,遂谋中弹身亡,牺牲了无数将士,仍冲不出去。以后翼王又集中五千名勇士向大渡河作又一次抢渡,也全部牺牲。再掉头抢渡松林河也不成,松林河上的铁索链也早被土司王应元下令砍断了,岭承恩则偷袭了太平军在马鞍山下的粮库,抢走了所有存粮,全军断粮,只得宰马为食,没几天也吃完了。马氏夫人绝望自尽了,新生的婴儿也饿死了,每天都不断有大批士兵饿死,这情况实在难以再坚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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