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何晚来

直到面前这个人将自己的包递到自己手里之前，杜晚来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好心人，而且这个好心人还被自己遇到了。
    “重要的东西还是要放放好，下次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面前这个男人以杜晚来能想象得到的最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
    两个小时的焦虑不安和无助在一瞬间就被这个声音治愈了，杜晚来眼泪都差点冒出来，她对这个男人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你谢谢你，我第一次来这边上大学，因为要迟到了走得急就一时没注意，真的谢谢你，还给我送过来。”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杜晚来正要出地铁站直奔学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重要的一个包不见了。
    一个人来上大学，为了省邮费自己还背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加上开学高峰期，地铁里火车里塞满了人，一个小包丢了都没注意到。
    里面都是报道要用的材料，杜晚来却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兜兜转转找了好几个站台工作人员都表示并没有这样的遗失物送到这里来。
    就在杜晚来接近绝望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居然是有人捡到了包，找到里面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便打了过来。那纸条是杜晚来之前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学校给的新号码，专门记了放在包里的，就这么巧而又巧地被人发现了。
    那人了解了情况便让杜晚来站在原地别动，自己继续坐地铁找来了这边。
    “那现在是已经迟到了咯？”
    杜晚来使劲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笑道：“嗯，学校要求中午十二点前报道的。不过我已经给辅导员打过电话了，不要紧的。”
    “嗯，这样。”男子顿了顿，微微一笑：“说起来，你到现在都没认出我吗？”
    “诶？什么？”杜晚来一愣，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方才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光注意他手上的包了，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
    男人大约二十五岁上下，气质内敛，身形高挑却有些单薄，但一身西装配得整个人又不失精神。他面容是少有的精致，从眉梢眼角到唇线下颌都像被精雕细琢过一般，银色全框眼镜后的目光中含着笑意，这眼神似乎有些熟悉……
    杜晚来脑子某段记忆忽然闪现：“啊！想起来了！是之前骑自行车撞了我的那个！”
    男人失笑道：“嗯，我就是骑自行车撞了你的那个。”
    杜晚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那个时候好像没带眼镜吧，一时之间都没认出来。”
    要说起来这还是今年暑假快要结束时候的事情。
    那时夏天即将终结，但是午时的燥热没有褪减分毫。火热的日光如针一般，扎得行人个个面色涨红，汗流浃背，打扮得再俏丽的妹子也耐不住这暑气灼烧，都形容惨淡，纷纷加快脚步，要么赶紧往目的地疾走，要么就钻进开着空调的店铺，享一时之畅快。
    因为马上要开学了，杜晚来就打算和闺蜜段心栎最后去聚次餐，以作大学前的告别。
    两人走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正斗嘴逗得欢，一时没注意旁边一条道里猛地窜出来一辆自行车，车速不快，但是摇摇晃晃地十分不稳当，加之小巷狭窄，所以杜晚来只来得及看见车上一个灰色的人影，再反应过来时只感到胸口“咚”的一下重击，脚下站立不稳就摔在了地上。
    跟在后面的段心栎愣了一秒才冲上去，蹲在杜晚来旁边连声问要不要紧。
    杜晚来摇了摇头，只觉胸闷气短不想说话。
    “哈哈哈，你干什么呢，让你好好看路的！”稍远的旁边传来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男声，听着杜晚来直冒火。
    “你小子，我等会儿和你算账。”对面的男声温和中带着怒气，吃痛地倒吸了几口气，估计从车上摔下来也不会比杜晚来好到哪里去。
    那个温和的男子走近前来，俯身轻声问：“不好意思啊，你不要紧吧？”
    杜晚来本来心怀怒气，对方这么低声下气她反倒不好意思生气了，况且听对面的对话似乎多半也是那个幸灾乐祸的男人的错。
    “没事没事。”杜晚来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扶着段心栎站了起来。除了胸口有些疼，其余也没什么大碍，骑车的这个温和的男子在撞上来之前有努力往旁边摆车头，所以没有直接撞上来，多少减少了些伤害。
    杜晚来抬头看向男子，一时有些晃神。
    浅灰色的T恤和深蓝的牛仔，毫无特色的装束，配着男子柔和的眉眼却相当养眼。男子气质沉着，他站在这条小巷的出口处，灼热的阳光将他的笑意割成了黑白两边，亮金色的光芒在他一边的眸子中跳跃着，看得有些耀人心神。
    “需要去医院什么的吗？”
    这条巷子是两排铺子的后门，没什么人来，嘈杂的交谈声来自巷子的两头，听来支离破碎，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只有面前这男子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
    杜晚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真的……不要紧。”
    “是嘛，那就好。”男子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继而板着脸看向一旁看好戏的男子，“裴安。”
    听着男子严肃的语气，那叫“裴安”的男子不由缩了放肆的笑意：“好啦好啦，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趁你不注意推你来着。”
    “谁让你和我道歉。”说着男子指了指杜晚来。
    那叫裴安的男子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嬉皮笑脸地凑到杜晚来面前：“小姑娘不好意思哦，本来只是想和他玩玩的，没想到这边会有人过来。”
    杜晚来抬眼扫了裴安一眼。
    裴安五官不错，与旁边的温和型男子差不多年纪，面部线条凌厉，如雕似刻，是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长相，但是他深邃的目光中的那一丝桀骜和嘴角轻轻挑起的浮躁，让人怎么看怎么不爽。
    不过杜晚来也不想多惹是非，忍了忍火气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
    倒是另一个男子从自行车筐里的包里掏出小本子和笔，撕了张，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些东西，递给了杜晚来。杜晚来低头一看，是他的联系方式。
    手机号，加上他的名字：莫问。
    字迹遒劲有力，精致中带着豪放，较之其温吞的外表倒有些不符。
    “如果之后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打我电话好了。”
    这么周到杜晚来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好吧，尽量不麻烦你。”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吧。”莫问最后说着，把地上的自行车扶了起来，推着车和裴安一起走了。
    后来杜晚来倒有想过打那个电话，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由头，又没有足够的厚脸皮，只好按捺住摇曳的心旌，把这事搁一边去了。
    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巧合，没过半个月居然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相遇了。
    莫问见杜晚来想起自己了，便说道：“嗯，有的时候会戴隐形。”
    他看了看杜晚来身上挂着的行李，笑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干脆请你吃个饭然后送你去学校吧？”
    杜晚来闻言下意识地连连推辞：“这哪好意思，你帮了我这么大忙要请也是我请，只是现在快一点了，我还要赶紧去宿舍把东西放了去找辅导员补报道呢，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那我直接送你去学校吧。你身上东西太多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莫问说着正要帮杜晚来拿行李，突然手机铃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说了声抱歉，皱了皱眉便接通了电话：“喂，张书记……嗯好……好的……那我马上过来……好。”
    挂了电话，他一脸歉意地对杜晚来说：“抱歉，领导召唤。”
    “没事没事，本来我学校就很近的，我就在旁边观林大学。”
    杜晚来握了握本就紧紧捏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出想说的话，话到嘴边就成了：
    “那我……先走了？”
    “嗯，下次再联系。”
    云淡风轻地结束了对话，杜晚来就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地铁站。
    绕过了路边的一堵围墙，故作无意地一个回头，确定莫问看不见自己了，杜晚来还是忍不住原地蹦了蹦，被挂在身上的一堆包敲得肉疼才没蹦第二下。
    梳理了一下懊悔和雀跃交织的心情，杜晚来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他在这个城市，他还给我打过电话，电话号我还留着呢，还有机会的！
    注视着杜晚来离去的背影，莫问走到人流之外的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裴安，不用查了，我找到她了。”
    “嚯，这么快？你怎么找到的？”
    莫问简单说了下刚才的事情，那边裴安就笑得乐不可支：“什么鬼，那小丫头还是没认出你啊？哈哈哈哈哈我简直可以想象你的表情。”
    “我能有什么表情，我很淡定的好吗？”
    “嗯嗯嗯淡定，也就表面淡定了，肚子里不知道又冒了些什么瞎主意。”
    “你别瞎说，我可什么都没想，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想起我，我不急这一时。”
    不同于之前在杜晚来面前的温和笑意，莫问现在眉梢眼角都漾着欣喜，从玻璃的天花板漏下来的阳光洒了他半身，简直像站在聚光灯下一般耀眼，惹得路过的妹子频频投来如狼似虎的目光。
    “哼，那翻译一下就是——现在没什么主意，以后有的是时间给我想主意——不是吗？”身为莫问自小到大唯一的狐朋狗友，裴安对莫问的态度从来不会有丝毫客气。
    莫问笑骂道：“懒得和你解释，挂了，领导找我还有事。”
    “哟哟哟，刚开始工作就把领导搬出来了啊，行，大爷您忙啊，小的不打搅了。”
    莫问无奈地摇了摇头，挂了电话，随手翻出手机里刚拍的一张照。
    拍的是一张被翻开的学生证，正是杜晚来放在丢掉的包里的报道材料之一。
    “观林大学法学院，杜晚来，23160127”
    看着学生证上毫不上镜、勉强摆出僵硬笑容的杜晚来，和手机屏幕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孔重合在一起，莫问的笑容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你看，你到底赶不走我的。